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越在山上闲逛时随手摘了个葫芦,仔细清理了一番后在上面试了好几个术法符箓,最终成功将其改造成了一个保温葫。
韩箬萱暂住在雅竹洞天这几日,每日不是跟洛越一起垂钓就是和郁离谈论《茶经》,偶尔还会蹭一蹭晏深做的饭,一来二去就和大家都混熟了。
一看到洛越远远拿着个葫芦走过来,她便凑了上去:“好灵巧的葫芦,可装满了?”
“想尝尝?”洛越捏着葫芦晃了晃,递给她,“还是温的。”
韩箬萱早就怀疑竹林里埋着竹叶青,便不客气地将葫芦接了过来,打开尝了一口,当即皱眉。
“什么啊这是?”她勉强将嘴里那口怪怪的水咽了下去,一脸嫌弃地将葫芦塞了回去。
洛越“啧”了一声,把自己的宝贝葫芦挂回腰间:“你以为是什么?我可从来不喝酒,这是我亲手泡的枸杞红枣茶。”
“那是什么?”韩箬萱一脸茫然。
“唉,无知,无知呐。”洛越懒得跟她过多解释,拢着袖子就晃荡去桃花源了。
韩箬萱回味起刚刚那口温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一边拿瓢舀水漱口一边嘟囔:“谁见过用酒壶装这玩意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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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越掐指一算,觉得今日是个催更的吉日。
上次去玉英醉,祁岚竟以天太冷墨被冻住了为由拖更她的《纯情仙尊妖孽徒第二部 》。
拖更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岂能这么惯着他!
今日她哪怕是点着火给他研磨也得把这第二部 给催出来。
刚过完年,镇上四下还是寒冬景象,玉英醉门口却怒放着两株娇艳的牡丹,一左一右,花香四溢。
洛越是玉英醉的常客,不需要人招待,进了门儿就熟门熟路地往楼上走。
“且慢。”
她顿足回望,看到花娘摇着团扇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惯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碧潭玲珑玉眼下可是在你那里?”
“什么玲珑玉?”洛越倚在楼梯扶手上,伸手拨了拨坠落在她肩头的几朵小花。
花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放心,姐姐我可懒得去找她麻烦,只是有人托我给她带一幅画。”
洛越还是没松口,闲闲地靠在木栏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喏,就是这个,你承不承认不打紧,反正东西我是送到了。”
花娘摇了摇团扇,一幅被卷起来的画便落到了洛越手心。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画……你最好不要打开看。”花娘想起了那人面无表情在大街上公然绘制此画的情状,唇角不禁弯了弯。
洛越没再多遮掩什么,更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直接将画收进了自己的玉牌中,傍晚回到洞天后,便取出来递给了韩箬萱。
“花娘?我和她仅有数面之缘,怎么会给我送画……”韩箬萱彼时正坐在桌前喝茶,一手捏着茶盏,一手铺开画卷,随意瞥了一眼后表情短暂地空白了一瞬,猛地把画卷一收,情急之下被茶水呛得咳了起来。
“怎么了?”洛越忙替她拍了拍背,皱眉道,“难道里面暗藏玄机?”
韩箬萱捂着嘴咳了半天,脸色通红,摇了摇头:“没事没事,呛到了而已。”
她是真没想到,画念霜会真的把这幅画作出来,还让花娘给她送过来,一时又羞又恼。
早知道……早知道她便不该受他引诱,与他在山野温泉间温存,竟被采风路过的画念霜撞了个正着。
世人都说画念霜一画难求,她以为那日她说赠画只是缓解尴尬的玩笑,哪里想到她竟真的做出了这么荒唐的一幅画。
“真的没事?”洛越看她的脸越来越红,颇有一触即炸之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韩箬萱啜了口冷茶,把那幅画团成一团扔进了自己的袖中匣中,闭了下眼睛,强颜欢笑道:“真没事,一幅画而已,早就过去了……”
“师父。”晏深踏着最后一缕夕阳回到了小院,看到洛越后便叫了一声,只是不像往日那般欣然,眉宇间多了一团化不开的郁色。
洛越纳闷儿了,怎么这一个两个都像有心事?
她冲晏深招了招手,将从镇子上带回来的食盒拿了出来:“快来吃饭。”
晏深却踌躇了一下,迟迟没有放下自己的药篓,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洛越了然,对韩箬萱说:“你先吃,我们等会儿就来。”
然后她就走了过去,顺手拂掉了落在晏深肩头的桃花花瓣,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悄悄话要和我说?”
晏深唇角弯了弯,从背篓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解释道:“一个名叫淮若风的人托我将这封信带给韩仙子。”
洛越想起了上次哄骗他喝酒的那个男人,看了看这封信,又抬头问他:“你今日没喝酒吧?”
“没有,”晏深摇头,抿了抿唇,解释道,“我上次只是一时不察……”
洛越温声道:“好了,喝酒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不过一个人在外面和陌生人喝酒还是太危险了。”
呃……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
洛越想了想,把这句咽了下去,只道:“下次可以买了酒带回来喝。”
晏深想起了自己那日心中郁结的源头,右手尾指微微动了动,一颗心跳动得异常剧烈,好在夜色深重,掩住了他泄露心绪的眼神。
“嗯?发什么呆?”洛越见他迟迟不说话,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晏深垂眸:“弟子只是在想,那封信……”
洛越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精美的信封,估摸着那幅画也和淮若风脱不了干系,但是她无意掺和进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便将信封随手一抛,对晏深道:“先吃饭。”
信封被一阵晚风送到了韩箬萱面前,她停下筷子看了两眼,然后一脸晦气地将其往旁边拨了拨。
洛越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便将自己的保温葫放到了桌子上:“我这里还有菊花茶。”
韩箬萱不明所以地冲她眨了眨眼睛,含糊不清地出声:“啊?”
“下火。”洛越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韩箬萱夹了一筷子菜,将嘴里的饭咽了下去,才说道:“不必了,不过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你这次怎么不把那金塔拿出来贿赂我了?”洛越戏谑般看着她。
韩箬萱也笑了:“以我们同床共枕的交情,我怎么能跟你这么生分呢?”
晏深原本正捧着碗安静地吃饭,闻言手指一颤,一块肉从筷子间又跌落进了盘子里。
洛越顺手把那块肉夹回了晏深碗里,想起了前几日拉韩箬萱跟自己一起看的鬼戏,不禁有些冷颤:“以后再也不看那个了,可怕。”
戏班子那些人实在敬业,从扮相到表演,看起来都非常惊悚,存着鬼戏的那两株莲花也早早被她压箱底了。
“嚯,原来你是真害怕啊。”韩箬萱像是得知了什么新奇事,冲她挑了挑眉,“啧”了一声。
“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害怕恶鬼的修士。何况那只是凡人拙劣的模仿,又当不得真,居然把你吓得差点钻我怀里。”
洛越欲盖弥彰地咳了咳,一扭头就看到了用探究的目光盯着她的晏深。
“吃菜吃菜。”洛越给俩人一人夹了一筷子青菜,岔开话题问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韩箬萱低头瞥了一眼桌上那封信,唇角塌了下来:“过几日是南湖花灯节,我要与他见一面,将话说得更清楚些,但是,他这个人很难缠,我怕到时候纠缠不清又是一笔烂账,所以……”
“你想我陪你一起去?”洛越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菊花茶,心想自己果然越来越像白打工的npc了。
人家闹分手,都需要她补上去当个围观群众。
“花灯节也有鬼戏可看,”韩箬萱见她面有不豫之色,补充了一句,“等我与他说清楚了,我便陪你去看鬼戏。”
洛越回忆起自己上次一边举着莲花收录音像一边捂着眼睛不敢看的窘态,把保温葫往桌子上一搁:“成交。”
随后,她扭头看向默默吃饭的晏深,问道:“花灯节,你想去吗?”
“我……可以吗?”晏深抬眼看她,眸光闪烁。
“当然可以啊,”洛越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成日里闷在洞天里修行多无聊,还是得劳逸结合。”
晏深笑道:“多谢师父。”
韩箬萱因为自幼长得玉雪可爱,所以没少被人摸头,此时便忍无可忍地提了一嘴:“你老摸人家头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人间有句俗语,摸头长不高吗?”
“没事,我不介意。”晏深唇角的笑意还未淡去,忙解释了一句。
“好好好,当我没说。”韩箬萱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起身离开,却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了回去。
她抬头看向洛越,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今天该你洗碗了。”洛越朝满桌的碗碟扬了扬下巴。
韩箬萱不服气地争辩道:“怎么就该我了,我上次洗完后你可一次没洗过!”
晏深正在收拢碗碟,闻言抬头道:“昨日是我替师父清洗的锅碗。”
“好好好。”韩箬萱不想跟小辈争执,只得无奈缴械,从晏深手里接过两叠碗碟,对着洛越愤愤耳语道,“你可真是懒得无法无天了。”
洛越拍了拍她的肩膀,盈盈一笑:“宾至如归啊韩仙子。”
【📢作者有话说】
此处鬼戏不是傩戏,可理解为血腥诡异版戏曲
第18章 灯会化形
◎“不能摸不能摸。”◎
南湖花灯节是年后最为盛大的节日,一家人在吃过团圆宴后往往要在檐下挂上花灯,再携亲友出门赏灯会、看年戏、放河灯祈福,适龄的年轻人也可以在这一天向心上人赠花灯表露心迹。
白河堤的青石长街两旁早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摊子,不时便有小贩招呼人去选灯。
洛越上辈子其实不怎么喜欢逛街,但是这辈子没手机没电脑,看个漫画还要天天鞭策祁岚,在娱乐生活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竟觉得闲逛也挺让人乐在其中。
她回头瞥了一眼不远不近跟在几人身后的淮若风,无语地快走了几步,心想要是这货没紧紧缀在他们后面的话,那就更好了。
街上人不少,洛越懒得去人多的摊位上跟人挤来挤去,便挑了个冷清的河边灯摊停下了。
韩箬萱朝河边张望了一眼,见附近没什么人,便迈步走了过去,看着河上零星飘过的河灯,头也不回地对紧随其后的淮若风说:“有什么话,今天就说清楚吧。”
“萱儿……”淮若风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啪——”一道白光劈下,紫练鞭在他跟前的石砖上留下了一条裂缝。
雷电般迅猛的威势压下来,淮若风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死死盯着眼前人,眉头微微皱着,原本极为招人的桃花面竟然透着几分灰败的疲惫。
韩箬萱攥紧了紫练的银柄,淡淡扫了他一眼:“我上次已经说过了,你我二人恩断义绝,东原天策山和我西疆碧潭从无往来,淮少主直呼我名,是否过于不妥。”
淮若风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改口叫了一声:“韩仙子。”
“我们之间的事,”韩箬萱转眼看向眼前被风吹动的干枯柳枝,语气平淡,“的确不能全怪你。”
“一开始是我行事荒唐,先行招惹了你,不过戏耍了我将近一年,你似乎也该玩够了,莫非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们天策山图谋的东西,勾得你要千里迢迢追我到这里。”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淮若风自嘲般牵了下唇角。
韩箬萱冷笑了一声,抱臂看向他:“你以为你是哪种人?始乱终弃、玩弄人心,这不是你惯爱耍的戏码吗?怎么,没让你把我一脚踹开,没看到我痛哭流涕地挽留你,心里不平衡了?”
“始乱终弃,玩弄人心……”淮若风低声重复了这八个字,抬头对上她满是审视的眼神,嘴唇微微翕动,哑然道,“你都知道了?”
“西疆和东原虽然相隔千里,但我不是闭目塞听的傻子。”韩箬萱不想再面对他,转身眺望河对岸的灯火,补了一句,“我和洺胭有过数面之缘,也算得上是好友。”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一早就说好了,同游一个月后就分开,是她非要纠缠不清……”
“淮若风!”韩箬萱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握着鞭子的右手抬了一半,手背上青筋暴起,终究还是放了下来,“感情之事哪有你说的这般简单?一个月,你是花前月下过了瘾,她呢?自此饱受相思之苦,无心修行,差点被逐出烟霞洞,你难道分毫不知?”
淮若风闭了下眼睛,沉默半晌,最终说道:“是我负了她,我会补偿。”
“怎么补偿?”韩箬萱冷声道,“你以为赔偿些天才地宝、道法机缘,便能抹平这一桩风流债吗?”
“那你要我如何?”淮若风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一下,随后轻声问道,“与她结为道侣吗?”
韩箬萱感觉心脏猛地一抽,透出些钝钝的痛意,强自镇定的表情几乎要破碎。
好在……好在她早早背过了身,他看不到她的神情。
“我做不到。”淮若风的声音很低,像是落在晚风里的一声叹息。
韩箬萱攥住紫练的手指松了几分劲。
口口声声说着让他负责,可真到了要抉择的那一瞬,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豁达。
她也卑劣地有了私心。
她分明知道,不该如此。
“你应该听说过,碧潭念妻林。”韩箬萱将紫练缠回了腰间,不动声色地整理着袖口,“那是我父亲为我母亲种下的枇杷林。”
“我母亲只是个没*7.7.z.l有灵窍的凡人,先天不足,四十岁病重而亡。自母亲去世起,父亲每逢母亲忌日便要种下一棵枇杷树,迄今一百二十三年,便有一百二十三棵枇杷树。”
“他们相恋不过二十载,他却念了她一百二十三年。”
韩箬萱转身对上淮若风的眼神,眼波微动:“所以,当初你说你叫闻风,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凡人,我也……从未只当这是一段露水情缘。”
“可惜,你不是闻风,更不是我所求良人。无论你与她们是真情还是假意,我都不想要你了。”
“淮若风,我们……断了吧。”
夜凉如水,远处的喧嚣像一幅虚假的幻影。
淮若风嘴唇微微张合,却觉得喉间被塞了几根灼热的炭条,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已被判了死刑。
碧潭韩家出情种,从来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们走到今日这一步,全然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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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你这花灯怎么卖啊?”洛越在摊子上看了一圈,发现各个花色的都有,新奇地拿了几个在手上,开口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