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爱的还是家人。
霍瑾宸最近几日格外安分,每顿饭都陪她吃,每碗补药都陪着她喝,但是到了夜里不会在她寝殿歇下,由此不会打扰着她。御医来给顾长宁请脉时也旁敲侧击了霍瑾宸要收敛,她的身子本就是头等大事,霍瑾宸自然将这话听了进去。
无论筹建什么,钱总是第一大事,没有预算再多点子也是空想。
故而这几日顾长宁在坤宁宫忙着算账,皇贵妃将此事都交与了她,只在有不妥之处给出自己的提点。日后顾长宁总是要管着后宫这一大摊子事儿,现下让她熟知六局一司这里面的门道日后接手的时候可就顺畅多了。
因着是建和帝亲自批下来的,皇贵妃,太后都格外支持,女官各个儿都不敢怠慢。加之这也是好事,内廷本就多是女官,平日里难免有个小病小灾,遇见讳疾忌医的人有些话总是不方便给男大夫讲。倘若治病的是个姑娘,好些话也就更愿意开口了。
皇贵妃将书房腾给了顾长宁,就让她坐在那儿跟女官商量。
“现下只是一个雏形,本宫大致算了一笔数目。”
女官看过数字后笑道:“太子妃勿忧心此事,陛下拨了银钱下来。”
“从明确职能到选拔女医,其中琐事繁多,本宫将自己想的誊在了册子上,诸位可观之,细枝末节本宫顾及不到之处,还烦请诸位补充。若是有意见不同之处大可都告诉本宫。”
苏莞上前递了册子给为首的女官。
“太子妃是打算先将太医署的小医官调来部分?”
顾长宁抿了口茶,“是,选拔用人是件大事,这件事还需细细琢磨,如何选,从哪里选,日后又如何考核,每一件都不是凭着想像能得出的,得实际瞧过才能定下。调小医官来是过渡之策。”
“本宫先前去太医署走过一趟,依本宫之见,太医署里许多抓药的女医官既通药理又肯下功夫,本事不输有些太医,然而她们却只能做从旁配合的活计,施展不了自己所学医术。”
“先将这一部分人调来女医署,这才刚起步,本宫认为是个比较稳妥的法子。诸位有何见解直接告知本宫,本宫想听你们的想法。”
女官皆坐在顾长宁身边,每人身旁还备下了茶,顾长宁并不想以身份压人,
这几日就是想听实话,实在的意见。
故而在场之人也都是给出了自己的疑问或建议,展示出这么多年在宫中办事的仔细与个人的思想。集思广益共同谋划,说的就是近些日子的场景。
女官直言不讳:“太子妃考虑的是,臣有一处,太医署那边同样需要人手,如此一来只怕会...”
顾长宁笑道:“没错,本宫也想到了此处,太医署可选拔新人,待新人接收后再放走原来几位身负才华的小医官。从太医署调人也不过几个人,且只做这一回罢了。本宫愿让她们自己做选择。”
女医署定下的俸禄比几位小医官在太医署的要高。
“几位大人可帮本宫指出有何不妥之处。”
女医署的女医会循着六局有品级,而太医署的小医官没有品级。
顾长宁想的更长远,她想正儿八经培养人才,她甚至将目光放进了国子监,可现下她说不成。
其它谋划,她也说不成。
顾长宁那本册子写的实在是厚,一时半会儿看不完,她考虑了许多方面,还在下头写上了这么想的原因供女官参详。
“太子妃用心至诚,臣也替宫里的姑娘们感激您。”
顾长宁摇头笑道:“可这也劳烦了诸位来陪本宫在这儿商议,也会耽搁各位大人些时辰。”
第50章 弹劾顾家
“不敢不敢, 国家有要事文武百官都是没日没夜地议政,这本就是臣子之责。”一位女官道。
“是,太子妃父亲在政事堂议政都可一日不沾茶水, 何况我等。”
顾长宁眼神不着痕迹扫了眼她, 只当没听过这句话,继续笑道:“再有,这有些地方是划分了具体职责每个人做好分内之事,主管不必多费功夫着下头的人,还有些地方是不分品级官位高低共同议事讨论出个好结果,无论何种,总是要将事情办好,办快, 少出差错。”
“本宫还是希望像女医署这等地方不出什么权势欺人之事。大家齐心协力将事情做好。”
前些日子宫里便出了这样一桩事儿, 顾长宁瞧着皇贵妃如何料理,涉及的人不多但若不做严肃处置定会贻害无穷, 现在提个醒总比等出了事情要好。
“是。”
回到东宫之后, 顾长宁看了苏莞今日誊写下来女官的话,其中有那么几位提到了不足之处也是症结所在, 她自当仔细思虑。
这些事马虎不得, 这本就是提出现在东宫试行文武百官才不吭声, 若是直接说要设在后宫,只怕有人会着急地连夜上奏章找借口给建和帝说银钱不够使。
在这样的情势下,自然是要做好才能服众。
于是这会儿丽政殿里, 俩人格外安静, 都有自个儿的事情做, 霍瑾宸看奏章,顾长宁算账想法子, 若是累了便抱雪团玩一会儿。
顾长宁喜欢这样,犹如回到了慕容府跟着外祖母的日子。每日都忙但有事可做。她从来没有做事做一件成一件,那是神仙才能达到的境界。
她不过一寻常人,有做成的事,也有不成的。不成的再去找自己不足之处在哪,错在哪,改正过来就记下了。由此慢慢地,她犯的错会越来越少。
“这儿有一份奏章你瞧瞧。”霍瑾宸的声音在原本静默的殿宇响起。
顾长宁拨着算盘的手指停了下来,眼神落在他递来的奏章上,抬眸看向霍瑾宸认真道:“我可不干,回头让御史知道了可得骂死我,来日什么罪名都能安在我头上。”
“不会,这是你家的事。”
听到这话,顾长宁以为是顾璟灏的奏章,无非是来问她安好之类的话语,于是放下了手中账册就往霍瑾宸书案去。
顾长宁欣然接过,翻开奏章,她不过看了寥寥几行面上的笑容便都消失殆尽了,眉头紧锁,面中还带着一丝愠色。
她用力合上奏章放在了书案上,利落撩开碍事的衣摆转身到了霍瑾宸面前,毫无踌躇犹豫下跪叩首。
“太子殿下明察,顾家和慕容家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是弹劾顾家的奏章。
说西北顾家的一处家产逼迫百姓为其劳作,又提及有一处庄子原本不是顾家的产业,是慕容家恶意以低价购得给了顾家,理应治罪。
霍瑾宸忙不迭起身,一个箭步到她跟前将她扶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傻姑娘怎么老爱跪他。
“起来,膝盖疼不疼?”他方才听见那声儿心里不好受,“砰”地一声闷响,她跪得可谓是干脆。
顾长宁又一次“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拉着他的衣袖仰头望着霍瑾宸道:“烦殿下给父亲和外祖母一个解释的机会,这不是我家会做的事。”
顾长宁觉着霍瑾宸这回真的会怀疑她家,毕竟顾璟灏带着重任去了边境,她又做了他的太子妃,顾家实在是太过惹眼了,这根本不是常人有的待遇。
登高跌重盛极则衰的道理顾长宁懂。
否则他让她看这样的奏章是为了什么?
唯一可能的,就是霍瑾宸在试探她。
霍瑾宸原本想跟顾长宁闲聊一番,现在的人构陷旁人连谎话都不编不圆,只一张嘴就想颠倒黑白。
万万没想到顾长宁会是这样的反应。
霍瑾宸原以为上回她对他的主动暗喻了她不会再疑他了,没想到只要遇见她家的事,她永远谨慎,永远不信任他。
霍瑾宸眸光闪动,因着她的举动心里像是又缺了一角,什么话也不多说径直将人捞了起来又抱着放在他的座上。
“坐好,别起来。”
顾长宁还想起来,她不敢坐在这儿,没想到霍瑾宸伸手将她摁在了座上。
“膝盖给我看看。”他道。
顾长宁摇了摇头,她不在意这个,“无碍,殿下不必担心。”
霍瑾宸希望别人尊他怕他,可最不喜欢“殿下”这两个字从顾长宁口中说出来。这又会预示着她心里又立起了高墙屏障。
于是他没管顾长宁的话,自己撩开她衣裳查看,果不其然是通红的。
霍瑾宸眉头拧在一起,心里说不出的烦闷与心疼,他就恨自己手欠将奏章递给了顾长宁,于是赶忙儿放下她的衣摆喊道:“何正则!”
顾长宁连忙搂着他的手臂,“不要紧不要紧,一会儿就好了。”
霍瑾宸不搭理她这话,只专心瞧着她膝盖上的红印。
何正则循着声儿已然进了殿内,他对眼前一幕已经见怪不怪,眼睛不曾多瞧乱看,施了一礼:“殿下,太子妃。”
“拿紫金膏来。”
“是。”
顾长宁有些佩服霍瑾宸的大惊小怪,这不过磕到了地板上一会儿就好了,哪就需要上药了?
“一会儿就好了...”
霍瑾宸这回稍稍用了点劲儿敲她的脑门,“待会儿有淤青怎么办?”
顾长宁失语。
这也算事儿?谁还没磕着碰着了?
没过多久何正则便拿来了紫金膏,霍瑾宸亲自动手缓慢轻柔地抹在她膝盖上。
清凉的感觉骤然让膝盖上的灼热消失不见。
“殿下,给我爹爹一个解释的机会行嘛?”
“你先换个称呼。”他依旧专心致志在她膝盖上。
前几日那一声“阿宸”顾长宁是绝对不会再喊出口了。她后悔得不是一星半点那天晚上鬼迷心窍主动睡他。
他那天可是得意坏了,何况这也不是她的性子。
顾长宁心里纠结了一会儿,想着眼下还是要先哄好他,于是像是口中含了水一般,不清不楚道:“六郎...”
闻声,霍瑾宸又拾回了笑颜。
“不用顾卿解释我也知道这事儿子虚乌有。”
这可不成。
万一日后还有这等事发生,谁能保霍瑾宸还会像如今一般信任顾家?到时候这等怀疑累积起来,那就是泼天的祸事。
“那你也给我爹爹一个开口的机会吧。”顾长宁都带上了些恳求的语气,她是真忧心。
霍瑾宸心中又空了那么一瞬。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让她相信自己对顾家的信任。
顾长宁是太子妃
,她的名字日后会和他的名字一同出现在宗谱里。选定她为太子妃之前建和帝按例派人查过她的身世和家族。何况这么多年,顾家做的一切贡献不是可以用三言两语揭过的。
霍瑾宸原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也明白再说多少这姑娘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她唯相信自己所见所感。
末了,他缓缓解释。
“你家的一处庄子先前是出了意外,有位老伯从庄子离开回乡养老时被庄子上的木桩砸到了,若他是个年轻人自是没有大碍,可他已年过花甲身上有重疾于是不治身亡了。”
“那人家里没有报官,你父亲先责罚了庄上负责此事之人,又命人送了许多银子去那人家中,还叮嘱其家人如有需要尽管来寻顾家。不仅如此,顾卿还将那人的孙子送去了慕容家的学堂里跟着侯府念书。”
“此事一出顾卿便给父皇递了奏章请父皇责罚。父皇查明确然如顾卿所言,那父皇为何要责罚你父亲?”
她家的事霍瑾宸比她都清楚。
自己父亲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过此事。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
霍瑾宸拿来了奏章给顾长宁看上面提及顾容川犯下此罪的日子,这与当时顾容川禀报建和帝此事的日子一致。
“旁人说什么我都信,那我岂不是能被人架空了?”
顾长宁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霍瑾宸笑,没多想一下钻进他怀里抱住了霍瑾宸的腰,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我家出事嘛...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嘛,我不是不相信你哦。”
她什么时候能对他这个夫君关心则乱呢...
霍瑾宸正想着,顾长宁又猛地松开了他,急忙问道:“那以低价买庄子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也不过是找到关于你家的一桩事但歪曲了真实情况。”
听了霍瑾宸的解释,顾长宁这才松了口气,沉下心来想此事。
建和帝为了广开言路曾下旨督查百官无论谁递上来的奏章弹劾都不会治罪。如此一来确实是开通了言路,百官进言,可与之相随的还有纷至沓来的奏章和其中的真假难辨。
早就有人盯上她家了。加之先前霍瑾宸告诉她酒楼之上的人确实一直盯着顾家动向,可一直没有下手。
朝堂纷争,你死我活。
那今次...
“傻姑娘别多想了。”霍瑾宸为她抹好药,待药膏干的差不多了又将她裙摆放好。
“你少说我傻!万一真傻了呢。”
霍瑾宸轻嗤,“不妨事儿,那我也爱。”
两人正是笑闹融洽,何正则却在这时候上前禀报说是周准有要事要奏。
霍瑾宸没让顾长宁回避,准了周准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