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了一跳的钟芷也顾不上哭了,立马跟在宋初后面马不停蹄地跑进了厕所,只见宋初抱着马桶就开始干呕,反胃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加重,但多日从未进食加上刚刚才吃了两口的蛋糕,没几下就什么都吐不出来了。钟芷赶紧跪在地上从后面抱住宋初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只手抚上宋初腹部剧烈起伏的器官,轻轻按压以图缓解宋初的不适。
“呕……你别……很脏……”宋初两只手扶着马桶边缘就用了全部力气,实在没有力气再推开钟芷,只能在开口想让钟芷走开。
“没事,不脏,你都没吐出什么,我扶着你,你舒服了我们再起来。”
“呕……呕……”宋初还没听完钟芷的话,又一阵恶心袭来,再次吐完整个人如同被大雨浇过一般冷汗浸湿头发和上衣,脱力地后仰,幸好钟芷一直跪在他身后稳稳地接住了宋初骨瘦如柴的身子,才没有让着脆弱的身躯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第4章 钟芷将宋初搀扶回卧室,方才发作过的身体一丝力气都没有,脚步虚浮,有……
钟芷放好了人就想起身找条干毛巾给他擦擦冷汗,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再耽误恐怕还要感冒。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床上的人拉住袖子,强忍着难过开口:“阿芷,你为什么……不要银行卡?”
钟芷回头看向床上的人,明明自己都要难受得睁不开眼了,还奋力瞪大双眼想要一个答案。她慢慢俯下身,拉开宋初身旁的被子把人完全包裹进去,才席地而坐,思索着怎么开口。
她现在无法用科学的道理给宋初解释自己前后的态度变化,明明前一天在葬礼上还对他态度冷淡,第二天就如此对对方如此上心,如果放在钟芷自己身上,恐怕她也是满脑子的疑问。
脑海中实在搜寻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便捡了个不轻不重的问题反问宋初:“你为什么给我银行卡?把钱给我了你用什么?”
宋初没想到钟芷会这么问他,倏地咬住下唇,刚刚还落在钟芷脸上的目光突然显得无所适从,不知该放在哪里。
为什么给她银行卡?因为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呀……好像从两人相识以来他永远是钟芷的拖累。小学的体育课上钟芷几乎从没和其他同学玩过她喜欢的篮球、排球、羽毛球,而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陪着他一圈圈围着塑胶跑道散步;高中的时候自己心脏状况频发成了医院的常客,钟芷只能牺牲掉休息时间跑到医院帮宋初补习;刚上大学外貌、实力皆颇为出众的钟芷从开学就吸引了不少追求者,但因为身边总围绕着自己一个异性,那些爱慕追随的目光也随着时间渐渐消散。所以当那次聚会上钟芷说出她并不想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宋初并不意外,他好像一名迟迟未接受审判的罪犯,钟芷的那句话才让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好像从来没能给你什么,反而一直向你索取,宋初在心里默默回答。所以他想在走之前完成一个心愿,让他有一次机会为钟芷做点什么。
可这个答案他不能说。他知道选择了结生命的自己也许算得上是个懦夫,可他实在没有勇气跟钟芷当面承认他选择去做生活的逃兵。他开不了口,他该怎么办……
钟芷一错不错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没有放过宋初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眼见本就在强撑的人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起来,钟芷连忙伸手拨开散落在宋初额前的湿发,轻又缓地一下接一下安慰着面前变得慌乱的宋初。
她知道刚刚自己扔掉银行卡的反应明显过激了,甚至让他还发作了一场。钟芷叹了口气,调整下自己的情绪,接上刚刚的问题:“不管是因为什么,你要记住,在我眼里,你比钱更重要。”
宋初做梦都不敢想到钟芷竟然会有一天会对他说这样的话,眼睛慌忙抬起急切得对上钟芷的目光,妄图从她脸上辨别出这番话的真假,却没想到钟芷会再次开口,口吻变得更加和煦:“钱我可以再赚,但你没了怎么办?”害怕语气太重会吓到他,钟芷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和他开起玩笑:“今天要不是你愿意陪着我,那我估计就要去酒吧把自己灌醉了。”
没成想一句打趣的话却让宋初当了真:“别去喝酒……对身体不好……”
“好好好,我这不是没去嘛。我来找你了,我自然不用借酒消愁啦!”
在钟芷说完这句话之后,宋初的记忆就变得模糊。好像因为她的那番话而终于暂时放下心来,她没有接过银行卡不是因为嫌弃他或者生他的气,呆在这里她也不会去喝酒伤害自己的身体,宋初终于松了一口气任由自己陷入昏沉之中。
再醒过来已是寂静的深夜,心脏处一阵熟悉的绞痛将宋初从睡梦中扰醒,眼中模糊的水雾退去,他看见钟芷正趴在自己卧室的书桌前休息,面朝自己,手里还捏着刚刚给自己擦汗的毛巾,宋初望着睡梦中的钟芷微微出神。
原来……原来她还是有些在乎我的,对吗?如果她还需要我,那就再陪她几天吧。
宋初突然回想起那年刚刚听到那句真心话之后落荒而逃的自己。钟芷不知道的是,当年宋初本准备在那场同学聚会之后就向她表白。
那时候他们刚刚大学毕业不过半年,很多人的事业都才刚刚起步,甚至有几位连工作的试用期都还没过。相较于其他人的青涩,从大学时期就开始利用碎片时间创作漫画连载的宋初已经拿到了几笔稿费,算是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金钱的收获给了他学生时代从未拥有过的自信,他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算是能配得上钟芷了。
计划那场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的联系也更为紧密了些。聚会群里五十多个人,钟芷和宋初都在,关系好的几个朋友总会互相开开玩笑,话头引到宋初头上的时候总是避不开钟芷,大家都开玩笑地问他两什么时候在一起。刚开始宋初还紧张严肃地制止,但被大家说得多了,尤其是几个同学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跟宋初分析:“你看钟芷这么多年都没谈过,而且在她身边的就你一个异性,她不是喜欢你还能是喜欢谁呀?”宋初被这耳旁风吹得晕头转向,也渐渐觉得这段贯穿了他整个青春期的暗恋终于要迎来一个双向奔赴的结局。
而这一切钟芷都毫不知情,彼时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事业上的她早就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微信群都开了免打扰,偶尔点进群看到999+的新消息就大脑发麻,匆匆扫过几眼便退了出去,而这种行为却被宋初误解为一种默许。
在问出“你和宋初要不要结婚”这个问题的时候,参加聚会的所有人都以为是当了一次红娘,坐在宋初身边的好友还一脸坏笑着碰了碰他的肩膀,那时的他右手早已伸进了衣服口袋,摸到给钟芷准备好的一条项链,本来是准备聚会结束表白的时候再送给她的,听到这个问题时宋初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如就鼓起勇气顺水推舟让大家都做个见证。
他脸颊泛红,为了掩饰害羞,端起面前的果汁装模作样的喝起来,微微侧头等待着钟芷的回答。
“呵,别闹。我还要拼事业呢,宋初还是找个能照顾他身体的人结婚最好。”
握着玻璃杯的指尖瞬时晃了一下,杯中的果汁不小心被洒出来大半,橙色的汁水立刻打湿了宋初洁白的衬衣,几粒果肉也随着果汁挂在胸前,那是他为了今天这场聚会精心挑选的新衣服,出门前还小心翼翼地熨烫平整才穿上身。坐在宋初身旁的朋友第一个反应过来抽出几张餐巾纸擦拭,嘴上打着圆场:“没事啊没事,这果汁回家一洗就掉了,我知道一个牌子的洗衣液……”可宋初就像瞬间失聪般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只愣愣地看向钟芷,大脑用了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就在听懂的瞬间宋初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宋初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从聚会的包间里落荒而逃的,也记不清自己又是怎么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用最快的速度跳上停在路边的计程车,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他只记得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回到家宋初妈妈已经睡下,他把自己关进卧室里,蒙上被子才敢终于任凭情绪喷涌而出。不知是在所有人面前被明确拒绝的羞,还是明知自己配不上还对他们之间抱有天真幻想的恼,抑或是终于明白那人不喜欢自己是因为他这幅病弱身体的恨,宋初只觉得他的心里有几把世间最为锋利的剑,将他的心划上一道又一道,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宋初能做的只是哭,好像眼泪是可以减轻痛苦的唯一途径,即使哭到后来孱弱的心脏早就受不了这样的负荷而传来尖锐的疼痛,宋初也只是攥紧了胸前的衣服倔强地继续任由眼泪滑落,试图用这样的方法和自己的身体叫板,他恨自己为何如此无用,恨自己为何永远是个拖累,恨自己为什么要异想天开。
钟芷从来都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女孩,优秀得如同高挂在天上的瑞阳一般。他陪在她身边那么久如何能不清楚她的理想和抱负是什么?他怎么能还痴人说梦一般准备告白,难道自己拖累的还不够吗?学生时代她作为朋友已经为她牺牲了不少,难道还想要和她在一起继续拖累对方吗?宋初只觉得自己怎么如此自私,如此大意,连这一层都没有想到,他除了会索取还会干什么?
宋初一次次把自尊心揉碎,将自己贬低进泥土里。
当他眼前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每呼吸一下都要用尽了全身力气的时候,宋初只觉得解脱,他第一次任性地在病发的时候不及时吃药,任凭自己晕倒在床边,他心想如果一切都可以在这里暂停就好了,那他就可以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三天后宋初在医院的病房里醒来,病床边是哭红了双眼满脸憔悴的妈妈。那晚宋初的呜咽声还是穿过厚厚的墙壁吵醒了睡梦中的母亲,反锁的房门让母亲直觉不安,找来房门钥匙的时候屋内已经没了声响,打开房门向来病弱的儿子就那么毫无知觉地昏迷在床边,嘴唇发紫,面色暗红,心跳微弱地险些触碰不到。
宋初看着母亲脸上未干的泪痕,不用细想也能猜出从拨打急救到他苏醒之前,母亲是熬过了怎样提心吊胆的三个日夜。
宋初知道,他对不起妈妈。
直到一周以后身体情况变得稳定,才从母亲那里拿回自己的手机,被允许可以适当刷手机看看新闻。宋初接过来首先打开了微信,99+的未读消息几乎都来自聚会上的同学,有些在安慰,有些在担心,独独没有来自她的问候。
宋初扯了扯嘴角笑自己还在做梦,还没掂量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食指再次滑动,宋初在同学群里统一回复大家自己没事,不必担心,便删除聊天记录退出了群聊,将手机关机。一切做完不过五分钟,手机就又回到了宋初妈妈的手里。
“妈妈,你抱抱我吧。”二十岁的儿子已经许久没有提出过类似的需求,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就好像还是那个半大的孩子,任凭眼泪在妈妈肩膀的衣料上晕开。
“妈妈……我只有你了……”
第5章 可现在连母亲也离开他了。从两年前那场聚会一直到母亲离世,他的人生就……
昨夜凌晨醒来的时候,宋初将趴在书桌上休息的钟芷抱到自己的床上,而自己选择坐在书桌前枯坐一夜。
抑郁症带来连续性的失眠已经是家常便饭,这段时间以来他仅有的休息常常得益于心脏病发或是低血糖而引起的晕厥,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总会期盼自己不再醒来,却又每每在无奈和苦笑中清醒过来。
医生开的安眠药早就失去了药效,即使按照计量服用效果也微乎其微,当宋初发现吃与不吃差距不大之后,几板从医院带回来的安眠药便被放在抽屉的角落里渐渐落灰。
但是它们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他想。并没有蓄意提前计划,却在无意间积累了大约五十粒的药量。就好像是一个铺垫已久的巧合般,命运给了他一个可以顺利离开的出口。
可是昨天阿芷才刚刚说过她需要他,也许……他不该这么快就走?无论这份需要是真是假,时间或短或长,他都愿意为了她再多撑几天,撑到她平复好心情的那天。一夜未眠足以让宋初整理好纷乱的思绪,在他看来,这两天钟芷对他突如其来的依赖不过是面对打击时慌不择路的选择,她总会再次回到自己人生的正轨上去,而他也终将成为一段小小的插曲。
昨夜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当钟芷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日头正盛,眼神还不甚清明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宋初拿着几板安眠药发呆出神的样子。当年钟芷在拿到宋初遗书和死亡证明的时候曾经去查过报告中提到的“阿普唑仑”是什么样子,印象中白色、圆形的小药片一个个均匀整齐地排列着,就和现在宋初手中拿着的药板一模一样。
昨天才害得宋初病发的钟芷此刻不敢再刺激对方,天知道她多么想立刻抢过他手中的药片原地焚毁,但理智告诉她这样做不仅会吓到宋初,更重要的是即使她将全部药片尽数销毁,想要离开的人也会找到其他办法。
她要做的不是破坏他伤害自己的工具,而是留住他想要走的那颗心。
“这是你平时在吃的药吗?”钟芷下了床,缓行两步走到宋初身边轻轻开口。
对周围事物变化总是反应迟钝的人这才被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钟芷吓了一跳:“啊……对,对……这是……这是……”企图掩饰自己服用安眠药的事实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药片上印刷的文字大概率已经被她看到,如果撒谎会不会惹她生气,宋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复。
钟芷接过宋初手中的药,状若轻松地拿在手里翻看:“这是安眠药吧?我朋友前两年得了抑郁症的时候也吃过这种药,你生病了吗?”即便钟芷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案,可她需要一个契机接近真实的他,需要给宋初一个机会主动向她坦白。
但回应她的只有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默。宋初紧抿着双唇不让就在嘴边的承认脱口而出,他承认这个略带关心的询问对他而言具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就像是沉浮在冰冷的海水中快要溺亡时看到一根可以救命的绳索那样,让人本能地想要死死抓牢。可是这是阿芷抛出的绳索,他不愿接,一如他不愿用自己的沉郁灰暗侵蚀独属于她的快乐。
他已经拖累了阿芷二十年了,够了。
“哎……”没有得到回应的钟芷只能再次开口打破这份沉默:“你不愿说,我其实也猜到了。阿初,你过得不好,对吗?”钟芷放下手中的药片俯身蹲下,两只手轻轻放在宋初的膝头,抬眼望着他,晨光洒进清澈明媚的双眼还是宋初记忆中的样子。
是的,他过的不好。世人皆离他而去,而他也把自己活成了孤岛,从此日夜颠倒,不眠不休,如果游离在人间的野鬼,等待死神将他干涸的灵魂收走。
可他也习惯了。当他被诋毁抄袭,被昔日陪伴了多年的粉丝全网追杀时,没有人问他过的好不好;当他母亲确诊,寻遍了国内名医也找不到一丝生的希望时,也没有人问他过得好不好;也许当一个人习惯了苦的味道,也便不觉得苦了,麻木的味觉早已丧失了叫苦的能力,只有尝惯了甜的人才能分辨得出什么是苦,才会哭,才会叫。
宋初早已学会将所有的苦涩悉数咽下,不给旁人带来一点麻烦:“阿芷,我有点困。”
他在逃避我的问题,钟芷心想。可看着那人苍白的脸色却又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的逼问,只能就着他的胳膊将人慢慢扶起身,看着他背对着自己侧身躺下。钟芷望着宋初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蝴蝶骨无声叹息,她知道错过的时间难以弥补,他心底的伤也不可能在她寥寥数语间愈合,钟芷默默起身把散开的被子盖过宋初肩头,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安眠药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