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深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放开了捂着念念的手,将他掐着腋下整个举了起来,笑道:“怎么没有长肉呢?”
念念气嘟嘟地鼓着嘴,质问道:“爹爹来了为什么不去找娘亲?念念好不容易才帮爹爹找到娘亲的!”
晏深没有回答,反而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口,单手将人抱进怀里,走到窗边推开了木窗。
“答应爹爹一件事好不好?”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团子,镌刻在眼尾的冷淡被一扫而空,漆黑的眼眸中只透出几分温柔和认真。
念念伸出小手捏了捏他的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要告诉她。”
不要告诉她我在这里,不要告诉她我偷偷把你养大,不要告诉她我有多么念念不忘。
晏深闭了下眼睛,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十年来朝思暮想,十年来辗转反侧,最终还是会在看见她的身影后落荒而逃。
他的想念和牵挂都见不得光,只能在不见天日的泥土中蜿蜒而下。
“爹爹不哭,念念不告诉娘亲。”
*
洛越感觉自己愈发心慌意乱,那些被她刻意搁置的旧事一点一点翻腾出土,在沉寂许久的心田上冒出新芽。
她上辈子一直被调侃为“ddl圣体”,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想着得过且过,以为到最后总有办法解决。
可是这一次,她似乎再也不能将心中的忧虑视而不见。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猛地止住脚步,和一脸错愕的翠珠面面相觑。
“哦哟,”翠珠帕子一挥,散出几分浓郁的异香,冷笑道,“正想找你去呢,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洛越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竟走岔了路,跑到人字号房这边来了,当即转身就走。
翠珠哪能这么放过她,直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仗着自己力气大,硬生生将洛越拽进了自己房间,“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第32章 月圆之夜
◎“你们用这种办法害了多少人?”◎
人字号房间远没有地字号房宽敞,加上翠珠东西放得很杂乱,各色衣服摆得到处都是,导致洛越被她拽进屋内后,一时竟觉得有些无法落脚。
屋里没有开窗,那股愈发浓重的异香熏得人脑仁疼。
洛越揉了揉自己被攥得发疼的手腕,皱眉道:“你又想怎样?”
翠珠用手帕擦了擦自己鬓边的香汗,红唇一勾,冷飕飕地看向她:“我想怎样?你三番两次坏我好事,我还没问你想怎样呢?”
洛越似乎脚下有些不稳,踉跄了一步后伸手扶住了木墙。
“今日我好言相劝,你偏不听,还设计陷害我。”翠珠绕着她走了半圈,说话的语调愈发柔媚,“既然妹妹敬酒不吃吃罚酒,姐姐也只好拿出点真本事了。”
“王震,出来吧。今儿这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儿,便宜你了。”
翠珠话音刚落,屋子另一侧就转出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皮肤暗沉,眼神空洞,相貌虽然还算端正,却像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空架子。
“难得翠珠妹妹还想着哥哥。”王震看到洛越后眼神都发直了,快步走了过来,在翠珠腰上捏了一把,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促狭笑道,“改日哥哥好好疼疼你。”
翠珠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见洛越头脑发昏地倚靠在墙边,心里愈发得意,冲王震扬起小巧的下巴:“这可是我们日后的摇钱树,你注意着点,别折腾太过,坏了她的身子。”
王震在自己衣服上抹了抹手汗,目光简直无法从洛越身上离开:“放心吧,哥哥我可是最会怜香惜玉的,何况是这样的大美人儿,就是让我捧着含着我也愿意啊。”
“瞧你那猴急样儿。”翠珠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男人的额心,掩面娇笑了几声,得意地看向虚弱至极的洛越,“行了,你们办事吧,我先走了。”
王震简直求之不得,见洛越面色酡红,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他赶忙伸手去扶,想要将温香软玉揽进怀里。
不等他碰到那双玉臂,一根通体翠绿的竹笛就直直抵在了他胸口,竟让他无法再前进一步。
“急什么?”洛越抬起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随后回身伸手一拉,将半只脚已经跨出房门的翠珠硬拽了回来,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你没中我的春日迷?”翠珠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可室内香气馥郁,一般人根本防不胜防,便又问道,“你竟也服了解药?”
洛越不置可否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手腕一旋,当胸一笛,直接让王震捂住心口后退两步,委顿在地,吐出了一口血水。
她单脚踩住王震的心口,拿竹笛又狠狠抽了他一棍,微微偏了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问道:“怎么样?我够怜香惜玉吗?”
王震已经被打蒙了,哪里还敢有异议,一边吐血一边点头:“够够够。”
“听说有个穴位,只要轻轻一戳,就能让人断子绝孙。”洛越微微俯身,用竹笛从他咽喉往下轻轻地点,饶有兴味地问他,“你觉得在哪呢?”
“饶命啊,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高人,但这都是翠珠那娘儿们的主意,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是被她利用的!”王震每被她点一下,都胆战心惊地浑身一颤,连脸上的肌肉都情不自禁地痉挛了起来。
“哦?刚刚说要好好疼我的不是你吗?”洛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竹笛也停在了他腰窝处,要落不落地轻敲在他侧腰上,“怎么,不想认帐了?”
不等这人说什么,竹笛朝着腰窝猛地一戳,王震顿时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尖叫,然后竟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另一边的翠珠眼看事情不妙,早就想开门逃走,结果不知洛越在门上做了什么手脚,她两只手臂都发酸了,却还是没把门推开。
洛越缓步走到她身边,瞥了她一眼,语气甚至称得上轻柔:“你们用这种办法害了多少人?”
翠珠两腿一软,瘫倒在门边,往前爬了两步,攥住洛越的衣角,两眸含泪地哭诉道:“仙子……是奴家猪油蒙了心,竟将主意打到了仙子身上,都是奴家的错,奴家该死……”
她伸出右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半边脸瞬间肿得老高。
洛越不为所动地看着她,还是问道:“你们用这种办法害了多少人?”
翠珠浑身颤栗得如同在海浪中颠簸的小船,哭哭啼啼地说道:“奴家这是第一次……奴家再也不敢了,仙子饶过奴家吧。”
“第一次?”洛越好笑地看着她,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逼人和自己对视,“我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鲲船上的女子大多是富家女眷和修行中人,奴家胆子再大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她们头上啊……”翠珠咽了口口水,冷汗已经浸透了她轻薄的衣衫,“仙子明鉴啊,奴家先前真的没有……”
洛越见她还是嘴硬,也没什么耐心继续逼问了,直接从玉牌中取出一粒嫩黄色的药丸,塞了翠珠嘴里,掐着她下巴逼人咽了下去,这才收手拂了拂自己衣袖上的灰尘。
翠珠趴在地上,一手捂住胸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没用的,这药丸里是一只蛊虫,眼下已经彻底寄居在你身体里了。”洛越从旁边的桌子上拿出一面镜子,递给翠珠,“你可以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翠珠双手颤抖地接过镜子,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
“啪”的一声,那面镜子摔在了地上。
翠珠崩溃地大哭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做什么娇滴滴的姿态了。
因为她赖以谋生的脸上密密麻麻地长出了红色的小疹子,看起来恶心至极。
“我早就告诫过你——好自为之。”洛越从地上捡起那面铜镜,将其摆回了原位,“靠坑蒙拐骗赚钱,迟早会遭报应的。”
翠珠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地上“哐哐”对她磕头,哀求道:“奴家知错了,奴家知错了。奴家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仙子放过奴家……”
洛越伸手拦住了她,问道:“想要解药?”
翠珠忙点点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已经毁容的脸,只露出来一双哭肿了的眼睛。
“这蛊虫靠蚕食贪念、恶念为生,”洛越慢悠悠地说道,“你若日后只行善事,克制自己的贪欲,老老实实靠劳动致富,不出三五年,这蛊虫就自己饿死了。”
“要是你行为不端,还如之前那般行事,它只会被你越养越大,直到你浑身上下都爬满红疹,瘙痒而死。”
翠珠从没听说过这么邪性的东西,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语带哭腔地问道:“仙子……仙子说的可是真的?”
洛越松开她,站直了身体,无所谓地缓步往门口走:“信不信由你。”
“多谢仙子……多谢仙子……奴家日后一定老老实实当个好人。”事已至此,翠珠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打消了心里的疑虑,一边跪谢洛越的不杀之恩,一边思索自己未来的出路。
洛越不疾不徐地走回自己房间,在转身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才长长呼了口气。
那嫩黄的药丸压根儿不是什么蛊虫,是前日念念送给她的桂花糖,不过为了使翠珠脸上的红疹幻术能维持三五个月,包括先前反制那个油腻男,她还是动用了不少真气。
正巧今日便是月圆之夜。
啧,就非得卡在今天暗算她吗?
洛越反锁了房门,将对着外面走廊的窗户也关上了,这才坐在床上拿出了那瓶清心丸。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
她从瓷瓶中倒了一粒药丸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将药丸咽了下去。
玄珺跟她仔细解释过清心丸的药效,服下此药后,会在之后的几个时辰内丧失五感,钝化她的钻心之痛。
如果之前没有动用真气,这药只会在戒法的加持下让她陷入沉眠,如果动用了真气,这药则能略微缓解情根躁动带来的疼痛。
洛越蜷缩在床榻一角,右手紧紧按住心口,感觉自己的世界逐渐寂静了下来,无色无声无味无感,只有顺着血脉攀延的疼痛一点一点拨动她的神经,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梦中的花雨中,被带血的荆棘紧紧裹缠,不死不休。
晏深抱着剑站在窗前,仰头看了一眼天上明亮的圆月,心神却全系在了屋内之人身上。
他的剑名为肃寒,是通天阁历任执印代代相传的佩剑,通体冰寒,带着肃然的杀气。
但是此时,他哪怕抱着这柄剑,却还是觉得浑身燥热,体内仿佛有一把不管不顾要燃尽一切的烈火。
四下寂静,只有他站在她的窗外,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洛越攥住自己胸前的衣物,额上的汗珠滚滚而落,疼得发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终究是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痛呼。
窗户开了又闭,一股从夜幕中偷渡而来的清风悄然落到了她的床前。
晏深看到她强忍痛苦的脸,双手蓦然攥成了拳,小臂青筋暴起,伸手将人小心翼翼地整个抱进了自己怀里。
温和的真气被一点点输送进她体内,叫嚣的情根这才被安抚下来。
晏深捉住她紧攥着胸前衣物的右手,五指一点一点挤进她的指缝,终至十指相扣。
他垂眸看着她紧闭的眼睛,在她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分明是无比缠绵的姿势,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情.欲,只有显而易见的虔诚,如同捧着求之不得的、珍贵易碎的宝贝。
第33章 白玉发簪
◎她怎么会爱他◎
“唔……”洛越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开来,原本惨白的脸色也慢慢恢复了红润,甚至依着身体的本能往晏深怀里又靠近了几分,脑袋抵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晏深整个人都僵住了,刚刚那股驱使他不管不顾拥她入怀的冲动慢慢消退,他的心跳却愈发剧烈。
不是因为夜色,也不是因为情丝。
仅仅是因为她。
他垂眸看向她侧颈处的那颗醒目的黑痣,俯下身动作很轻地嗅了嗅,像极了一只因离开良久而患得患失的家犬,却终究没敢像往昔那般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唯有后颈上的那个清透洁白的莲花印,在月下独自盛开,昭示着他们有过除师徒之外的牵绊。
他曾幻想过许多次他们的重逢,幻想过她或许会是冷漠的、厌恶的、失望的,又或许会懒得多看他一眼,却从来没想过她会像现在这样安然躺在他怀里,就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仿佛他们……可以相爱。
他忽然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怎么会爱他。
分明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趁虚而入。
在淤泥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又怎敢妄想月亮会奔他而来。
*
洛越醒来的时候,居然感觉通体舒畅,仿佛去除了多年难愈的沉疴,身体都轻盈了许多。
她在床上坐起身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服食了清心丸后,她因五感被封锁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在心口盘桓不去的疼痛却并未有丝毫减轻。
那一瞬,她甚至有一种清醒着被人剖心的惶恐感,只觉得笼罩着她的黑暗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而她是其中被献祭的祭品。
然而无力的疼痛并没有维持很久,一股暖流缓缓驱散了周遭的严寒,让人仿佛置身于温泉之中,恍惚间,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谁紧紧抱在怀里,灼热的体温、蓬勃的心跳,带着冷然的侵略感,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起来。
情丝作祟,她甚至分不清那是因为害怕,还是兴奋。
洛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鬼神差地又扯开自己衣襟看了一眼,发现什么痕迹都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肯定是清心丸的副作用!窗户和门都关得好好的,屋里也没留下别人的气息,怎么会有人半夜三更进来抱她呢?
她晃了晃脑袋,刚想倒杯水缓缓神,门口就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敲得还非常有礼貌,只敲三下就停了下来。
洛越放下茶盏,拉开了房门,结果就看到了抱着一个大盒子的念念。
“娘亲!”念念抱得有些吃力,额上已经沁出了几滴汗水,见到她时还是咧开嘴笑了起来。
洛越赶紧接过盒子,拉着小团子进了屋,问道:“你一个人来的?怎么抱个这么大的盒子?路上摔倒了吗?”
念念摇了摇脑袋:“没有摔倒!念念走路很认真的!”
随后他嘟着小嘴支吾道:“是……是我一个人来的!是的!”
洛越将盒子放到桌子上,懒得拆穿他显而易见的谎言,猜测着是害羞的布十三不想进来见她,便将念念抱到自己膝上,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汗,莞尔道:“宝贝好厉害啊,抱着这*7.7.z.l么沉的盒子还能走这么远的路。”
念念脸蛋红扑扑的,将脑袋埋进了她怀里,又小声叫了句:“娘亲。”
好乖好会撒娇啊。
洛越感觉自己完全被这小家伙拿捏了,低头拨了拨他脑袋上的两个扎得很精致的小髻,好奇地问道:“今天谁给你梳的头发啊?怎么和前几天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