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胸口有什么东西烫了我一下。我伸手一抓,是我的蛋。我正在全力奔跑,顾不上细看,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弹,在啄着蛋壳,好像还有“咔嚓咔嚓”的碎裂声。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要停下来,可几乎同时,那股刺鼻的酒味一下子冲到我鼻尖上。它仿佛化出形体,一把扼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能呼吸,也不能奔跑了,可我的蛋还在手里搏动。我用尽全力把它丢出去。它像一颗珍珠色的小太阳跃上半空。昏暗的天花板下,蛋壳如星片般裂开——它孵化了。
绸缎般的灰色羽毛从蛋壳里伸展开来,红铜的尖喙锐利得像刀锋,像箭矢,像匕首,像一击就能刺穿心脏的长钉。它金褐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映入了世界的样子。它曲起柔软的长颈,转动脑袋,望向了我——
我的回声里孵出了鸟。
——我浑身一震,意识又重新回到颅内。我睁开眼睛了,视野从模糊变为清晰,仿佛玻璃上的水珠被蒸发。
还好,我依旧躺在熟悉的床上。
我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到窗外的阳光亮得发烫,于是坐起来,伸出手去拉上窗帘。
——我的手变得有些奇怪。
不对……我的手有这么大吗?
我的手指有这么长……?
我愣住了,又抬起胳膊一看——我的手肘也变长了,线条也变硬了,手腕上浮着一块关节,像溪里的小石头。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我又摸摸头发,头发也长了,只是依旧那么粗,那么硬,扎在手上会疼。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慌忙下床要去找伊摩。可一从床上站起来,视野陡然拔高,木床、柜子、桌椅通通比平时矮了一截,我脑袋一晕,摇摇晃晃差点要摔倒。
怎么回事?我突然变高变大了?
昨天穿的木拖鞋还在床边,它们已经装不下我的脚了。我的衬衣、毛衣、外套,也全都穿不上;睡衣倒还是能穿,但长袖变成了中袖,下摆短得刚能遮住屁股。还好回声还在,可它在我现在的手里显得那么小,我都怕一用力就会把它捏碎。
我愈发心慌起来,只能扯了一块毯子往身上一披,光着脚跌跌撞撞跑下楼。台阶的高度也不一样了,好几次我差点要踩空摔倒,为了稳住身体,我又伸手去扶扶手——它变矮了,也变近了,我的胳膊肘总是撞到它,疼得我又要流眼泪。
伊摩正在厨房里忙。我慌极了,看到她的背影就大声喊她——天啊,我的声音也变了!伊摩回过头来,看到我的时候,她十分明显地一愣,然后扬起眉毛。
“哎呀,你怎么长大了?”伊摩说。
她在笑,是惊讶的高兴的笑。可是她越是笑,我越是忍不住,终于“哇——”地哭出声来。
伊摩放下手里的事,拉着我到餐桌旁坐下。她给我擦掉眼泪,又拿来自己的衣服给我穿,大小正合适。她让我站起来,和我比了一下个子,我只比她矮一丁点了。
“你光着脚呢,”伊摩又笑起来,“等会儿得给你买鞋去。”
她又用那把漂亮的银梳子给我梳头,还是扎了两个辫子,和平时一样。然后她继续做早饭去了。我坐在椅子上,闻到熟悉的香味,感觉好像又回到往日的早晨,心慌稍微平息了一些。可再低头看看,我变得那么大,那么笨重,好像一只泡水膨胀的怪兽。我再也不能坐在椅子上晃脚了。
我问伊摩,她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也是突然一下子就长大的吗。伊摩说不是,这样长大的人,我是她见过的第一个。
我顿时又要哭出来。
“这有什么关系,”伊摩说,“每个人长大的速度本来就不一样。有的人是一天天长的,每天长一点。有的人要过完一年才会长大一点。有的人会一直保持着小孩子的样子,很久不变,到死也不变。还有些人是遇到一些事之后,才会开始长大。每个人的节奏都不一样,没有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是这样的吗?虽然我还是半信半疑,但她的话还是让我舒服一些了。然后伊摩做完了早饭,端上桌子来。今天吃的是果酱面包,配热乎乎的牛奶麦片。一看见吃的我又眉开眼笑,可还没伸出手,肚子里突然抽抽了一下。
“……我肚子疼。”我说。
伊摩眨了眨眼睛:“哪儿?”
我比划给她看,不是以前吃多了疼的那个位置。伊摩又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她说她去拿换洗衣服,让我先去厕所。
各种状况频发但好歹赶上了的一天_(:з 」∠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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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乡下鬼故事很多(暂定名)》,下乡取材的小说家和神秘部门男妈妈的故事,围绕民间故事和都市传说展开,是我的塔罗系列文的最后一本,但没看过前作的小朋友也不用担心会影响阅读
《超级英雄们饿了吗(暂定名)》,穿梭在世界线上给各位超英们送餐的外卖小妹,从她的视角观察超英故事的故事,出于版权原因不是同人,只玩梗不客串,(理所当然)含美食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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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回声再次催促他,在他的影子里不安地翻腾,像一汪冒泡的沼泽。他抬头望了一眼灰黄色的天空,随着人群一起走进“学校”。
“学校”是什么地方?从回声含糊的应答中看来,似乎是把年轻人集中起来接受教育的场所。那为什么要建造得如同堡垒?他生活的镇子没有这样的设施,因为孩子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保持着幼年的状态,不会继续成长;而与他年纪相仿的姑娘小伙们,多数继承了家里的铺子和手艺,谋生所需的方法各不相同,相同的是都会由家里的上一辈传授,不需要学校。听说皇宫里会有许多教师教导公主各种知识,包括礼仪、艺术、谋略、武技……让她能成为整个王国最优秀最完美的女性。但他也只是听说,皇宫和学校一样,离他的生活很远。
他所接受过的教育,大多是在火炉旁,父亲用锤子和铁砧教给他的:焰色代表的温度,捶打生胚的节奏,铁块淬火的时机……这些事他都做得很好,连父亲都这么说过——他的夸奖可比从蚌壳里剥出来的,顶圆顶圆的珍珠更稀有。
镇上的时间过得很慢,大人们的衰老比孩子们的成长更不易察觉。他总觉得这世界的时间就像被驴子拉动的磨盘,转了一圈又一圈,依然在原地。虽然父亲把手艺传给了他,但也许不会有需要他继承铺子的那一天吧。
那时候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在魔王出现以前。
他跟在一群打闹的年轻人后面,穿过那扇巨大的雕花铁门。外面的“哗”被大门挡下,不能靠近。取而代之的,是许多小小圆圆的黑影。它们并排停在门上,互相挨得很紧,大的像苹果,小的像葡萄,后边还各自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一开始他以为那是群挤在一起取暖的鸟,走近一看,才发现是眼球。
大的像苹果,小的像葡萄,各自拖着一条长满鳞片的细长的尾巴,紧紧挨在一起的眼球。
眼球们按照不同的节奏朝不同的方向转动着。他只是停了一停,立刻有一粒朝他转来。他赶紧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穿过那扇门之后,视野中的色彩骤然一沉,天空落下的光线发生了变化。他抬起头望去,和在门外远眺时看到的不同,这里似乎并不和外界共享一个太阳。这里的阳光是一种灰暗的蓝色,让世界看上去仿佛浸泡在水底。他转头看看四周,与他擦身而过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变了神色。无论刚才是愉快亦或消沉,在跨过那道门之后,他们的面目齐齐模糊起来。情绪消失了,五官像被水泡烂的面包,身体轮廓也如同蜡烛般融化,再重塑成一样的形态,再分不清各自的长相和性别。一行奇怪的数字从他们的额头浮现出来,然后,他们的脚步变得沉重,而迅速,所有人按照固定的节奏一起朝不远处的高楼走去。
回声又在耳边呢喃。它说“去……去……”,这模糊的声响即刻变成一阵嘶鸣,吵得他受不了,直到他跟着人群继续前进才逐渐平息下来。
他走进碉堡似的高楼。这里没有朝外的窗户,天花板和墙壁发出灰蓝色的光芒,代替阳光照亮整栋建筑。高楼内部被无数光滑的甬道贯通,每条甬道又连接起许多大大小小的房间。这让他想起蚁穴。很快,面目模糊的蚂蚁们顺着甬道疏散,进入各自的区域,仿佛雨水流入下水道。
他也往前走去。左手边是一个摆满桌椅的巨大房间,每张桌子后都端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年轻人,如同鬼魂蹲守在自己的坟头。他们的脸上被破开三个孔洞,或许便是眼睛和嘴。下端的孔洞里传出一阵阵“嗡嗡”声,像荒野的风吹过破陶罐发出的声响。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比回声的呢喃更让他烦躁。他加快脚步要离开这里,然而视线移动的瞬间,余光里似乎撞入了什么。他回过头,正好迎上一双黑亮的眼睛。
目光相接的瞬间,那年轻人的五官慢慢从一片模糊中显现出来。他看到一张茫然的脸。那年轻人似乎也看见了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张开嘴巴,举起手臂,食指哆嗦着朝他一戳,口中发出脆亮的呼喊——
立刻,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亮起,红色的光点准确地落在年轻人的额头。他听见“砰!”的一声,小小的血花绽开。下一刻,年轻人的五官再次消失,仿佛被潮水淹没的礁石。面目模糊的人又回过头,从空洞的口中发出“嗡嗡”的响声,汇入房间的轰鸣中。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他抬头朝天花板上一望,只见一只巨大的蜘蛛扭转身体,挪着粗壮的毛茸茸的长腿,“沙沙”爬入角落的阴影中。
他又朝前望去,这才注意到,几乎每一处天花板的拐角都有隐约的红色光芒亮起——那是蜘蛛的复眼在暗处发光。
“小心……光……躲……”回声又开口道。他听懂了:要避开那些红光,被射中之后,也许会像这里的人一样失去自己本来的面貌。
只是他忍不住又想——她也曾经在这些蜘蛛的威压下生活吗?
也曾经像个蜡人一般,坐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嗡嗡”声?
如果她回到这个世界,是否又要重新回归这样的生活……?
他又有一瞬间的迟疑,然而回声立刻出声打断了他。那个在影子里蠕动的雾气说——“必须……必须……”
是,必须。
他回过神了,既然已经踏上了这趟旅程,自己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没有时间思考正确与否,思考和权衡应该在自己跳入湖水的那一瞬间已经结束。而他在这里每多一次迟疑和犹豫,家乡就会更进一步迈向不可修复的毁坏。
——她也是。
他闭上眼睛抚摸食指上的骨环,没有鸟鸣,崇高意志并没有回应他。但他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的墙壁上结满了热气凝成的水珠。
水珠贴着墙流下,轨迹弯弯曲曲,似乎拼出了一些文字。
——“看到了吗?”
他一愣,立刻点头。更多的水珠流淌下来,拼出一条新的句子。
——“她已经来过我这里了,还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不少事——之前我想链接你,也是被她打断了。”
她已经遇见女巫了?什么时候?他忍不住有些期待——她会不会知道自己的事……?
——“当然,我没有把你的事告诉她,规则也不允许。”
……也对,自己来到这里,本身就已经违反了规则,镇上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女巫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他稍微有些泄气,但又很快平复下来,仔细阅读墙上新出现的信息。
——“我看到你现在的位置了。那么我长话短说,接下去,我会引导你找到一位联络人,你可以从那里得到最后一站的提示。”
最后一站?
——“最后一站。她最近好像已经长大了,要是你再磨蹭下去,恐怕她会先一步做出选择。”
他愣了一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几天,镇子上已经过了这么久?
也就是说,镇上的人……
——“信号又开始不稳定了。总之,接下去我会尽量给出找到联络人的引导。你要看好了,下一次链接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他刚读完这句话,墙壁上的水珠瞬间全部流了下来,把刚才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他立刻四下望去,但眼前只有交错的甬道,和坐满蜡人的房间。
女巫说的引导在哪儿?他焦躁地往前走去。镇上的时间流逝得比他以为的要快得多,也许在他躲避与寻找的时候,已经有数不清的裂痕出现……这让他愈发不安,甚至从心底涌起一些罪恶感。
在魔王尚未出现的时候,伴随着铁锤敲打的声音,一起被父亲告知于他的,还有一个古老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创造士造出了世界,把它投入时间之流,但初生的世界非常脆弱,被时间磕出许多裂痕与破口,于是创造士的弟弟烧起坩炉,煅化星星,用星星水修复了世界的损坏——他便成了最初的修补士。
说到这里的时候,父亲把手里的铁锤交给他。他说,从那时候起,握着铁匠锤子的人,都要承担起修补世界的责任。
此刻,这个故事又从他的心底浮现出来。他握紧拳头,但掌心里什么也没有。
“……那里……那……”
耳边又响起回声的呢喃。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天花板上有红光晃动。他立刻闪身躲入墙角,然而红光并没有落下。片刻后,一只肥硕的蜘蛛从天花板的拐角爬出,转身,用一堆红光莹莹的复眼望着他。
十个眼睛里全都映着他的脸。他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蜘蛛又扭转肥满滚圆的身体,红色的光点摇晃着落在墙上,地上,穿透墙壁射入房间。他又听到“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倒下了,又有什么东西“悉悉索索”地爬起。然后,红光从房间里移出,停在他右前方的墙壁。
一直停在那里,一动未动。
他反应过来,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出于整体戏剧效果的考虑,我会在部分章节里选择一些比较极端的意象。这也许让你感到不舒服,但希望你的心情不会受到影响。毕竟我们都知道,世界也并不全是这样的。
(先更一章,下一章应该在半夜)
(睡着顺延到明天)
第48章
他在蚁穴的甬道中奔跑,身边掠过一个接一个的房间。那些房间里坐满面目相似的蜡像般的人,他们有时抬头,有时低头,有时从空洞的口中发出“嗡嗡”的响声,仿佛面对神像朝圣的圣徒。这个空间到底有多大?他总觉得自己已经跑了很久很久,甬道有时向上,有时向下,他似乎已经远离地面,但头顶的天光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灰暗如水底。
他也逐渐注意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这栋建筑物里失去了五官和情绪。他遇到过一个男人,他的眉眼显露出一点略微清晰的轮廓。他趴跪在墙角,用一只极小的铲子使劲抠挖着什么,眼神专注如炬,也许是这个地方最锐利明亮的目光。但很快,肥蜘蛛从天花板上蹒跚爬来,用一束红光击倒了他。男人的五官融化了,视线被灰白的液体覆盖,凝固成两个凹陷的无光的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