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在意识模糊之际,她在朦朦胧胧中好像接收了很多记忆,来自久远时代的记忆。
……
大陆震荡之时,冒着岩浆热气,冷却的喷出物不断造成新的陆地。
岛屿一出生就深深扎根在海域中,笼罩上了轻淡的雾气。
海丘、山岭、盆地、沉眠的火山在海下星罗棋布,随时准备造出新的陆地。
一艘航海船无意中停靠在岸边,发现了这个岛屿。
“两种相似的植物,但又不太像。”其中一名航海者在植物繁盛的岛屿上探察时,发现了两种红色花,一种颜色明亮如同曙光,另一种颜色暗沉如血。
航海者们在岛上整顿休养生息。
在昏暗的夜里,草木间窸窸窣窣、窃窃私语。
颜色暗沉的那株花长得矮小,像是学习旁边那株大花一样,模仿它的形态、模仿它的习性。
【谢谢你给我生命力,我要更像你才行。 】
曙色草声音温和:【不要去其他地方夺取,我给你的够用了。 】
整个岛上,只有这种矮小的暗沉红花无法正常成长,只能从其他地方吸取生命力,曙色草便让它搬到自己旁边来,离别的草远一点。
“这种香气实在迷人,我得去看看。”一名航海者从睡梦中醒来。
那名航海者离开营地,进入草木丛中,寻找香气的来源。
不久他就发现了花香的来源,但他在两株相似的花之间踌躇不定:“到底是哪种花?”
暗沉花悄悄对旁边的曙色草道:【这是什么?他身上的生命力好充足哦! 】
曙色草语气平淡:【人类。你别打歪主意。 】
暗沉花住了声。
暗沉花努力舒展开细长的花瓣,又朝旁边的曙色草挨近了一点。
“看来是这种花。”航海者低下头嗅了嗅。
那名航海者摘下了整朵暗沉的红色花,带回营地。
回到营地,他正要对同伴炫耀那种花的香气,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被割破了。
“是刚才经过荆棘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吧?”他的同伴嘲笑道,“谁让你大半夜不睡觉去摘花的!”
那名航海者把摘回来的那朵花放进了装水的瓶子里,试图多养几天,但不久之后花就失去了香味。
在岛上的第三天,那名摘花的航海者却得了奇怪的重病,面色灰白。
航海者们以为是岛上的雾气有毒,便急匆匆驾驶船只离开了这里。
那个装着暗沉红花的瓶子也被一起带上了船。
岛屿上,明亮的曙红色花旁边,那株被采摘过的花枝开始枯萎。
【为什么不给我生命力了? 】只剩下花座的那株花抱怨道。
曙色草回答得很确定:【停止从那些人类身上吸取生命力,我就重新供应给你。 】
几天后,只剩下花座的花逐渐枯萎了。
然而,在船上,那朵暗沉红花在水瓶里生了根,努力生长。
“真稀奇,一朵花还能生根。”一名海员路过的时候,感叹地摸了摸花瓣。
那艘船又在雾海里行驶了几天几夜后,终于误打误撞地驶出了海域。
暗沉红花也被带到了陆地上。
岛屿上植物代代更替,只有曙色草一直在原地。
……
*
绫顿从混乱的记忆中猛然醒过来。
她的手臂间还抱着那个黑斗篷人,视野里是带着微蒙雾气的天空,熟悉的海风味道和草木香气让她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
她回来了。
曙色草说的“不会死”,果然是把她传送回原点。
逃亡大法一招走遍天下嘛。
背包里满满的,塞着好多捡来的晶体。
她躺在沙滩上,又复盘了一遍昏迷中的记忆。
那不是她的记忆,但她不确定到底是谁的记忆,是花神的记忆,还是那个航海者的记忆。
不过,总算让她知道一些真相了。
原来花神原来也生长在岛屿上,怪不得它一直怂恿宿主们来寻找这个迷雾海中的岛屿。
她直起身,把黑斗篷人扶起来。
他的身体冰冷,脸色苍白,双目紧紧闭着。
她试了试他的呼吸,确认他还活着以后,站起来,背着他往岸边的客舍走。
自从上次的怪物事件后,她给客舍消了一遍毒,那里已经空置很久了。
两只信鸽显然已经很熟悉这个岛屿了,见到有客人,停止盘旋,落在客舍的屋顶上。
其中一只信鸽胆子大,像街溜子一样在窗台上闲庭信步,悄悄探出头去看屋里的情况。
“咕咕,咕咕。”
另一只信鸽也落在了窗台上。
两只信鸽一副八卦的样子,探头探脑地从窗户往里看。
鸩苍在不久之后就醒来了。
“……”他看着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还好吗?”她问。
他皱起长眉,眼神空洞而迷茫。
她慌了。
她知道鸩苍很可能被那片白色沙弧吞噬了记忆,但她没想到他的所有记忆都没有了——包括语言!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也不会说话了。
除此以外,恐怕他的所有常识都丢失了。
她着急忙慌地去找背包里的晶体。
拿到手上——她自己也陷入了迷茫。
请问,有没有懂行的,告诉她怎么才能把记忆放回原处?
花神吞噬智人的身体时,也占据了意识,但它无法吞噬记忆,记忆只是被当作工具使用,比如在向幻术修行者传递消息的时候。
那片翻涌着泡沫的白色沙弧下,正是亡者的记忆——这是她靠近那片山坡时深刻体会到的,那时候许许多多不属于她的记忆涌了上来。
在山火烧起来时,白色沙弧干涸后露出了这些晶体,她认定这些都是亡者的记忆晶体,便抓了一些回来。
但是现在……她要怎么才能找到鸩苍的记忆并把它放回原处?
她傻眼了。
有没有专家啊?她一个人不会糊弄。
她从秀塔果联系了东朱。
东朱给她的回答是:“我也误打误撞回来了,正要来找你。”
“我来了我来了,我过来接你!”她手里揣着一块晶体没来得及放下,往岸边赶去。
忽然,她感到一阵眩晕。
头脑里涌入了大量的画面,她一下子站不稳,蹲下来抱着脑袋。
她想扔掉手上那块记忆晶体,但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那块晶体也沉重得像石头一样。
不属于她的记忆不断展开。
*
名叫香鞍的精灵小镇。
夜色落下的时候,萤火虫在森林里亮了起来。被森林环绕的小镇上都是红砖红瓦的屋子,昨天才刚下过雨,路上有水坑,
祖母怀里抱着一只灰色小猫,站在门口:“我捡到猫了哦,玄。”
【玄? 】她迷迷糊糊地想。
“把猫还回去吧,祖母。”那个男孩头发乌黑,眼睛也乌黑。
【好熟悉的眉眼,是玄吗? 】她疑惑道。
“咦咦,被你发现了,”祖母笑眯眯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从街角的流浪猫妈妈那里捡来的?”
男孩无奈地道:“当然是因为我见过它。”
“玄的记性还真是好——”祖母夸奖道,“只是我这次把一整窝都捡来了!”
祖母从身后拿出一个垫着布的篮子:“连同猫妈妈一起。”
男孩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让我来看看。”
男孩放下手中的蜂蜜罐,凑到躺卧着猫妈妈和小猫崽子们的篮子边。
“玄,你可以摸摸试试,猫妈妈不会咬你的!”祖母在旁边鼓励道。
男孩看向篮子里的猫咪一家,眼神温柔:“还不能摸,我还得回去做肉桂饼才行。”
【这难道是玄的记忆吗? 】她猜测道。
记忆画面一转。
“玄,让我看看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祖母抱着小猫走到厨房。
还没有灶台高的男孩垫着椅子在搅拌锅里的食物:“等一会就知道了,祖母,你把猫拿开一点,猫毛都飘进来了。”
“今天吃草啊,怎么不吃豆子了?”祖母有点失望。
“是红薯叶,不是草。”男孩纠正道。
【真的是玄的记忆。 】
【原来红薯叶不是祖母做给玄吃的,而是他自己做的……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要骗我呢? 】
记忆画面再次变换了。
已经长高了一头的少年采摘荨麻归来,家里空空荡荡的。
他走遍了所有房间,却怎么都找不到祖母。
“你见到祖母了吗?”他问正在伸懒腰的小猫。
小猫“喵”的叫了一声。
他失落地离开,在各处寻找祖母的踪影:“祖母!祖母!”
一根羽毛在窗台落下。
少年跑过去看,屋外树上的麻雀在叽叽喳喳乱叫。
屋外站着一个身穿皮革外套的卫兵,站得笔挺:“是你报名了骑术比赛吗?”
少年脸上的表情变得错愕:“我,我没有……”
卫兵拿出一卷敲了龟甲龙印章的羊皮卷交给他:“不管你有没有,总之名单上就有你,这是你的比赛资格卷,过几天记得准时到。”
【祖母知道他热爱骑马,所以擅自替他报名了。 】
庞杂的记忆画面在她的脑海里像窗格般一扇一扇打开,又像线条一样纷乱地交错着。
少年玄还没来得及参加骑术比赛,就得到了祖母的噩耗。
他离开家,经过山坡的时候,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一种叫朱芥草的汁液将他的衣服染成了紫红色。
“过来吗?我会满足你的所有愿望。”一个精灵坐在山谷的一块石头上,朝他招呼道。
他浑浑噩噩地爬起来,朝那个精灵走去。
漫长的日子像阴影一样延伸,少年玄再没有回去过家里,家里的小猫再次成为了流浪猫。
耳后拥有着红色花印记的精灵们坐上了木棉号,出海。
在海上,他们遇到了迷雾。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她所知道的那样。
【所以真的是他的记忆……】
海风飘荡的夜晚。
穿着黑色长袍的精灵玄对她说:“我还想和你一起旅行,你还没去过我的家乡,也没和真正的我相处过。”
记忆的最后一幕,忽然又闪回到了从前。
夕阳把红砖红瓦的房子映照得斑驳不堪,森林里的棕树也一并沐浴在金色的光雾中。
眼睛乌黑头发乌黑的男孩正垫着凳子拿着掸子打扫屋里的蜘蛛网,祖母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踩着纺车。
“明天我带你去试试骑马吧,玄,你的父母都是马术高手,想必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记忆到此落幕了。
她睁开眼睛,手里还握着那枚记忆晶体,眼眶里是滚烫的液体。
第96章
眼前几乎看不清景象,一下子接收太多记忆让她头疼欲裂,尤其是其中还夹杂着漫长幽暗的三十年地牢记忆。
然而她还是应该站起来,她还有工作。
她费劲地倾斜手,让手掌心的那枚记忆晶体能随着重力作用下坠。
但她的手在颤抖,根本伸不直手指。
仿佛抽打自己身体、拔掉自己头发的不是玄而是她,身体上的痛苦也跟着记忆一起带来了。她忽然之间开始害怕黑暗,害怕密闭的空间。
【那是玄的记忆,不是我的。 】她一遍一遍地在意志里对自己说道。
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颤抖,毫无力气。
稍显冰凉的触感握上了她的手。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那人耐心地把她蜷曲的手指一一摊平,从手掌心里取出那枚记忆晶体。
她顶着模糊的视线,看到眼前那张好像隔了很久才见到的脸,他穿着厚重的黑色斗篷,眉眼深邃。
她一下子抓紧了他的手。
冰冷的皮肤触感和上面的茧子让她感到微痛,但这正是她现在需要的。
他睫毛动了动,眼神低垂看向两人握着的手。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或许和她比起来,失去所有记忆的鸩苍会感到更痛苦吧。
如此想着,她像找到水的游鱼一样开始正常呼吸。
他伸出另一只手来,搀扶着把她拉了起来。
“谢谢……谢谢你。”她终于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但失去了所有语言记忆的斗篷人只是寂然地看着她嘴唇的上下碰动。
她站直身体,他才松开了双手。
走了几步路后,她总算感觉自己开始恢复。
是的,那份记忆不属于她——第一,她做菜没有那么好吃,第二,她没有鱼不能活,第三,她还是很怕疼的。
她示意鸩苍待在岸上,自己跨入小艇。
他站在岸边石滩上,缄默无言地注视着她。
*
岛上,信鸽还在窗沿东张西望。
绫顿把东朱从海上接回来后,那个额上戴着宝石的羽人女性做了个手势:“我带了点东西回来,你一定会需要的。”
她好奇地盯着东朱看,要看看是什么当地特产。
但是当东朱从行李里取出一枚又一枚的晶体时,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记忆晶体。
被多出来的记忆折磨了一遍的绫顿感觉自己有点心理阴影了,现在已经连植物结晶都无法直视了。
“我把那里所有遗落的晶体都带过来了。”东朱还在继续往外掏着,而地上的晶体已经垒成了一摞了。
她提醒道:“东朱,你处理这些晶体时一定要小心,我刚才被一些记忆攻击了。”
“攻击?”东朱疑惑道。
她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现在还无法完全缓过来。”
东朱怔了怔,向她走近一步,张开羽翼把她笼在怀里,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没事,不要怕。”
温暖的触感和轻柔的话语让她心里温温的,她小声道:“我已经好多了。”
“不要怕这些晶体,我会教你怎么应付它们的。”东朱的声音轻而蕴含安稳的力量。
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她安定了下来。
……甚至开始隐隐有些兴奋。
“这些小玩意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