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理解。”他倒是承认得爽快。
黑马朝西行了一段路后,来到了一座石山。
天黑了。
石山荒芜。峭壁后,马匹停下来。黑马力有不支,双腿弯曲靠在石壁边。
鸩苍抱着两个风滚草草团走过来:“火。”
果然是因为看上了她的火种吗?她哭笑不得。
前天在砂石荒原上,她点起一丛篝火的时候,鸩苍主动靠近要求在篝火边休息,火熄灭后,又希望她再点一蓬火,在旅店房间也是如此。
“我把火种都给你,可以让我自己走吗?”她试图交易。
斗篷人双手抱臂,以一贯的姿势窝在篝火边,闭着眼睛道:“我不会做强抢的事,那是你的东西。”
那你人还挺好的?她腹诽。
“就当我送你的。”她拨正道。
“你已经进入了我的领域,出不去了。”他将眼睛睁开,跳跃着火光的狭长妍丽的眼睛注视了她几秒。
她闭上嘴。
争论无用,她得自己想办法。
当务之急是先睡觉。
“不必担心追兵,所有活物夜晚都在休息。”鸩苍补充道。
恶体族的时空中,黑夜的占比似乎真的有点太高了,人和动物都容易累,那匹马也累了,马上的两人也累了。
挺好的,大家都休息,不用压榨睡觉时间来内卷。
她在种子罐里搜搜寻寻,找到了岩蔷薇种子,松了一口气:“还好带出来了。”
夜晚漫长,而且寒冷,听鸩苍说这里没有燧石,也很难生火,火源少,怪不得看中了她的火种。
把种子种在花盆里后,她暂时放心地闭上眼睛休息。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梦。
梦中全是碎片的记忆,关于玄的记忆。
“我会带你出去的。”在某个夜晚,她承诺道。
“在我的贼船上,你下不去了。”渡过冰山海的漩涡时,她对玄说。
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了逐渐熄灭的篝火。
对火有种特别的执念的鸩苍已经准备好风滚草团了。
她点燃火种,火焰在枯黄的草团上蔓延开来。
为什么这几天一直想起玄?好奇怪。
她盯着火焰。
“你在为谁感到悲伤?”斗篷人出声问道。
她:“为一个无法挽回的朋友。”
他若有所思地谛视了她良久,才重新在温暖的火芒中闭上眼睛休息。
打着方便的旗号,她绕到别处,联系了东朱。
“真抱歉,我也遇到了一点麻烦,可能不会再在蛛部落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
东朱担心道:“我能帮上忙吗?”
“这倒没关系,我想我还是可以处理的,不是什么关乎性命的大事。”
关于鸩苍,她没有多说什么。
总感觉解释不清。
但东朱却主动提了起来:“鸩苍还在你旁边吗?”
她诧异道:“咦,你为什么会知道?”
“在鸩部落,我听说,他遇到恶体族以外的种族时,会有过度的保护欲。”
生长在恶体族领地的其他种族往往步履维艰,由于生命力高于本地族人,会经常遭到觊觎和暗算。身为混血儿的鸩苍也是如此,几乎是摸爬滚打长大的。
恶体族人生性中就有极其卑劣的一面,可以不择手段地去侵害别人以获取自己的生存空间,其他种族却不一定能到达那种卑鄙龌龊的境界。
被觊觎、暗算、陷害久了,他对和他拥有同样处境的人类等其他种族就生出了无限的同情,随之而来的就是过度的保护欲。
“他会将自己的经历投射到旅客身上,所以总是乐意把他们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大学者东朱如此对她解释道。
她心情复杂。
她倒宁可他是因为火种而抓她上贼船的。
现在听了这个解释,她也没法凶他了。
“去了那么久?”斗篷人靠在石壁边,神色整肃。
“我这个火种又没中途逃走,你担心什么。”她回击道。
他的脸蒙在兜帽的阴影之中,在黎明的天色里不甚明晰,也并没有说什么。
上马之前。
掌握了两个线索的她开始和他谈判:“我可以把火种都给你,我也有充足的力量保护自己,可以让我走吗?”
“你误解了。”斗篷人的眼神掠过她的眼底,声音低沉地挠过她的耳膜。
作为谈判的另一方,她见他态度良好,就耐心地道:“既然不是这样,那你就解释。”
“没有火和热量,我会死。”他掀下帽兜,黑色短发让苍白的脸显得更加瘦削而分明。
她稍微动摇了一下,还是硬着心道:“但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在杀死某件东西前,我还不能死。”
他的表情漠然,但却是认认真真在回答她。
天亮了。
谈判进行到这一步,她已经有些偏向了。
“我能知道那是什么吗?”她追问道。
斗篷人翻身上了马,朝她伸出手:“我带你去看。”
她直觉那是她也迫切想要知道的东西。
她朝他点头:“我会做出决定的,谢谢你尊重我。”
斗篷人似乎被这句话引得笑了一笑,脸上的弧度微微舒展了一下。
黑色骏马从石山起行。
马背颠簸,风声呼啸而过。
“我需要你,时机一到我会把你放飞的,先忍耐一下吧。”他说。
她:“我还没做出决定,等我看到了那件东西再回答你。”
离开了风滚草的领域后,空气中逐渐开始散发焦苦的味道。
但令人震惊的是,这里却有郁郁葱葱的山林,雾蒙蒙的绿色和周边的村庄和荒漠格格不入。
在天再一次黑下来之前,黑马穿过山泉,拐入了一个山洞。
“抬头看那边。”鸩苍低声对她道。
从山洞的视角看出去,远处的山峦上有一抹无法忽视的艳色。
红得惊人,硕大得可怕。
她自认视力不够,拿出观测镜。
那是一株庞大无比的花,大约有三层楼那么高。
它并不生长在土里,它的周围是白色的沙弧,里面翻涌着奇怪的泡沫。
而花托上的花朵形态,她再熟悉不过了。
枣红色像血一样的艳色,细长的花瓣如同妖娆的触手,一共六瓣。
“花神,”斗篷人轻声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件东西。”
第93章
她说:“我答应你。”
斗篷人凝视她半晌:“我去找燃烧物。”
他下马,在山洞里就地驻扎,又出去寻找柴火了。
绫顿把背包在山洞里放好,花盆安置在一边,又拿出观测镜朝不远处的丘陵望去。
那个曾经出现在精灵耳后的红色花印记,现在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
花神。
关于这种寄生虫的一切在她的记忆里像海浪一样翻涌起来。
在诺伊多夫堡,它被称为“恶魔之花”,在精灵世界,它是不祥的禁术幻术的标记,曙色草告诉她这是寄生虫。
她心情复杂,从背包里取了点东西吃,又在山洞附近找到了水泉,但不敢接水喝。
之前她和东朱联系过了,便不再使用秀塔果有限的次数。
天色又黑了下来。
绫顿总算知道为什么恶体族的时空生产力不高了。
工作时间少得可怜,又没有火源和光源。
所谓躺平的时空。
斗篷人鸩苍背着大捆柴火回到山洞中:“我冷了,生火吧。”
她点完火,困惑地问他:“为什么你说没有火和热量会死?”
鸩苍从披风下伸出手,没有戴手套
她不解地盯着。
他无奈地提示:“握上去。”
她“噢噢”了一声,握住了他的手。
冷。
这是她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词。
他的手上布满了有力的茧子,却因为冰冷而变得分外硬而扎手,像冰块一样,几乎把她冻得发痛。
她这才想起来,她还没触碰过鸩苍的皮肤。
他穿着厚重的披风,平时又习惯戴手套,虽然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不少肢体接触,但她竟没发现披风和手套下的皮肤如此冰凉。
“好冷。”她放开了手。
但那只手却好像留恋她的温度似的,轻轻牵住了她的手指。
她心里一跳,从火光里抬眸看向他。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因为你很温暖。”他松开了她的手。
黑马在山洞里休息。
鸩苍去看了她所找到的那股水泉,低下身闻了闻:“可以喝。”
外面黑夜骤临,山洞里篝火跳跃。
从这里再往夜色遍布的远处看去,那处丘陵上的巨大妖艳红花依然夺目,像是在微微发光一样,美得令人无法转开眼目。
“精灵族的血术就是如此,施术者以血为力,因此身体会变得冰凉如尸体,如果没有热源维持温度,就会死亡。”鸩苍解释道。
“还真是精灵族的术式。”她恍然。
梦术、幻术、血术,果然这些乱七八糟的术式都来自精灵族。
他探究地看着她:“你和精灵族之间有交游?”
她答道:“算是吧。”
“精灵的世界里有些什么?”他那张线条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她想起来,他身为半个精灵,还没有去过精灵的大陆。
“天晚了,你休息吧,等结束这件事我再和你细说。”她催促道。
靠着岩壁休息了一会儿,斗篷人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越过篝火,落在山洞口那个还在和花盆里的小苗说悄悄话的女性人类身上。
绫顿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摘下助听器,转头看向他:“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为了和岩蔷薇交流,她还特地跑到远一点的山洞口嘀嘀咕咕。
他摇了摇头。
兜帽压出的阴影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抱着花盆走过来,特地凑近来看他的神色。
斗篷人淡色的嘴唇微动:“我可以抱着你吗?”
她差点拿不稳手里的花盆:“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提那件事了。
等鸩苍再次小憩醒来时,她把一个水壶交给了他,面无表情道:“好心给你捂捂,它比我热多了。”
空水壶里装满了山泉里的水,隔着篝火加热了。
他把温热的水壶抱进怀里,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谢谢。”
夜晚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向来贯彻老年人作息的绫顿都有点不耐烦了。
她天没亮就起来工作了。
内卷靠谁?说到底还得靠人类。
曙光微露的时候,鸩苍从休憩中醒过来,他声音沙哑地问:“你在忙什么?”
她正在山洞外用临时自制的石头小工具翻地,随口答道:“发展农业。”
既然战场定在了这里,那么她得提前部署好她的军队。
斗篷人站在了她旁边,低垂着视线看她:“种下种子?”
“我已经种了一圈了。”她手臂扩开,指点江山地示意道。
他脸上带了点淡淡的笑意。
吃早饭的时候,她一边拆食物纸包一边问:“你之前说的捣乱,是指什么?”
经过几次谈判,鸩苍的态度显然坦诚了很多,他毫不避讳地道:“我去了蛛部落的秘密基地,也正是因此我才能找到这里,花神所在之地。”
在蛛部落的秘密基地,庞大的生命力流随着管道源源不断地供应着基地的族人。
有些管道通向试剂室,他们将它做成生命力药水,拿出去贩卖。
有些管道通向贵族病人所躺卧之处,他们中好些已经消耗尽了年日,在这里苟延残喘地得到呼吸。
有些管道则通向欲乐之室,借着生命力的供应,贵族们在花园里尽情作乐。
秘密基地的花园和贫瘠的蛛部落普通村庄截然不同,奢靡而荒唐。
他闯了进去,看到了管理者所保管着的地图。
生命力流的根基在西边的藤山,那些基地的管理者每三个月就会来这里一次,向花神献上崇拜。
她由于郁闷:“就这里的破生产力还能有贵族?”
他第一次被逗笑了,眼尾挑了起来。
“争斗无处不在。”鸩苍收敛起笑意后,平淡地道。
她嘀咕一句:“道理是这样,但是都这种生产力了还搞内斗……”
他忽然道:“手能再借我一下吗?”
她皱眉:“你有热水壶了还找我要热源?”
他已经摘下了手套,徒然地伸着手向她索要,眼神定定地锁着她。
她没办法,伸出手去握了握。
鸩苍微微扬起笑意来,手指收紧了一些。
吃完早饭,天已大亮。
鸩苍让她待在原地,他自己则骑上马,带着剑往花神所在之地而去。
山中雾霭带着烟气,绿意四沁。
马蹄声在清晨寂静的山谷里响起。
留在山洞中的她用观测镜观察,另外拿着树枝在土地上记录。
在自己动手前,她得搞清楚到底什么样的武器和战斗方式才能杀死那种寄生虫。
第94章
山中,雾蒙蒙的绿树像在呼吸一样。
鸩苍还没走远,绫顿及时看到了他抽剑的样子。
从观测镜里望出去,剑已经褪下了包裹着的黑布,光寒无比,仿佛剑主人的皮肤那样冰冷。剑身上纹路纵横交错,有如血管。
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呼吸滞了滞。
这个山洞是观测那片山坡上情形的最佳地势,不多久,她就看到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骑马者来到了山坡上。
奇怪的是,到那片山坡上开始,黑斗篷人就翻身下马,但是却越走越慢,像有什么在阻挡他前行一样。
【空气墙?或者身体机能会被减弱吗? 】她思忖道。
他终于走到了白色沙弧边。
白色沙弧大概是她看到花神时觉得最为古怪的地方了,咕噜咕噜翻涌着泡沫,和上方艳丽的硕大花朵形成了对比,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行进速度慢,黑斗篷人还是一步一步踩过那些泡沫,从白色沙弧走过,跃上花株的枝干,开始往上攀爬。
【看来要害在花朵,而不是枝干,那么那些丑陋的泡沫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