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二喜一手捂着自己被扇肿了的脸,一手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问道:“朝秦暮楚、三心二意?我……我吗?”
少女冷哼一声,剜了他一眼:“少装蒜!你们男人就是喜欢欲擒故纵!你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小心思吗?嘴上说着不要,心里估计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吧。”
邓二喜被气笑了:“你摸着良心问问,这路上我有回应过你吗?分明是你穷追不舍,非要捉我回去成亲,现在倒打一耙,好话赖话全让你说了呗。”
少女秀眉一拧,还要动手,被洛越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姑娘你就放过他吧。”洛越努力压了压往上翘的嘴角,目光真挚地看着她,“我们山野中人,成一门亲事不容易,你把他打残或者打死了,我该怎么办?”
少女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干脆从腰间的灵囊中取出一块滚圆的青石,递给她:“我是青岩山沅纷,你拿着这个,日后我若给你找到了更好的夫婿,便带着他上门找你。”
随后,她轻飘飘地觑了二喜一眼,“啧”了一声:“到时候你有了好夫婿,便能把这个坏男人给扫地出门了。”
邓二喜已经放弃争辩了,闻言只冷冷地别过了头。
“谢谢你啊。”洛越哭笑不得地接过那枚青石,将其塞进了玉牌里。
沅纷忽然凑到她脖颈间嗅了嗅。
“怎……怎么了?”洛越这下真怀疑自己脖颈是不是有点特殊,怎么一个两个都爱往她侧颈埋。
“没事,你很香,我很喜欢。”沅纷微微眯起眼睛,然后不无遗憾地说,“就是选男人的眼光不太好。”
“好了,我走了。”少女意犹未尽地往后退了一步,转身便化出了原身,后脚一蹬窜进了郁郁葱葱的树丛里,只留下了一串清脆的声音,“等着我啊,我一定很快就带个好夫婿给你!”
洛越感觉自己最近的桃花运有些过于旺盛了,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上前扶起邓二喜,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都是些皮外伤。”邓二喜摇了摇脑袋,问道,“仙子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闭关结束,出来散散心,没想到正巧遇到你。”洛越低头看了看他血流不止的左脚,“嘶”了一声,皱眉道,“你这……还能走吗?要不我背你先去附近旅店处理一下?”
邓二喜还没说什么,忽然感觉附近有一股阴飕飕的冷风,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回头一看却也没见着人影,便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用,但还是推脱道:“没事没事,仙子扶着我便好,我单用这只脚也能走过去。”
洛越也不勉强,就这么扶着人,看他以金鸡独立的姿势一步一步跟着她跳回了旅店。
邓二喜是个三境医修,还随身携带了治疗外伤的药物,在旅店内休整一番后,身上的外伤便全好了,脸上的红肿也消了下去,这才露出几分洛越记忆中的模样。
“那个……晏深呢?”叙了会儿旧后,二喜挠了挠脑袋,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年少时对于莲花仙存有几分不敢表明的爱慕情意,所以对于追逐着洛越的目光总有些敏感,那日他们师徒二人深夜求医,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晏深的心思,当时还狠狠惆怅了一番,觉得这小子颇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结果后来这二人全都在一夕之间杳无踪迹了,让他疑惑了好久,一度以为他们结成道侣云游四方去了。
洛越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他十年前出师后便离开洞天了,后来就没有音信了。”
邓二喜先是诧异地扬了扬眉,随后哦了一声,识趣地没再多问,岔开话题道:“仙子可听说过最近虞城所发生的事情?”
“听过一点。”洛越坐在桌前单手支起下巴,看了一眼还在算账的掌柜,“似乎是虞城爆发了时疫,慕容家封锁了来往道路,不许人出入。”
“时疫?”邓二喜摸着下巴寻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恐怕不尽然。”
“哦?那你觉得其间有什么内幕?”洛越原本就对虞城的事有几分好奇,虽然决定不前去掺和,但还是想弄明白其背后的真相。
邓二喜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仙子可知道药王谷?”
洛越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邓二喜叹息道:“药学一脉断了太久了,现在的确没什么人记得药王谷了。”
“师父说,三百年前,药学在修行人中也是个显学,药王谷与天机山、天策山、碧潭几个当世大门派齐名,也曾煊赫一时,以悬壶济世、救助苍生为己任,每逢人间有灾病,药王谷必出手相助,药修因此受人敬重。”
“结果,药王谷后来出了个走歪门邪道的弟子,名为谭林。他天资卓绝,却对药王谷的门训嗤之以鼻,一心想通过药物操纵他人,甚至……那炼制活尸的毒法子便是他研究出来的。当年祖师废了他的修为后将他逐出药王谷,结果他竟躲在西疆,用凡人大肆试药,改进自己的活尸毒种,当事情暴露时,他已经在西疆掀起了一场大乱。据说当时通天阁和药王谷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将这场灾难平息下来,许多药修殒命于此,随后没过几年,药王谷便……不在了。药学一脉也因此事被修行中人所唾弃,传世的药学经典也愈发少了,导致有意传承祖师衣钵的人总是因缺乏道法机缘而开不了窍,我能走上修行之路,也是多亏了仙子当年赠送的那管玉竹笔。”
邓二喜说到这里,立刻起身郑重地冲她行了一礼。
洛越没有推辞,冲他颔首还了一礼,继续问道:“药王谷败落的根源,怕是和四大家族有关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主事的高境药修陨落在那场浩劫里,留在药王谷的弟子和药学典籍不啻于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之上。
邓二喜苦笑道:“他们打着延续药学香火的名头,接走留下来的药学弟子,将典籍瓜分殆尽,当时通天阁自己也是元气大伤,各个门派又互相掣肘,谁也不能轻举妄动,便只能便宜了这四大家族。”
洛越将前因后果一串联,脑子中白光一闪,道:“所以……你怀疑慕容家带走的典籍中便有谭林留下来的关于炼制活尸的部分?”
“不是怀疑,是肯定。”邓二喜握紧了拳头,“自从师父去世后,我便在各地游历,发现当今世上关于炼制活尸的典籍,大多都源自西疆,虽然与当年谭林试验的禁术有所差异,但是本质上还是相同的,而且……我在宛城看到了慕容家与活尸禁术相关的直接证据,没想到刚上报给通天阁,就出了虞城这件事。”
听说他告知了通天阁,洛越这才放了心。
毕竟,男主的大腿,该抱的时候还是要抱的,单凭自己,说不定过去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我原本打算在岁寒城和通天阁的人接头,结果……”邓二喜脸颊又红了起来,羞愧道,“在路过青岩山的时候,我不知因何招惹了那只粉毛狐狸,她便一路厮缠我至此,眼下已经错过了约定见面的日子,估计他们也不会等我了。”
“你不会打算自己去虞城吧?”洛越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
邓二喜抿了抿唇:“我既然自诩为药王谷传人,哪有放任疫病蔓延而自己袖手旁观的道理?何况……这活尸禁术,本就是因药王谷而起,我不能置之不理。”
看着他固执的神色,洛越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问道:“好吧,你打算怎么绕过慕容家进入虞城?”
“听说他们在虞城周遭密密匝匝布置了不少法阵,以你眼下的三境修为,怕是刚沾了法阵的边就会被困住。唔,说不定你还能见到几位百年前的同门前辈,可以近距离和他们探讨活尸是怎么炼成的。”
邓二喜窘迫地挠了挠头,显然也被这个难题困住了,支吾道:“这……我……”
“真的非去不可吗?”洛越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邓二喜还是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红着脸道:“我要是这次不去,估计这辈子都睡不好觉了。何况尸毒的解药,须得一点一点试出来,那毒种经过百年的变化,用典籍上的药方怕是没什么作用了。”
罢了,他看向木桌上略显油腻的边角,声音不大却显得异常坚定,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我必须得去。”
“行。”洛越站起身,冲着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走吧,邓大夫,我送你过去。”
“啊?”邓二喜愕然起身,抱着自己的药篓就跟了上去,迟疑道,“仙子,你不必随我冒险的,此去……”
“没事。”洛越心想反正我也没几天好活了,嘴上却道,“我顺路。”
第36章 虞城真相
◎情契是助益双修的捷径◎
二人连夜上了路,特意避开了车马常走的大道,从荒山野岭上绕了过去,终于在可以远远看见虞城的地方进入了慕容家设下的法阵。
有通天阁坐镇人间,四大家族中有修行天资的子弟大多入了洞府,未经通天阁允许,不能擅自返回,因此纵使慕容家家大业大,明面上也没有几个高境的修士坐镇宛城。
所以眼下这个包围了整个虞城的阵法,是由几十个四境修士联手设下的,高境的修行中人只要不是明着前去挑衅,完全可以在阵法中隐匿自身的行踪。
洛越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带邓二喜穿过法阵耗不了多少真气,便想从窍穴中摘下一朵本命莲,使他能够借助自己的真气暂时拔高修为。
结果她略一探察,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多了两株完全长开了的本命莲,甚至还有一株含苞待放的小莲。
这意味着她在不知不觉中就修到了九境巅峰,破十境也指日可待。
但是她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再也没修行过哪怕一个时辰。
玄珺曾说情契是助益双修的捷径,所以说……她现在增长的修为是沾了晏深的光?
“仙子?怎么了?”邓二喜见她迟迟不说话,忍不住出声询问。
“没事。”洛越回过神来,摘掉一株本命莲递给他,嘱咐道,“等会儿一定要紧紧跟在我身后。”
邓二喜接过莲花,认真点了点头。
洛越屏息凝神,在迈步进入法阵的那一刻起就将自己的气息全然隐匿了起来,闭上眼睛凭借着神识探明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
“仙子,前面有墙。”邓二喜亦步亦趋地跟在洛越身后,见她径直往墙上走,便“哎”了一声,出言提醒。
洛越自行封闭了五感,听不到他说话,继续往前走,竟直直地从墙上穿了过去。
邓二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连忙跟上去,这才发现眼前的高墙不过是阵法用来迷惑他们的幻觉。
又走了几步,看到前面长着一排大树,邓二喜以为这也是幻觉,洛越却脚步一顿,从旁边绕了过去。
他不信邪地伸出手,摸到了沟壑分明的树皮。
这个阵法并不高明,只是在前行的道路上布了不少幻术,一旦入阵者被幻术所欺骗,将假的当成真的,或者将真的当成假的,则会将自己的气息和方位暴露给布阵者,当即被坐镇于阵中的修士联手擒获。
有了那晚服下清心丸的经历,洛越现在对于五感尽失的处境没有过多恐慌,只专心致志地往虞城走,心里默数着自己走了多少步,终于在数到一万三千二百零九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邓二喜迈出阵法后,连忙将本命莲还给她,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说:“总算是到了,没想到慕容家竟在城外布了个这么大的法阵,看来真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人出入。”
虽然五境以上的修士可以通过隐匿行踪进入法阵,但是西疆洞天较少,碧潭和烟霞洞又是出了名的不问世事,路过的修行中人也大都懒得淌这趟混水,远远便避开了。这么看来,慕容家的图谋似乎很容易就能达成。
只要围城一个月,等城里的人死完了,他们再进去收拾残局,到时候虞城还是虞城,西疆还是西疆,至于死了的那些个普通百姓,又有谁会在乎呢?便说他们是死于时疫,又有谁敢冒着得罪慕容家的风险探听其后的真相呢?
洛越抬头看了看紧闭着的虞城城门,在高墙下逡巡了一会儿,放弃了徒手攀岩的想法,对二喜道:“你自己提气能上去吗?”
邓二喜仰头打量了一下高达六丈的墙壁,咽了口口水,手脚发虚道:“我……我试试?”
洛越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两步,伸出一只手臂,做出一副“你先请”的动作。
二喜自从开了灵窍起,就没怎么正经修行过,一直奔走在悬壶济世的路上,成日里不是抓药,就是采药、熬药,对于锻体一事非常懈怠,这次实在是赶鸭子上架。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运行体内的真气,然后一咬牙,猛地提气攀上笔直的城墙。
他脚下生风,提着一股气,脸都憋得通红,却还是在城墙中间泄了气。
没等他自己跌落下去,一只手及时拎住了他的后领,三两下就带人翻上了城墙。
洛越心疼地将周身四散的真气收了回去,心里暗暗发誓,下次不到危急关头绝不动用真气。
随后,她看向邓二喜,“啧”了一声,真心实意地替他担忧:“邓大夫,你这武德不太充沛啊,以后遇到医闹可怎么办?”
“医闹?”邓二喜也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洛越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走,一边解释道:“难道你行医这么多年,没碰到过胡搅蛮缠且冲动易怒的病人家属吗?”
“嗷,这个意思啊。”二喜回想了一下,忽然嘿嘿笑了起来,“虽然我修为不怎么样,但我跑得快啊。”
“仙子你别不信,就咱白河堤槐花巷那条长街,我现在三两下就能跑完,那些想找事儿的压根连我的影儿都看不……”
二喜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站在城墙旁的台阶上,愣在了原地。
天已经大亮了,城内的情景完全暴露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尸体、血液、残肢、废墟。
像极了灾难电影里的末日景象。
洛越率先回过神,走近城墙下的那具尸*7.7.z.l体,将其翻过身后定眼一看,发现其两眼翻白,皮肤呈现出一种很不正常的乌青,嘴角还往外流着黏绿的涎水。
除此之外,他左臂上还有一个骇人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野兽留下的牙印。
他两只手沾满了灰尘,似乎是在临死前还想往城外爬,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
邓二喜蹲下身,仔细检查了尸体左臂上的伤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被活尸咬了一口后,毒血流窜进全身经脉,因此身亡。”
洛越看向不远处的残肢,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忽然捂住胸口想要呕吐,却在俯下身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胸腔似乎被一团棉絮塞满了,很难受,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仙子!”二喜脸色也是惨白,忙去扶她,“没事吧?”
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缓缓直起身体,声音很轻地问道:“这里的活尸……”
“是会吃人的,对吧?”
其实不需要别人回答,城里街道上随处可见的肢体和血液足以说明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