“咦,蓝眼睛黑色鬈发的女人?不会是岛上的那位吧?”槐好奇道。
缦垂着眼睛:“就是她。”
“她不是在岛上吗?她怎么会来这里呢?缦,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缦声音里掩不住沮丧:“我不知道。”
他们住的是那间房间里是两张小床。
但两位都没有睡意。
槐坐起来,问在另一张床上坐着的缦:“缦?”
缦:“我睡不着。”
槐叹气:“我也睡不着,人类旅馆的床太软了,有点不太适应。”
缦没有作声。
“来聊天吧,说不定就困了。”
槐挑了一个精灵最关心的话题:“缦,你快要成年了吧?有中意的伴侣吗?”
但这个话题恰恰是最扎心的。缦欲言又止,最后小声道:“有。”
槐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谁?谁?”
“我不想说。”
槐遗憾道:“那真抱歉。”
缦靠着人类旅馆的木床头板:“……如果我能晚一点遇到她就好了。”
槐的八卦之魂刚要熄灭,又被挑起来了,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为什么要晚一点?我恨不得越早遇到我的伴侣越好!”
“至少……在我成年后也好。”缦的目光低垂下去。
“哦你怕这个!”槐听出了他的口风,以前辈的姿态引导道,“不用怕,成年后再去追求也不晚嘛!”
缦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一定要和她做伴侣。”
“那你想做什么?”槐问。
“想看见她,想和她生活在一起……”
那样就足够了。
可是他还没有力量留下来,没有勇气留下来,没有理由留下来。现在的他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本来只是听八卦的槐忽然隐约猜到了缦口中的“她”到底是谁。再把来龙去脉仔细一想,他开始有点愧疚对一个未成年问东问西了,安慰道:“没事嘛,你还有很多时间。”
黑暗的旅馆房间里,缦闭上眼睛,他应了一声。
*
次日,绫顿又去问旅馆接待处的那个人类:“您见到过那个背着弓箭的少年了吗?”
接待人摇头:“我好像没看见,昨天晚上太困了,有点记不清了。”
“那么如果您见到他,请务必转告他。”
和玄从旅舍出来,她决定往回到那片丛林里再去找一找缦。
“留步,那个人类!”有小镇居民在喊她。
她站住脚步:“叫我吗?”
那个小镇居民是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人,嘴里叼着一根草,靠在树边笑着用人类语对她道:“是的是的,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往迷阵针叶林走!”
迷阵针叶林。
她好奇心浮上来,明知故问:“为什么?”
亚麻头发的女人走过来,解释道:“啊呀,都说是迷阵了,名字取得还不够直白吗?就是会让猫猫狗狗都迷路的针叶林啦!”
她再次明知故问:“为什么会迷路?罗盘会坏吗?还是树木会移动?”
亚麻头发女人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树木会移动?”
她也吃了一惊:“……还真是这个原因?”
这个理由,让她想起了她的小岛,在那里植物好像会搬家。
这让她的好奇心更重了,死活要弄明白“迷阵针叶林”的谜题。
她表示疑惑:“但是我昨天做了记号,靠着记号成功出来了。”
“我叫珍,我现在得去看看你口中的记号,”那个名叫珍的女人决定跟着她去看看她的记号,“要是骗我的话,我要收过路费哦。”
她心里没有底:“要多少?”
珍挑眉:“哼哼,要5000杉木币,还是趁早老实交代吧。”
见数目并不大,她立刻有了底气,笑道:“不骗你,我领你去看。”
“你知道龙柏镇为什么大多数居民都是人类吗?”珍语气夸张地给她解释,“就是因为这片迷阵针叶林能给人类最大程度的保障和保护!”
正如人类驿站分发的人类指南上所写的,人类脆弱无助,一旦遇到怪物的侵袭或者精灵的欺负,就极其容易灭绝。而通向龙柏镇的路上有一片迷阵针叶林,这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大多数的精灵和怪物都挡在外面,外来者进入龙柏镇基本上只能绕路。
“当然也有不知好歹的精灵还是会选择从迷阵走,因为他们必须要经过那里。”
说的大概就是缦。她有点担心他:“他们要是迷路呢?”
“那也没办法,不过龙柏镇里的精灵救助中心每周会派飞行员去寻找有可能走失的精灵,按照他们的体格,在迷阵中困一周是小事,死不了啦!”
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珍撩起自己的亚麻色刘海,露出护额:“嘛,老实说好了,我就是精灵救助中心的飞行员。”
绫顿从那条细细的蓝色丝带护额上念出精灵文字“飞行协会救助中心”。
“太酷了,珍。”
珍双手抱臂笑:“嘿嘿。”
飞行员珍看起来不是很乐意搭理身为精灵的玄,没问这个精灵是谁,也没正眼看他,但和人类绫顿却格外亲近。
她们来到小路和针叶林的交界处,珍往自己腰上绑了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外头小路边的一棵树上,自己则拖着绳子进入针叶林。
绫顿觉得有点好笑,珍行事风格夸张,又有些痞气,这种紧张兮兮的做法倒也符合她的性格。
她领着珍往林中走进去,很快就找到了记号:“这是我的记号其中之一。”
“不可能!”珍已经满脑子都是问号了,CPU严重超载。
飞行员珍从口袋里取出小刀,在那个箭头下又划了一道:“你看着!”
那道划痕消失得很慢,但大约五六分钟后,它完全从树干上消失了。
这回轮到绫顿震惊了。
“消失了?”她难以置信。
珍和她大眼瞪小眼:“这得问你啊,为什么你的记号不会消失!”
她取出口袋里的刀片:“我再试试。”
珍忽然惊讶道:“诶诶,你手里的是什么?!”
她拿着那片从二歧芦荟上取下来的金色鳞片:“……我用来做刀片的,一种树皮。”
珍眼睁睁地看着她用那片金色鳞片在树干上又划了一道,而那道记号并没有消失。
“我想我明白了!水落石出了!”珍指她手里的金色鳞片,“就是你那个工具不对劲,你的工具有魔法吗?”
她纳闷:“没有魔法。”
她倒是希望她能去哪里上个魔法学院呢。
飞行员珍请绫顿在小镇上的一家人类餐馆用餐。
经过和珍的交谈,绫顿发现这里的飞机实际上是大载重的飞艇,以蒸汽机为驱动。
“我讨厌精灵。”珍丝毫不顾忌在座的精灵玄,直说道。
“他们喜欢一切有生命力的东西,因此对飞行协会相当鄙夷,”珍哂笑,“我把他们从迷阵中捞出来,他们还对我心爱的飞艇指指点点。”
“仅仅因为飞艇是用化石燃料和钢铁做成的'死物',真是我呸我呸,活该他们技术落后!”
飞行员珍话语中满是气愤,看起来对精灵积怨已深。
或许正是因为那片迷阵森林,龙柏镇的精灵极少,百分之八十的居民都是受迷阵森林庇护的人类。
珍又让服务生端来一盘米糕作为甜点:“话又说回来,绫,你用那种树皮当做小刀还真是新奇事,有趣有趣!”
“我觉得它长得好看,所以拿来用了。”人类餐馆的菜式相当合胃口,绫顿心情愉悦。
珍夸道:“虽然我还没搞明白为什么树皮小刀能做记号,但你能从迷阵森林里走出来真是太厉害了!”
她“嘿嘿”笑了两声:“只是我不希望这件事太张扬,我只是旅行者而已。”
珍表示了解:“哈,那你就拜托对人了,我可是非常理解这种心情的哟!”
“在这片大陆上,人类要特别小心地保护好自己,没有一技之长是无法生存下去的。”飞行员珍说。
和珍分别后,绫顿和玄继续赶往地图上的下一个地点。
对她来说,也算是不虚此行:她得知了这片迷阵针叶林里的树木也会移动,这证明了她的岛上那些植物确实可能到处乱跑。
至于为什么二歧芦荟的鳞片能在树干上留下记号,而其他物品无法留下记号,她还没搞清楚。
玄抱着的那个箭袋花盆中,开盲盒一样种下的种子已经长成了一株小树苗。
她盯着那株树苗看了很久:“……不认识。”
抬头看着抱着花盆的黑袍精灵,她憋不住了,终于放声笑出来。
玄一头雾水地看她,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要笑。
“玄,你很适合这个造型,”她笑道,语气真诚,“看起来可爱极了。”
一脸严肃又木讷的黑袍精灵身形高大颀长,但怀里如同珍宝一样抱着一个用箭袋做成的花盆。
第一次被说“可爱”的玄愣住了。
“我……幻术修行者嗜血,并不可爱。”他的语气很不确定,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
她却没有在意,只是问道:“你会改掉的,对吗?”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耳后的伤口开始发烫发痒。
沉闷了很久,他才开口道:“……我会为你改掉的。”
就算从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的,他也会去做。
*
四处打听的缦最终又回到了旅舍。
他的同伴槐刚起床不久,正享用完美食:“你问到她的行踪了吗?”
缦犹疑地点头:“有一个居民对我说见过她,说她和另外一个精灵往迷阵森林的方向走了。”
槐问:“你去找过了吗?”
缦看起来心情有些低落:“是的。”
槐不用问就知道他没找到她,他拍拍缦的肩:“走吧,说不定她回去了。”
走出旅舍的时候,接待处的那个人类却叫住了缦:“等一下!”
缦转过身。
旅舍接待人惊异地盯着他的脸好久,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行装,懊恼道:“哎呀,真糟糕。”
“我应该和刚才那个客人说的,原来您竟也在这里下榻——”
缦的头脑轰然一声。
“她早上还问我有没有见过您呢……您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昨天晚上。”
“糟了,昨天晚上我困得一团晕,像喝了假酒一样,竟没注意到您,真抱歉!”
旅店接待人语带歉意:“她让我转告您,她很抱歉,不要生她的气,她希望您能勇敢快乐。”
缦勉强笑了笑,向接待人道谢。
转过身,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旅舍出去。
“怎么了,缦?”槐跟上去。
缦用手捂着脸,不让自己狼狈的表情露出来。
刚才那个遇到的小镇居民也告诉他:“她让我转告您,她很抱歉,不要生她的气,她希望您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未来,会有机会见面的。”
他把那些转告他的话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每一遍都让他感觉到陌生的情绪翻涌。
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是擦肩而过。
有那么一些时刻,他几乎觉得自己要赶上宿命了,但现实总是给他沉重的打击。
事到如今,那句预言带来的细细密密的窒息感,像宿命一样,在他的心上一遍一遍碾压。
挥之不去。
第39章
和飞行员珍的交流很愉快,因此绫顿把停靠在岸边的小艇托付给了珍所在的飞行协会,付了一点代管费后就离开了龙柏镇。
前往缦的家乡无患镇的必经之路上,下一个城镇是矿山镇。
绫顿对于她能在路上找到缦已经不抱希望了,心也放得很宽:“在他的家乡一定能找到他的。”
矿山镇旅舍。
她在人类驿站背包里翻出纸笔,记下当天情况。
领航员的海上生涯让她有写航海日志的习惯,更何况她还要算着漩涡节令的日期。
【第五天,来到了一个怪石嶙峋的镇子,依然没有缦的踪影,决定在第十五天后返回。 】
她收起纸笔。
玄带来的箭袋花盆放在客舍房间里,小树苗已经长成一株矮树,总算停止纵向生长,没有向天花板发起进攻,开始认认真真地冒花蕾。
她蹲在花盆前,上上下下地观察矮树和花蕾,深波状叶子,花蕾呈浅青色,无特别之处。
“还是不认识。”她叹气。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半个文盲绫顿决定放弃挣扎。
玄敲响了房间门,她开门让他进来,看到他手上的盒子:“从龙柏镇带回来的?”
玄把木盒交给她。
她看了一眼旅舍外漆黑的天色:“这么晚了,你还返回特地去买食物吗?”
“因为你吃不惯这里的。”玄说。
矿山镇的食物正如它到处耸立的怪石一样,堪称黑暗料理,色香味俱无,要命的是还硌牙。
她心情复杂,对玄说道:“谢谢你,但下次别那么做了,你不是我的仆从。”
玄没问为什么,只是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和玄分享了龙柏镇人类餐馆的美食后,拿出医疗包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玄用手拨起已经长到肩膀的头发,把耳后的那片皮肤露出来。
她撕开纱布。
纱布下,血淋淋的一大片依然像几天前那样,狰狞可怖。
她帮他换了纱布,一面狐疑地喃喃道:“为什么还没好?”
精灵的自愈能力远非她所能想象,更何况有生命力之花的加成,按照玄之前的自愈速度,两天之内就能完好如初。
“会不会是因为用了人类的医疗产品,反而无法自愈?”她推测道。
“这里好了。”玄指了指脸上的那块纱布。
她转到他面前,撕去他脸上那块纱布,果然,纱布下那道伤口已经痊愈得看不出任何痕迹。
也不是人类医疗用品的锅,那是为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盯着玄脸上原本伤口处的肌肤发呆。
他垂着眸,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
灯光在她的眼瞳里跳跃,像小鹿在蓝色的溪边饮水。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墙上时钟的声音,下雨一样滴滴嗒嗒的声音。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文盲绫顿决定放弃思考:“我会帮你到处问一问的,如果身体不适要及时和我提。”
他收回目光,像个木偶一样点点头。
*
缦和槐从龙柏镇起行,往下一个城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