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航员沉没——昼夜分野【完结】
时间:2024-12-04 23:04:43

  他静静听着她的脉搏声。
  目光时不时交错而过,都被谨慎地避开了。
  好久,她才忍不住开口问:“好了吗悬朱医生?我手麻了。”
  他的手指微微离开肌肤,递出一个公事公办的眼神:“你很健康。”
  意料之中的结果。
  她:“我早说了,但是怎么会诊断那么长时间?悬朱医生你医术不行吗?”
  他“哗”地拢起翅膀,语气冷淡:“我要睡觉了。”
  善变的家伙。
  她重新拿起笔:“你休息吧,我还有一些工作。”
  自从习得草木语言之后,她对植物的特性和功用研究过程就简单多了。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地猜测、试验。她只消问上一句“师傅你做什么的”,大凡草木就会自豪地告诉她“我的花可以入药!!”
  她也曾小心翼翼地询问它们:“我杀死你们,你们会不会恨我?”
  但是得到的回答总是让她宽心的:“别说那么严重,没有杀死。”“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次格外的旅行哦。”
  当植物的某些部位被采摘下来后,那些枝子果实树叶就不属于它们了。
  “我很高兴我的果实能被使用。”草木是这样回答她的。
  她在植物志上记录下今天的询问结果:[小椒草,入药,消食解暑。 ]
  [页岩树,树皮纤维延展性良好,用于绳索织网。 ]
  ……
  她把纸笔放好,关掉其中一盏灯,回头一看,悬朱还没拢上翅膀。
  “你还是睡不着吗?”她关切道。
  他的声音平静极了:“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个梦吗?”
  她记得很清楚:“贴着自由标签的造梦果,你说你有点走不出来。”
  他淡笑道:“是的。”
  “你的试验结果是什么?现实和梦境的发展会有相似之处吗?”
  “迥然相异,至少我们在梦里没有遇到这种无妄之灾。”
  “既然是不同的,那么你走出来了吗?”
  他眼神中少见地浮现出茫然:“我不知道。”
  她要好奇死了,到底梦到了什么,能让这个沉稳决断的家伙感觉走不出来。
  但她没有问,好奇心害死她,精灵大陆上的人类自我保护手册上也写了“请勿过于好奇”。
  次日,绫顿开始在岸边建造客舍。
  在本来的计划中,沿岸客舍是由领航所来帮忙修造的,现在由于海上冲突,海洋单方面封锁了去她所在时空的道路,她得自己动手。
  “好漫长啊,不知道冲突什么结束。”她叹了一口气。
  对了,丛姜说,在岛上的生活不能用时间来计算——
  也就是说,她现在过的“一个月”“半年”“十年”,放在她自己时空的时间轴里,很有可能才过了三天。
  好悲伤的事实,想到这里她都有点抑郁了,急需心理医生支援。
  现在的情况就只能当作是她穿越了,像幻想小说里写的那样——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在别处安家落户。
  这样想着,她稍微释怀了一些。
  悬朱依然待在岛上,他几乎有留着不走的迹象。
  不过对于她而言倒是不赖,至少她现在多了一个苦力帮忙修造岸边的小屋。
  “就算捡到了人,也可以让他们在岸边生活,由于复杂的丛林阻隔,他们永远无法到达岛内。”她解释自己修造岸边客舍的动机。
  悬朱看向她的目光复杂:“你还打算捡人?”
  “这是我的工作,我无法置之不理。”
  他沉默许久,凝视她的双眼:“我不能在你身边,你要保护自己。”
  眉眼之间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遗憾。
  她这才真正认识到,他和他姐姐东朱真的很像。
  “本来可以在你这里待一段时间,但我必须要去完成我的任务,几乎不确定能否再来,你要保护好自己。”东朱说。
  “我有自己的职责,理应离开了,我不能在你身边,你要保护自己。”悬朱说。
  她笑:“我比你想象中更谨慎,不要担心。”
  岸边小屋大致完成构架后,天忽然开始下雨。
  她和悬朱从雨幕里逃脱,进屋里躲雨。
  岸边小屋内部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个空壳子。
  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木屋四壁上,她又想到了亟待完成的工作,默默在心里记下:给木头上桐油防腐,做雨布和防水瓦。
  “这里很少下雨,真不巧。”她为自己岛上的天气而道歉。
  最近一次下雨是她离开这里去诺伊多夫堡的那次,听缦说,下了一整月的雨。她都怀疑岛上的天气循环系统中是否存在这样一个雨季。毕竟岛上的天气系统奇怪得很:晴、雾雾雾雾雾、晴、雾雾雾雾雾、然后忽然来个长长的雨季。
  在这种天气下,植物们还能繁茂生长,她只能说不愧是生命力顶级的植物。
  “如果这次又是下一整个月雨的话,我该送你回去了。”
  他出神地看着她,神色沉敛,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还带点哲学意味:“什么是自由?”
  她愣了一下,半晌,才斟酌着把答案说出来:“大概,是指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吧。”
  “就像你选择被困在这里吗?”
  “……是的。”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起这种事,可能是因为那个贴了自由标签的造梦果——他还是没能从那个梦中走出来吧。她好奇得猫爪挠心,但硬生生闷在了心里。
  他沉思片刻,忽然向她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我想带你去看彩虹。”
  啊?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
  没跟上脑回路的绫顿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说自由选择的权利吗?我现在就想做这个。”
  在倾盆大雨里,悬朱把她罩在翅膀下,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扇动黑色羽翼。
  雨水落在羽翼的外层,在每一次拍打中,水滴都被抖落,羽毛便重新恢复蓬松。
  有了翅膀的遮掩,雨声的喧嚣都被压得遥远极了。
  作为常年在海上工作的领航员绫顿没有深海恐惧症,但她大概是有点恐高的。
  他手臂紧紧地环着她:“不要害怕。”
  她还是眼前眩晕,心脏猛跳。
  “不要看下面,看我。”他再次提出建议。
  她抬眸看他,视线只能触碰到他的下颌线和侧脸、揽着她的手臂、用发带绑起来的漆黑头发、以及在雨中墨色的羽翼。
  厚厚的积雨云低低的,雨水不断往下落着。
  随着高度上升,铅色的天空逐渐明亮起来,雨也似乎小了一些。
  “开始有点冷了,抱紧我。”高处寒冷,他再次强调。
  她双手环紧,从羽衣间感觉到了温度。
  太阳光为云层镀上一层光泽。
  云峰之间,彩虹圆弧硕大而耀眼,重重叠叠的玄妙色彩形成环,云中雨脚还在不断往下落。
  他轻声道:“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事。”
第64章
  雨季果然来了,每天都缠缠绵绵地下着雨。
  悬朱离开前,给了她几根黑色羽毛:“我的住所不定,如果想呼唤我,可以和海里的鱼交易,它们会带你找到我。”
  绫顿收好羽毛:“多谢,旅途顺利。”
  天下着雨,她带他出了分合海。
  回到空无一人的岛上,她挨个和植物们打招呼:“下午好。”
  从红磷灰石助听器里传来的声音纷纷扰扰:
  【下午好。 】
  【悬朱走了耶。 】
  【他什么时候再来?我还挺喜欢他的。 】
  【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他姐姐。 】
  她披着雨衣,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帘,在丛林中走过。
  “你们真的不觉得涝吗?已经下七天雨了。”
  【不涝不涝,刚好刚好。 】
  【就当泡澡了。 】
  【我听说有个森林里每年的雨季都会变成水下森林,我们这里这点雨还可以嘛。 】
  【是燕芭雨林吧?每年雨季要死好多鸟呢。 】
  她好奇地插一句嘴:“这些传闻,你们都是哪里听来的?也不见你们到处旅行啊。”
  【海里的小动物会告诉我们,它们到处旅行呢。 】
  她更加惊奇:“怎么告诉你们?”
  【海下,通过土地和根系! 】
  她觉得这片海域的生态实在有意思极了:岛上没有动物,但岛上的植物能和海下的动物交流,海下的动物在各个时空旅行。
  由于撤去了八个分区,现在岛上的植物都随意搬家,她几乎要找不到某一植物的所在地,只能问路:“曙色草在哪里?”
  立刻就有植物回答她:【往这个方向! 】
  【来我这里! 】
  【然后往那里、往那里! 】
  植物之间互通姓名,它们的名字生来就存在,但有些被人类取了名之后,就默认改名了,当下就在邻居圈子里大肆宣扬酷炫的新名字。
  在好心路人草的指点下,她找到了曙色草。
  【曙色草:还没醒。 】
  她不好意思:“抱歉我忘了,你白天睡觉晚上才醒。”
  【曙色草:没事,你说吧。 】
  “悬朱……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你认识他,在没见过他之前就认识他,而且他来的时候,海上也没有起雾。”
  曙色草沉默少许。
  【曙色草:你很敏锐。 】
  【曙色草:悬朱确实特别,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
  曙色草有资格做秘密主义者。
  她点头:“我知道了,那么下次能告诉我的时候,可以和我提起来吗?”
  【曙色草:好。 】
  海和岛的秘密她探究了很久才摸到一点苗头,其余的不解之处慢慢也会解开。
  一整个月,没有客船经过,只有漫天的雨。
  在岛上发霉的绫顿几乎要怀疑:雨季是指这片海罢工的时期,时空中转站好像暂停了所有业务,美美地出去旅行了。
  岸边新建起来的客舍中,她戴着护目镜和口罩,拉了拉保护手套。
  外面的雨声嘈嘈切切地打在已经装好的玻璃窗上。
  空地上有多块已经做好标记切割好的木板,她搬过来小马扎,开始钉合角木。
  桌板和桌框的工件已经完成,只需要钉合在一起即可,现在她正在处理桌脚这一块。
  缦曾教她关于木工的各种小技巧,这回都用上了。
  只有处理最原始的木材是令人头秃的一环,她曾盯着林中高大的乔木,喃喃道:“橡树师傅,你可不可以直接给我处理好的木材?”
  这种天上掉木材的想法被橡树师傅嘲笑了:【你说呢?记得给我留下树墩子,祝你好运吧。 】
  但凡把树处理成平整的木材,之后的一切流程都变得简单了。
  木桌的初步结构已经完成,她摘下护目镜和口罩。
  她的野外生存技能已经到达S级了吧……
  生活所迫,不得不升级。
  最后一步是给木桌加固,她重新戴上全副装备,在一定的高度给桌脚加上固定的横条,以增强桌子的结构强度。
  完成木桌后,她在屋子里四围看了一圈:客人需要的床、桌子、椅子都有了,还差什么?
  海水淡化器!
  她惊觉她忽略了这个最重要的器具。人在海岛上生存最重要的不就是淡水吗?
  最简单的海水淡化可以采用蒸馏法。为了制造一个可以长期使用的海水淡化器,她开始在屋里踱步,挖空心思分析如何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完成仪器。
  ——不为其他,因为她懒。
  雨点打在窗玻璃上,蜿蜒着往下。
  她瞥见雨,灵光一闪。
  之前一直没有修筑蓄水池的想法,是因为并未亲身在岛上经历过下雨天,现在雨季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是连绵的三十天了,不修蓄水池简直浪费这倾盆大雨,而且中间的间隔期并不长。
  不光是客舍,就连她自己所居住的地方都缺一个蓄水池。
  懒惰是第一生产力,再也不想每天推水箱车和每两天清洗海水淡化器的她脑门上就差挂个“誓师”的小标志了。
  她当夜就在笔记本上划拉了蓄水池计划,抬头一看,窗外的雨瓢泼不绝。
  “……”
  这种天气,水泥根本干不了。
  至少停六个小时雨,她才能继续铺设水泥。
  蓄水池计划当场被打断。
  她把笔往桌上一摔,自己生起了闷气。
  大约两分钟后,气消了,她无奈地重新拿起笔,在蓄水池计划后面补充道:天晴时分启动计划。
  雨季,岛上没有客人,只有她和一群喜欢唠嗑的植物,时不时说几句话。
  大型工程也无法完成,她等待着晴天,躲在屋里做菜、 DIY小型家具,然后睡觉。
  植物志的记录工作仍在继续,这是她枯燥生活中的乐子之一。
  绫顿的屋里、岸边的客舍里,多了十来件小家具。
  桃花心木灯架、用藤条编成的躺椅、风琴式的开合盖桌子、有着搞怪表情的立式柜子、带木滚轮用橡胶塑边的小推车……
  她忽然就能理解缦的心情了。
  那时她离开小岛的三十天内,正如现在一样一直下雨,缦也像她一样无所事事、内心焦忧,只能闷头做木工。
  她坐在廊下,静静地看雨水从屋檐上往下滴落,织成一副晶莹的水帘。
  天地间没有别的声音,只有雨打在万物上的响声。
  她在脑海中想象着缦也是这样孤独地度过三十天,等待她的回来。
  但她现在没有等待的人。
  “缦……”这种天气,她实在有点想念他了。
  她穿上雨衣,拎着篮子和小马扎去丛林里问路:“草莓师傅这段时间住在哪里?”
  【往左转往左转! 】
  在草木的引导下,她见到了搬家后的草莓株。
  她小心不让小马扎的四脚压弯地生植物的脊梁骨,腾出地来坐下。
  “你好,草莓师傅。”
  穿着雨衣的年轻领航员坐在草莓株边,戴着红磷灰石助听器开始唠嗑。
  “你记得很喜欢你的缦吗?”
  【草莓:……】
  她觉得雨声在助听器中有点大,凑近一点:“没听清。”
  【草莓:你得问我祖先,我出生晚了,没见过你口中的那位。 】
  这回她听清了,疑惑:“你和你祖先分居了吗?那么祖先师傅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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