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芷泄愤似的找来剪刀将几板药片剪地稀碎,直到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药片原本的样子才讪讪停手,找来垃圾袋将所有的药片以及一点剪碎散落的药粉全部收拾干净,揣着门口鞋柜上宋初家的房门钥匙就下了楼,用最快的速度把垃圾袋扔到了离宋初家楼下最远的垃圾站,并确保了两个小时以后工人就会把这批垃圾运走焚烧才算放下心来。
回去路上钟芷也没忘去超市扫荡一圈,宋初家里的冰箱早就空空如也,昨天宋初吃了没几分钟就吐的情况也说明这人的肠胃状况令人担忧,钟芷还是决定亲自下厨包揽下最近这段时间宋初的三餐才最为保险。说来惭愧,自从两年前和宋初断了联系,钟芷就再也没能吃到过他做的土豆炖牛腩了,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虽说味道还是离宋初做的菜差出一大截,但好歹是学会了怎么做饭。
从超市购物回来一趟路钟芷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都不到,担心屋子里的人再出了什么岔子钟芷紧赶慢赶刚进门就先悄悄摸进宋初卧室,直到听见那人因为心脏不适略微粗重的呼吸才安心回到了客厅。
在卧室里的宋初根本睡不着,孱弱的心脏也承受不了侧躺的姿势,他只好背靠着床头默默发呆,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常做的事情。直到窗外洒进屋内的光线再次变得昏暗,宋初才略微回过神来,他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六点的方向了。
卧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敲打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便又被抽油烟机的声音所取代。宋初对钟芷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那个分不清葱和韭菜,开个火能把厨房炸了的小姑娘身上,听见厨房传来的这阵响动,宋初还是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害怕钟芷不会做饭再把自己弄伤了。
厨房的推拉门钟芷故意没有关严,做饭的时候也始终留神听听宋初房间有没有发出什么异响。视线越过大开的门缝,宋初靠近几步就看见钟芷在面忙活的身影:案板上是切地大小均匀的蔬菜,葱姜蒜则被放在另一边的小碗里;天然气灶一边是正在慢熬的白粥,另一边是炖了一条鱼的炒锅,像是要做一道清蒸鲈鱼。
厨房内井井有条的一切都在彰显钟芷现在的烹饪水平,本应该感觉到欣慰的宋初被浓浓的失落包围,连原本自认为不错的厨艺都已经在阿芷那里派不上用场了……
宋初默默转头想要离开,一侧身眼神便落在了客厅那几盆已经枯萎的盆栽吸引,那是母亲离世前日日精心打理的植物,他印象中似乎有两盆是君子兰,还有几盆是薄荷、绿箩。母亲住院的那几个月这些绿植早已被人忘在一隅,它们的生命好似也随着母亲的生命渐渐流逝最终消散。
钟芷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双手抱膝坐在地板上,看着身旁盆栽旁默默出神的宋初。干涸的泥土配上枯萎发黄的植物,怎么看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钟芷心里突然开始懊悔,怎么下午打扫的时候没有把这几盆花一起扔掉。
“你怎么又在发呆呀,你看到这盆石莲花了吗?”钟芷突然出现,抱着一盆石莲花怼在宋初眼前挡住他视线。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检查过一边这些植物了,几乎全部都因为长时间缺水死亡,只有唯一一棵石莲花还有几分生还的可能性,浇过水后移去稍微阴凉些的角落期待它能自己恢复过来。
只是隔得地方离原先的位置有点远,果然被宋初遗漏了。
“你看这盆石莲花,应该有两个多月没怎么浇水了吧?居然还能活呢。”钟芷蹲在宋初身边开始自顾自地介绍起来:“石莲花真的是很神奇的植物诶,长得是莲花的样子,却比莲花不知道坚强了多少倍,即使这么久没浇水都能存活下来,你看别的花花草草都干枯了,只有它挺了下来,虽然还需要再精心养一养,但不出一个月肯定能养回来,我相信……”
“如果没有养回来呢?”宋初开口打断了女孩的喋喋不休。
“啊?”
“如果一个月以后,石莲花也没有养回来,还是和其他盆栽一样,死掉了呢?”
“……”
钟芷看着宋初的侧脸没出声,一个月以后也没能救活这株石莲花的可能性固然存在,但现在宋初和她需要的都不是对未来理性的判断,而是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不会的,我能养活它。它还在呼吸,还在汲取水分,它撑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我的出现,等我把它救活。”
钟芷顿了顿面向宋初,将那盆石莲花放回到地板上,打开双臂,把双手抱膝团成一团的宋初尽力全部抱在怀里:“如果一个月没有养回来,那就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三个月,我永远不会放弃他,只要他还活着,还在呼吸,我就永远不会放弃。”
钟芷松开环抱的双臂,两只手轻轻捧起宋初的脸,直直地望进他一双猩红的眼:“我会永远陪在他身边一点点拼凑,看着他一天天变好,永远永远都不离开。”
一声呜咽再也忍不住般传来,再接着就是从脸颊坠落的泪水。钟芷忙得凑得更近将宋初不断抽泣发抖的身体再次拥进怀里,双手环绕着那人单薄的后背,顺着突出的脊梁骨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她知道宋初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但又担心对方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耳边渐渐传来那人愈发急促的呼吸声,钟芷只得柔声安慰:“别急,别急,我陪着你呢,别哭。”
“你们都会好的,无论是花,还是你。”
第6章 推开心理咨询室的大门,在等候厅视线搜索了几个来回,钟芷才终于在大厅……
天气渐凉,深秋的季节医院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数已经换上了御寒的毛衣和厚外套,钟芷担心宋初的身体外出可能会着凉,不顾对方微弱的反抗硬生生从衣柜最深处扯出一件羊毛大衣给人套上,对宋初“其实没有那么冷”之类的声讨置若罔闻,临出门前还意犹未尽地给他脖子上再添了一条围巾,任由宋初一声轻叹飘散在空气里。
角落里正发呆出神的宋初将一半脸都藏在奶白色的围巾下,略微长长了些的碎发耷拉在额头前遮住了那对清俊的眉眼,反倒是高挺的鼻梁从侧面看过去轮廓尤为出众。
钟芷停在宋初身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宋初左肩:“走吧,我们中午去吃好吃的!”
愣愣地被钟芷牵起一只手,慢她半步被她领着向医院门口的方向走,宋初看着钟芷身后随着步伐上下跳跃的马尾辫有些惊讶,刚刚心理医生在和他聊完之后又请钟芷进去坐了好一会儿,他能够猜到心理医生大概会将自己的情况给钟芷描绘得愈发严重,等待的时间他已经想好了安慰掩饰的措辞,可是钟芷此刻居然只字不提,笑容还依旧晏晏。
宋初猜得没错,当心理医生将重度抑郁症的诊断报告放在钟芷面前时她早有准备,可即便这样,也还是在听到医生告知她“病人极其抗拒治疗”时皱紧了眉头。
她知道,他依旧想要离开……
在诊室的三十分钟里钟芷将医生每一条嘱咐都认真记录在手机里,面对消极的病人医生将家属配合的重要性提到了首位,更重要的是在和宋初谈话的过程中,医生每每在提到“今天和你一起来的女孩”时,宋初原本麻木灰败的脸色会近乎微不可查地透出一丝生机,钟芷恍然间明白心理医生和她一样都在赌,赌她能否成为将宋初从深渊下拉回的变量。
手机备忘录里密密麻麻的笔记中有两条被钟芷加粗放大,一条关于亲朋陪伴,一条关于外界联络,任由宋初一个人处在孤独闭塞的环境中只能加深他的抑郁和幻觉,医生不断地鼓励钟芷带着宋初去一些相对安静的室外场所,尽量杜绝他被情绪的漩涡越拽越深的机会。
“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跳跃的马尾辫节奏突然暂停,钟芷转头看向宋初对面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错愕的脸:“我们去吃高中校门口那家煲仔饭好不好?我想念好久了……”
那家煲仔饭宋初记得清楚,那是高中时代钟芷的最爱,几乎每一次两人打赌的赌约或者成绩进步的奖励钟芷都会要求宋初请她吃一顿煲仔饭,甚至痴迷到了和宋初承诺以后每年生日都要来吃一顿的程度,这样的习惯直到钟芷升入大学被更多新鲜事物吸引才渐渐打破,被一并抛之脑后除了那个生日的约定,还有自己这个渐行渐远的朋友。
可是……可是她今天却想起来了……
“我都馋了好久了,你陪我去吧……”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应答,钟芷没再给宋初踌躇的机会,嘴上还用着柔声细语好声商量,手里已经不容拒绝地掏出手机将高中学校地址快速输入打车软件里,钟芷目标明确,毕竟带他多接触外界环境是今天的首要任务。
“……好。”
如果她想去,自己如何能拒绝,更何况他也许比她还要更加想念那个味道。
医院距离高中学校不过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到达煲仔饭店门口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门口的招牌换了更大更鲜艳的颜色,还是坐在门口收钱的老板娘先认出站在门口徘徊的钟芷:“是不是回来吃煲仔饭呀?”
听见老板娘熟悉的嗓音,钟芷有点兴奋拉着宋初就跨进了店门,未到中午饭点店内就餐的人并不多,钟芷想起刚刚等候厅的那幕选了同样在角落里的座位:“对呀!老板娘店开得越来越好了,门面这么气派我都认不出来了!”
一串甜言蜜语哄得老板娘合不拢嘴,将菜单递给钟芷还悄悄耳语说要给他们今天依然按学生价来,待会儿结账的时候给他们打个九折。与兴致勃勃的钟芷相反,宋初全程将垂头将半张脸掩在层层堆起的围巾里,老板娘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却并未多话。
钟芷谢过老板娘匆匆扫了一眼菜单,几个招牌菜和高中时代的搭配一摸一样,创新的小菜都放在菜单最下方,钟芷没用几秒钟将几个菜名如数家珍地爆出来:“来两份腊味煲仔饭,一份多酱汁,另外一份加颗鸡蛋,不要青菜!”正准备把菜单还回老板娘手上的时候又会想起什么顿了顿:“你口味变了吗?我刚刚说的没错吧?”
“……嗯,没错。”
她还记得……
就好像是从未期待的圣诞节却在第二天的早*7.7.z.l晨发现了圣诞老人留下的礼物,这样的出人意料可以在荒芜的沙漠里开出嫩芽,也能在晦暗的心底点亮一盏烛光。宋初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钟芷从一旁的木桶里抽出两副一次性筷子,兴冲冲地撕开筷子的塑料包装,四处张望打量着店内的变化,双眼中闪烁的亮光是宋初已经失去的对生活的热情。
“你看什么呢?”
下一秒钟芷和宋初的眼神四目相对,他慌乱地垂下头:“没,没有……”
钟芷倒是没有深究,转头在自己的背包里捣鼓半天:“抬起头啦,该吃药了。”
手掌心里是几枚大小不同的心脏病药片,长期服用这些药物的宋初当然能够一眼分辨得出每一种药物的计量是否准确,他知道钟芷现在手中拿着的数量是正确的,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看过了他的医嘱,学会了读药物说明书,在饭前准时将药物递到自己面前,另外一只手还举着她自己刚买的新的保温水壶。
宋初抿了抿唇接过药片和水壶,扬起头将水壶里的温水顺着喉咙送进胃里。他喝得很慢,眼眶有些发酸,几口水的时间里他在飞速眨眼,试图让眼中氤氲的雾气尽快散去。
两份煲仔饭很快被端上桌,两辈子加在一起已经十几年没有闻到过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咸甜适中的酱汁包裹着软糯的米饭每一口吞下都是对味蕾的享受。碗底的锅巴被钟芷熟练得翻转夹起,酥脆喷香的味道还是一如从前。
那十年将全部身心投入在事业上的钟芷偶尔也会想起这碗煲仔饭,可刹那间闪过的兴致总会被理智强行压制,那时的她总喜欢下意识地否定毫无意义的行为带来的短暂快乐,而此时此刻的她才明白生活中诸多行为背后的意义需要人们主动来赋予,平凡的味觉体验也可能换回的是被尘封已久记忆的复苏,抑或是任时光冲散却被她寻回的故人。
思及故人钟芷本能地抬头看向坐在餐厅饭桌对面的宋初,自己的吃饭速度算不上太快,即便如此当钟芷已经大半碗下肚的时候,宋初碗里的饭菜才堪堪被消灭了最上面一层。
但这已经是近些天以来宋初的最高纪录了。
几乎每一顿饭刚咽下不过三、四口的时候就会在生理反应的刺激下恶心反胃,进入胃袋不过片刻的食物基本就像是留下“到此一游”打卡式的游客一般,在宋初的身体里走个过场而后大约三分之二都要葬送在垃圾筐里。
钟芷特地询问过心理医生宋初饮食相关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果然是和心理问题紧密相关,肠胃药物的治疗对于精神层面带来的不适基本无效,只能从改善心理状况入手,进食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无声地叹了口气,从餐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面巾纸递到宋初手边:“吃不下就不要勉强自己,万一再吐又会伤胃。”
宋初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当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饭菜摆在他面前时,他何尝不像钟芷一般惊喜,第一口吃进嘴里时他也会想起那年想法设法诓他请客的小女孩。只是他实在胃浅,刚刚吃了几口就觉得有些撑,逼着自己又咽下几口米饭只觉得食物已经堆积到了喉管中间。
好在钟芷似乎并不是很介意这样的自己,也没给宋初太多自厌自贬的时间:“等会儿我们回家坐公交车回去怎么样?和我们以前回家的时候一样!”
煲仔饭店铺临街开放,大门正对着的就是一条市内主干道,在来往车辆飞驰而过的气流声中还偶尔混杂着附近车站有公交车到站的提示声。
高中三年他和钟芷就是在同样的车站顶着艳阳,冒着风雪不知道来回坐了多少趟公交汽车,那时的他们都去汽车站专门办了公交车年卡,只是钟芷忘性太大,在好几次上了车才发现自己又把车卡放在家里没带在身上以后,两人的车卡就都被郑重地交给宋初保管了。
这样的安排倒是方便了钟芷,只是冬天里天总是亮起得晚,钟芷喜欢赖在松软暖和的被窝里多睡十分钟,许多次宋初都只能独自站在公交车牌旁边等着快要迟到才跑出小区大门的钟芷,头发在冬季呼啸的北风里被吹得稍显杂乱,好几次他想要抬手帮她把鬓角飞出的碎发规整在一起,却在看见自己冻得青紫的手指时立刻缩回了身侧。
他那时心里总想着,这座城市的冬天怎么这样冷,风怎么这样大,让心爱的女孩脸颊被吹得通红。
第7章 钟芷记不起距离自己上一次坐公交车已经过去了多少年。自从大学……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随着各类打车软件进入市场以及自己水涨船高的月薪,出租车已经成为了她出行的首选,不仅能够节省掉几乎所有步行花费的时间,也能提供给她相较之下较为私密的乘车环境。
甚至在步入职场五年后买下了人生第一辆属于自己的座驾,钟芷还能回忆起那是一款不到五十万的小型轿车,花费了她当时将近三分之一的存款,兴冲冲地完成了提车手续坐上驾驶座的那一刻她还清楚地记得意料之中的激动和兴奋并没有如约而至,那时她除了父母以外竟无一人可以分享喜悦,那是她前世第一次幽幽轻叹:“如果宋初还在就好了。”
“阿芷,坐下歇会儿吧。”宋初拍了拍身旁公交车站的公用座椅,虽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仅有一个小时午休时间的高中生绝大部分都聚集在街道两旁的餐馆里,将目之所及的店面都充斥地熙熙攘攘,反倒显得这边无人问津的公交车站冷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