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航员沉没——昼夜分野【完结】
时间:2024-12-04 23:04:43

  【姐姐,我编织了不少鸽子,希望能让你看到。想念你的艾格。 】
  【其实我并不害怕染病,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直接去修道院见你,但这样会让你伤心,所以我不会那样做。想念你的艾格。 】
  【好奇怪,为什么信鸽不再来了呢?好想念。想念你的艾格。 】
  这个点看起来鸽子是不会来了。
  他掩起眼帘,失落地从窗边离开。
  夜深了,屋里屋外的野草们窃窃私语着。
  【羊胡子草:现在全城的草都知道她很担心艾格了,但是只有艾格不知道诶。 】
  【堇菜:我吼大声一点他能不能听到? 】
  【黑刺李:我来我来!艾格,她不是不担心你,是因为动物会被传染,能听到吗? 】
  【银莲花:我也来。只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我们就能替你传达到! 】
  【酢酱草:啊对了,她对你说的话也是哦,不需要傻咕咕。 】
  【细辛:要是艾格能听到就好了……】
  艾格转过头,他身边花盆里的苦菁正在盛放,粉色萼片包裹着雪青色的花瓣,生机勃勃地成长着。
第73章
  为了防止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记忆错乱,海恩的记录册上也多了当日的琐事。
  【一个名叫芙丽的小药剂师过来告诉我,或许甲柚木的树皮有用,芙丽悄悄告诉我她的缺陷是暴躁易怒。 】
  【去了一趟郊外的墓地,野草兴盛,新墓不断扩展。附近的小镇居民打趣说:“还好不是腐烂生疮的病,不然我吃着饭都吐出来。”】
  【正在尝试新药剂的病人黛丝对我说她想不起来父母的模样。 】
  这种毁掉记忆和精神的疾病在某种程度上比身体上的腐烂更加残酷,它几乎剥夺了生存的意义和仅存的意志。
  【街上的商店一半都关门了,很多店主因为精神崩溃而无法工作。买不到油,买不到纸,买不到炭火。 】
  【烛台被打碎了。 】
  银白色面具的金发青年在桌边坐下,趁着天还亮,在黄昏的光色中察看前些日子的笔记。
  “甲柚木的树皮怎么样?”他问来到他身边的黑鬈发女子。
  绫顿回答:“至少黛丝的情况看起来好多了。芙丽是个不错的小药剂师。”
  他微笑道:“她很有天赋,却总是说自己很差劲。”
  和艾格的缺陷一样吗?
  绫顿想起艾格,便戴上助听器去院子里找情报网据点之一核桃树:“艾格怎么样了?”
  【艾格平安。 】
  她松了一口气:“辛苦你们了。”
  如果不是这些兢兢业业帮她传话的小家伙们,她这些天恐怕得在自责和焦虑中度过。
  她自己的旅行笔记上,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十六天。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挂在枝头。
  “我理应离开了。”她坐在树下,垂着眼看地面。
  【核桃树:不知道这次怪病要持续多久,一年半载的,你回去吧。 】
  她冷静道:“我只是个旅人,航线开启时不走可能会走不了。”
  【核桃树:所以冷酷一点,这不是你的责任。 】
  “话虽是这么说。”
  【核桃树:我在这里已经有九十二年了,所有人对我来说都是旅人而已。 】
  她仰起头看核桃树密密的树冠:“那你会舍不得某个旅人吗?”
  老核桃树沉默了一会儿。
  她眼中有了淡淡的水光,笑问:“还是会有的吧?”
  【核桃树:有个孩子,一直向我说话,伤心的时候就抱着我哭,后来病死了。 】
  她往后靠在树干上:“所以我也一样……”
  月亮升高了一点,从树冠上移走了。
  屋子里,海恩合上书卷。
  他看到前天的日记里写着“芙丽悄悄告诉我她的缺陷是暴躁易怒”。
  他心神不宁地站起身。
  他把芙丽的缺陷记错了,他记成了自卑。
  走到院中,月光泼洒在老核桃树下。
  银白面具的金发青年慢慢走到那个靠着树干入睡的女人面前。
  他蹲下来,凝视了她好久,伸出手轻轻把她落在脸颊上的头发挽到了耳后。
  “进屋。”他叫醒了她。
  她从迷糊的小憩中睁开眼,目光掠过微微弯着腰的青年,从前倾的脊背上倾泻而下的柔顺金发让她辨认出眼前是谁:“海恩,你有话对我说? ”
  “没有。”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真的?以前就算我在树下睡死过去,你也不会来叫我。”她狐疑道。
  他:“我给你的印象这么差吗?”
  她揉了揉脑袋:“开玩笑,只是觉得你不太对劲。”
  银白面具的金发青年少见地取下了面具,坐到她旁边。
  她好奇地凑过去,在黯淡的天光中观察他的模样:“今天真是稀奇……让我看看你,没问题吧?”
  “你已经自作主张地在看了,我还能说什么?”他笑起来。
  面具下的海恩并不像他平时展现出来的性格一样温和,是浓烈逼人的俊美,眉眼深邃,只有簇生的金色睫毛掩盖下眼睛中才流露出来柔和的蓝色波涛。
  她观察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眸中:“你知道我的缺陷吗?”
  她最近听“缺陷”这个词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了:“我不知道。”
  金发青年笑着注视着她:“但你会推理。”
  她果然开始在脑海里认真分析。
  诺琳牧师在遗言中提到过海恩的缺陷,她的原话是“你的责任心已经能覆盖所有不足”,到底什么缺陷是责任心能够覆盖过去的?
  他低下头,又扣上了面具。
  她搜肠刮肚地思考所有关于海恩的细节。
  第一次见面是在小酒馆,那个蝙蝠面具男人找她的茬,她唤来伯劳报复,之后海恩就出现了。她不确定他是否见到了这个场景,但他只字不提。
  第二次见面是在港口的小酒馆,他是去为酒馆主人之子看病的。
  第三次见面在港口的集市中,海恩告诉她艾格来过默柏教堂了。
  ……
  桩桩件件。
  “我的缺陷……”他声音清透。
  她说:“我猜和情感有关。”
  大概只有情感上的缺陷可以用责任心补足吧。
  她忽然的出声让他诧异地看向她。
  她底气弱下去,小声:“我猜的不对吗?”
  在面具的遮掩下,他微微笑起来:“你的推理是正确的。”
  “没有怜悯之心,没有痛觉。”
  他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自己晚饭吃了什么一样。
  她怔了怔,抓过他的手臂,流氓状地撩起他修士袍的袖子,皱眉道:“这就是你手臂上伤痕的来源?”
  可怖的伤痕从小臂一直蔓延上去,像攀爬的藤蔓。
  她听说过没有痛觉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现象,那意味着咬掉舌尖都不自知,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重伤死亡。
  海恩也没有躲,任由她捉着手臂,坦然道:“是的。”
  虽说这是她自己推理出来的结果,但她还是难以置信:“根本看不出来。”
  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个温柔博爱的牧师先生缺乏怜悯心。
  他笑着抬了抬肩膀,从她手中抽走了手臂。
  “那匹马和你感情很好。”他不露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说起死去的银鬓马,她低下了头,闷声道:“……我们才认识没多久。”
  “但它很喜欢你。”
  “银鬓是个好脾气的马,遇到哪个主人都会这样依恋的。”
  他否认道:“大概只会对你那样吧,它表面顺服其实反叛心很强——你对它做了什么?”
  听到银鬓马“反叛心很强”,就像海恩“缺乏怜悯心”一样不可思议。
  她:“……我经常闹它,挠它痒痒,动手动脚的。”
  海恩语带笑意:“是吗?”
  等他起身离开核桃树下,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回头看她时,她才意识到被转移话题了。
  他冲她轻淡地笑。
  她叹气:“海恩先生,我以后不要和你说话了。”
  皇室颁布法令,葬礼不再由教堂负责,各家自己处理病患,减少外出。
  街道上空无一人,店铺闭着门,野草疯长。
  迫切希望出去玩闹的孩子们趴在窗口无所事事地看着天空。
  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恐惧的情绪终于也随着瘟疫散布开来。
  那些鄙夷毛斑瘟疫是精神疾病的恙魂人不再提起这个名词,注意起了自己的记忆是否正确。
  记忆被篡改这个症状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怖,像暗行的蛇光溜溜地钻入裤腿一样令人寒毛直竖。
  第二十八天。
  天下雨了。
  屋檐上的拦水槽里接满了雨水,顺着拦水槽的狭长管道滴落在容器里。
  银白面具的金发青年从内院穿过的时候,驻足看向外面的雨。
  他从口袋里摸出纸笔来:“雨,昨天的湿衣服没有晾干。”
  去见长老前,他又翻了一遍记录,确保自己所有的细节都记清了才走进和默柏教堂相连的拱廊。
  “海恩。”绫顿叫住了他。
  他停下来转头看她:“你过两天是不是要走了?”
  “你知道得真清楚。”她淡淡笑道。
  “来信中说过你很快会回去。”说这话的时候,海恩的手在外袍的口袋里摸到了那本记录册。
  她追问道:“谁的来信?”
  他哑然,口袋里的手指曲起,用力抓紧了卷成一卷的记录。
  “不要忘了,前不久艾格还一直和你通信。”他差点脱口而出“艾莱”,掰正说法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点了点头,看起来也松了一口气:“是的,艾格的确提过。”
  海恩:“我会把药剂发现报告给长老,草药供给很快就能被批准,不用担心。”
  在经过近千次尝试后,苦菁、甲柚木、穿蝉的这个草药组合已经可以确定了,只是还不清楚配比。甲柚木的数量太少,无法制作药剂,他得报告长老以获得药材供应。
  “别太累了,最近你房间的灯灭得很晚。”她提醒道。
  他笑着反击道:“你能看到我的房间灯灭,说明我们半斤八两。”
  两人在长长拱廊的两头,对视笑起来。
  “多谢你提供穿蝉种子,”海恩道谢,“我会尽力在你离开之前研制出药物。”
  她看着他转身进入拱廊深处。
  在半个月的折磨下,挺拔的身影消瘦无比,白色的修士袍在风动之下勾勒出骨形,却显得格外圣洁遗世。
  大雨倾盆地洗刷着屋瓦,干燥温暖的鸽房里闲置的信鸽们“咕咕”叫着。
  身穿宽大的白袍的孩子站在耳房的门口,看着外面的大雨,正在练习歌唱:“救我脱离苦难,用你的脸光照我,不要让黑夜降临在我身上。”
  海恩停下脚步,朝那个唱诗班的孩子笑了笑。
  他记得这首诗歌是葬礼诗人露西为一位贵族创作的。
  那个孩子继续练习着诗歌:“不要离开我让我寻不见你的面,你知道我的无依。”
第74章
  纯白轻灵的建筑骨骼支撑起了高大的结构,没有玫瑰花窗,只有透明宽大的高窗,天光从窗户里刺入,明亮的光线里灰尘飞舞着。
  沉沉的脚步声像落在水池里溅起的水花一样,一步一步在这个白色的教堂中殿里响起。
  来人摘下银白色的面具,露出深邃俊美的脸,柔顺的金色发丝在白色修士服上铺洒。
  他对着放在殿中央燃烧着的烛台简单做了一个祷告后,转身回返。
  教堂建筑外,骑士已在雨中等他。
  他从骑士手中接过遮雨的披风,翻身上马。
  *
  绫顿正在草药园中,眼下的黑眼圈非常写实。
  脑袋空空,咸鱼一摊,不想努力了。
  话虽是这么说。
  眼看着ddl将近,不努力是不可能的。
  “希雷沃小姐。”穿着黑色外袍出现在草药园门口的女诗人依然光彩照人,兜帽下的漆黑乌发勾勒出光洁如瓷的侧脸。
  “下午好,赫尔蓓小姐。”
  赫尔蓓道:“我想,现在对你来说,越早离开我们这片不祥的土地越好。”
  “为什么突然向我提起这件事?”她擦掉手上的泥土。
  赫尔蓓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我不愿告诉你那些恶毒的传言。”
  赫尔蓓本就是贵族世家出身,又是葬礼诗人,时常在王殿进出,看来是皇室中的传言。
  她笑了笑:“我大概能知道。”
  “估计是知道内情的皇室和商议事情的内阁大臣中传出来的吧,比如这场瘟疫是我这个外乡人带来的,我手中的种子就是最有利的证据什么的。”
  “你为什么不在意?”赫尔蓓走进草药园,漆黑的眼眸里流露着无法释怀。
  “因为他们有缺陷才说出这种话,而我没有缺陷,我当然不在意。”她自然而放松地笑道。
  雨打在草药园的顶棚上发出汩汩的响声,赫尔蓓眉眼之间涌上了错愕。
  女诗人盯着她好久,才道:“你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一样。”
  她:“我确实来自另一个世界。”
  赫尔蓓摘下帽兜,明艳的五官在草药园的棚顶阴影下更添风韵,她看向别处:“……你还会来这里吗?”
  “不了,过两天我就要'咻'的一下逃掉!你不是也说了吗,让我赶快离开这片不祥的土地。”她笑道。
  赫尔蓓被她逗笑了:“你真有趣。”
  她指了指自己身后,开玩笑:“多谢夸奖,我尾巴都翘起来了。”
  赫尔蓓畅快地笑出了声。
  赫尔蓓坐在她旁边看了一下午的草药。
  “研发一剂药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但我们半个月就能了解药剂的大概轮廓,我能明白他们的猜忌,确实不同寻常。”绫顿分析的时候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不过,我猜在药剂完成之前,就算是对我有所怀疑的皇室,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她语气颇有些耍无赖的意思:“既然如此,我没必要害怕,反正我逃得快逃得远。”
  赫尔蓓不解:“不,我并非意指对你的人身威胁,而是那些诽谤本身。莫非你不感到愤怒吗?”
  她摘下叶片:“把精力浪费在那些不值得的坏家伙身上,对我来说没意思极了。”
  “我有更广阔的海域,我不在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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