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窝大小的豪华鸽房很快就完成了。
鸽房有木栅栏门,加盖三层楼,安上了可以停鸟的栖架和小梯子,透光条件相当好,甚至有一个仿鸟巢的树枝睡床。
“请住进去吧,咕咕们。”
某种程度上来说,鸽子们比她住得还好,毕竟有三层小洋房,而她只能住平房。
她愤慨地想:什么时候她也要搭一个小阁楼。
在绫顿正在制作更多的小鸟用尿不湿时,海上起雾了。
她放下手里做到一半的小鸟尿不湿,穿上装备赶到岸边才发现:她的船,还穿着流浪汉的新衣,略显萧瑟地停靠在岸边。
她一拍脑袋,懊恼极了。
岛上的植物们催得太急,她光顾着给鸽子做尿不湿了,都忘记她那经过一个月海上漂流而变得胡子拉碴的小船了。
顾不得乱七八糟的可怜小艇,她只能启航出海,寻找入雾船只。
海面上,出现了和她那当时看起来像一堆垃圾的流浪汉小船有得一拼的景象。
虎鲸的背鳍高耸着露出海面,脊背上面的不明物体上挂满了海草。
她无奈地靠近那头虎鲸,把虎鲸背上那个不明物体拉上船。
帮他处理掉身上的海草后,她看着那个昏迷中的熟悉的人,轻声道:“丛姜,又见面了。”
陷入时间回环的预言者再一次来到了她的岛上。
第78章
灯塔不休的光芒在海面上栖息;岛上雾气疏淡;猴面包树像水塔一样耸立着;鸽房宁静,两只信鸽正在自己的窝里缩着脖子睡觉。
丛姜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绫顿:“我也要睡觉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我见过你。”他躺在床上,定定地注视着她。
但她这次决定装不认识,笑了一声道:“别碰瓷,我可没见过你。”
丛姜没有多说,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的呼吸再次绵长起来,她又不放心地凑近看了几眼。
好奇怪,这次丛姜看起来比前两次要疲惫很多,略显苍白的脸颊有些消瘦,唇色淡了些。
在睡梦中,他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眉头微微皱起来。
上一次不告而别让她心里颇为愧疚,她试了试他的额温。
或许发现自己不断地重复人生这个真相对他来说是残酷的。
也正是因此,她这次把所有丛姜留下过的痕迹都从屋子里清除了,避免他发现他自己曾经来过。
她靠在椅子上,从窗户里看外面的夜雾。
沉沉萦绕不去,像沼泽一样困住一切。
她正要起身,却发现有什么拽住了她的衣角,转身去看,却见床上那个青年垂下手,轻轻牵住了她的衣角,修长的手指间松松捻着。
她扯住另一端,动作小心地抽走了衣角。
“难受。”他的声音又哑又弱。
她俯身去听:“什么难受?”
见他不回答,她追问道:“你不告诉我,我没办法帮你。”
他睁开眼睛,用沉色的眼眸看着她:“头。”
“纷纷乱乱,像要.爆.开一般。”
是不是因为这是第三次重生,所以信息量超载了?她疑惑地在心里记下一笔。
“不要思考你在哪里,也不要思考我是谁,不要回忆,安静地睡觉,好吗?”她试着给出建议。
丛姜的目光凝注在她的眼中:“你告诉我。”
她:“要是告诉你,你的脑子又要转得飞快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所以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的过去。”
她冷笑道:“你看你的脑子一刻都没停下过。”
到这种程度了,还在揣度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执拗:“你知道。”
她也坚持:“我不知道。”
丛姜的眉心又皱了起来,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这才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从海恩那里学了一点药草学,碰巧毛斑病也是和头脑有关,便利用之前的药剂配方给他临时做了一剂舒缓头痛的药。
“川芎、香附,还有一份不认识的。”他边喝边辨认道。
她实在无奈极了:“请你停止思考,这位先生。”
聪明人是不是都有这个坏毛病,脑子转得停不下来?
“住脑?”他抬头看向她,眼神中有笑意。
她愣住了,她是第一次看见丛姜露出这种神情,暄和得像一壶半温的水。
他看着她的反应,牵了牵嘴角,得逞地下判断道:“我说了你认识我。”
她回过神来,懊恼得撇开了眼神。
……骗不过他。
……是她这个文盲段位太低了。
“等你好起来再告诉你。”她败在了下风,宣告道。
事实是她比伤员丛姜还累,做完一切后,终于扛不住,骨碌滚进被子里,没过多久就陷入了睡眠。
丛姜独自靠坐在床上,在灭了灯的木屋里沉思着。
他伸手摸了摸头发,温暖而干燥;衣服不是他的,但却分外合身;身体干净而散发着皂角的香气。
那个女人帮他洗澡、擦身体、换衣服,又帮他吹了头发。
鸽房比小木屋率先醒过来,两只信鸽在自己的豪华小别墅里游荡。
在塞都的日子充满了不安和忙碌,绫顿回到岛上后的这几天都睡得天昏地暗。
她醒过来发现那个高大青年正在喂鸽子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你……”这回轮到她怀疑了,眉眼之间透露出不信任的神色。
丛姜直起身来,平静地看着她:“多谢。”
如果她是羽人,那么她身上的毛一定.炸.起来了。
她的脑子引擎转速直线飙升,在烧坏的边缘疯狂试探:“……是真心的感谢吗?”
他点了点头:“是真心的。”
真的很不一样了。
她默了默,接受了这个现实。
第一次丛姜来的时候,他全程没开口说过感谢的话,第二次他只为果酱感谢过她,现在他居然主动道谢。
那么看来,没有记忆不断重生,不意味着丛姜重复了人生,在性格的细微变动和不同的抉择之下人生轨迹必然发生了改变。
去岸边清理小艇的时候,他也跟了上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到了船上,还主动帮忙她拨开小艇上杂乱盖着的海草。
她诡异地生出一种小孩长大懂事了的微妙欣慰感。
把海草都清理掉之后,她又从舱板下拿出小型洗船喷.枪,装好洗盐,把喷.枪的另一头放入海水中,打开喷.枪.开关,对小船的船身进行清洗。
一边清洗小船一边给丛姜解释。
时空中转站,时间回环,这些复杂又魔幻的设定。
丛姜没有多问,思考片刻就接受了她的解释:“谢谢。”
她再一次被“谢谢”打倒,手里的洗船喷.枪.顿住了。
“我以前不会对你说谢谢吗?”他问。
她笑了:“是这样的,你只为果酱说过谢谢。”
丛姜缄默了几秒:“对不起。”
她被震惊得喷.枪.都快拿不稳了:“姜,你还是你吗?”
他这会儿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貌,冷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不是我?”
结束清理后,绫顿切换成工作状态,例行公事地去海上巡逻一转,确认浮标和灯塔自动运行系统没问题后,回到岛内。
“既然如此,我可以把厨房交给你吗?”她尝试着对丛姜提出了要求。
前两次都有勤劳能干的精灵干活,这回岛上只有她和丛姜了。
他竟然没有拒绝:“菜地在哪里?”
她乐了:“我还以为你刚才到处转是在熟悉地形,结果还是没看到菜地吗?”
他:“……我在思考。”
她领着他去了种植基地,又让他在厨房里熟悉了厨具后,把做饭这件大事彻底交给了他。她自己则去和鸽子打交道了。
她给信鸽再次穿上小鸟尿不湿,放它们飞的时候还特地叮嘱:“不要乱惹岛上的植物,那些脾气都可大了。”
这几天她决定先让信鸽开家,熟悉岛上的巢,这样以后就不会飞丢了。
信鸽飞行能力强,身体轻盈,平飞转向急停都是一把好手,和宠物鸽肉鸽不一样,它们擅长飞行且喜欢飞行,有时候在岛屿上空盘旋好久不停下来。
“回巢吃饭。”到了点她就像喊小孩回家吃饭的家长一样去唤回鸽子。
两只并排盘旋在上空的鸽子又转了好几圈,才缓慢下降高度,落在屋顶上。
喂饱了鸽子后,她把两只信鸽转运到了更大的空间里。种植园附近用木栅栏围出一人高的围栏,又在上方盖上顶,鸽房则放在了四方空间中,让鸽子们在这个小木栏里可以自由地小飞或栖息。
等她回头去厨房找丛姜,他已经靠在灶台边睡着了。
桌上放着完成的食物。
她轻轻推了推他:“丛姜。”
刚睁开眼的瞬间,他的眼神懵懂得像个小孩:“我在哪里?”
联想到之前他的种种虚弱表现和不正常的礼貌,她有点担心:“丛姜,你没问题吧?”
他翘起唇角,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我在试探你而已。”
她词穷又无奈地看着他:“……别玩狼来了,真的。”
意料之外的是,丛姜的手艺比想象中的好。不久之前,她还以为她今天铁定要吃到丛姜大爷精心制作的一摊糊糊,连备用粮都悄悄囤好了,但他做的菜不仅卖相不错,尝一口也不错——尝两口就不行了。
“你是不是每个都加糖了?”她一个个指过去:番茄土豆片、芦笋蘑菇和黄豆清汤。
“是又如何?不可以吗?”他嘴巴很硬,态度也高傲,但表情的迷茫和疑惑透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那副明明嘴上说着“我不听”,脸上却写满了“为什么”的样子让她成功忍俊不禁:“你喜欢就好,只是我不喜欢太甜的。”
丛姜扯了扯嘴角:“你不喜欢就自己做。”
三秒后,轻声道:“……我知道了,下次不会放太多了。”
下午,绫顿拿着工具去放大版鸽房里记录咕咕们的排便习惯。
训练鸽子定点排便最重要的是确定它们的排便节点,并让它们养成习惯。
她在大鸽房里安放了一处小厕所,挖了个坑,上面支起供鸽子停落的木架。
在经过半个下午的观察后,她得出结论:公鸽子大约每隔半个小时就得上一次厕所,母鸽子则每隔三十五分钟到四十分钟。
数着快到三十分钟了,她抓起公鸽子就往小厕所跑,把它放在小厕所的木架上,摁住:“就在这里,要尽快熟悉!”
被拽到茅坑排便的信鸽似乎有点尴尬,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愣是憋住了。
她叹气:“又没关系的,不要憋着嘛。”
如此,她一到点就来回抓着两只鸽子让它们去茅坑,三四次以后,信鸽们能习惯小厕所了,但还是无法做到自己主动跑去蹲厕所。 。
“我明天再来,加油哦咕咕。”她疲惫地从鸽间出来。
丛姜正在种植园附近等她。
“绫,我好像捡到宝石了。”他摊开手给她看。
掌心里正躺着一枚暗红色的植物结晶。
她一愣,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有点恼。
“笑你可爱。”她实话实说。
丛姜皱着眉看她:“我变笨了很多吗?”
她笑着摇头:“不是,你依然很聪明。”
聪明到她苦心孤诣隐藏起来的真相都能被他在三两句话之间窥探出来。
“只是变得坦诚了。”
他别过脸,转头就走。
绫顿给他解释清楚这不是宝石,而是从植物中提炼合成的结晶,又把那本初阶合成书交给他。
得到合成书和精灵语辞典的丛姜坐在桌前,重新开始学习从前学过的东西。
“我什么都忘记了。”他的目光掠过从前的自己推算写下的合成规律。
她安慰道:“没关系,又不需要考试,我这种文盲都不怕,你更不需要觉得可惜。”
青年不停翻着书,聚精会神地记录着。
桌前的灯点到很晚才熄灭。
熄灯后,屋内笼罩着沉沉的黑暗,女主人已经安心地入睡。
丛姜隔了一道布帘看向她的方向,轻声道:“……谢谢你包容我。”
第79章
两只信鸽终于学会定点排便了。
连续蹲点了两个下午、每隔三十到四十分钟就把咕咕抓去茅厕适应的绫顿松了一口气,累得浑身都散架了。
训练小狗定点尿尿可能简单一点,但训练鸽子定点排便实在不是人干的活。
她打开大鸽圈的门,让它们自由飞出去,还不忘叮嘱:“感觉不对劲了赶紧飞回来蹲坑,不然会死的!”
信鸽们已经开家了,渐渐熟悉了这个窝,因此没有离开岛屿,只是在岛上空盘旋着。
她总算能向岛上的植物交差了,得意地去向它们宣告:“咕咕们已经学会定点排便了哦,你们意见如何?”
这回意见一致,大家都同意了,她也得以放下一桩心事。
夜色降临的时候,鸽子们回巢,她给盆里放上鸽粮,关上鸽圈门,又顺便摸了摸凑过来的小鸟头:“晚安。”
那只信鸽在她手里啄了啄,意思要吃。
听海恩说鸽子总是会不自觉吃多,要特别注意控制它们每日摄入的食量。
“不是已经吃了吗?不能再吃了,要吃成球了。”她劝告道。
信鸽“咕咕”了两声,翅膀一扇,不给她摸摸头了。
还会生气呢,怎么这么像丛姜,她笑。
回到屋里,丛姜正对着灯光观察植物结晶。
“别太辛苦。”她提醒道。
他瞥了她一眼,没应声。
过了一会儿,丛姜忽然开口问道:“有一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她精神一凛。
他第一次问的是:你和缦是什么关系。
第二次问: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次不知道要问什么——这个角度刁钻的家伙。
“你会对我的死亡感到悲伤吗?”
灯光下,他的脸如皎月,散发着柔和的辉光,像仙人一样。
她怔了怔,含糊了:“……为什么问我这个呢?”
他:“你要回答我。”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她低下头,从口袋里取出那块金属铭牌来:“或许我讲另一件事能够更清楚地表达我自己。”
她的手指轻轻缓缓压过铭牌上的刻痕,低着眼睛回忆道:“我的一个朋友死了,死在我面前,我知道他没有生还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