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已经侍奉祖母安寝，宁妹妹不必多思。”
霍瑾宸是今日得空来给太后请安，碰上老人家午睡的时辰他便服侍自己祖母睡下。
太后心疼皇孙近日辛苦，吩咐慈宁宫膳房给霍瑾宸炖了莲子羹，还特嘱咐他一定要用过才能走。
正好，霍瑾宸还想问问顾长宁些事，于是便不疾不徐坐在这殿内等顾长宁回来。
“宁妹妹坐。”
霍瑾宸眼神示意了自己身旁的紫檀圈椅。
她虽不解霍瑾宸今日所为是何意，但也不曾推辞便坐下了。
“敢问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霍瑾宸放下手中的玉勺，抬头对上她那平静的，不带丝毫怯懦双眸。
“宁妹妹与四哥在甘州之时一同救济灾民。”
顾长宁听闻霍瑾宸此言，心中这才升起几分警醒，宫宴之上，贤妃只说她与燕王甘州相会，却不曾说的这样细致，想来霍瑾宸定是去查了此事。
只是不知此事过了许久，为何太子今日跑来问她。
她也是问心无愧的，“是。”
“你入宫后除了给皇祖母和母妃请安，便只去过温昭仪处。”
顾长宁心头一紧，不曾想霍瑾宸竟查她查的这样细致，但她却依旧面不改色，“是。”
霍瑾宸瞧着姑娘这般一本正经，不禁挑唇，笑意虽浅但也带着温和，随即他又抛出了个问题，连带着方才的笑容也消散了。
“你入宫之时实则是想好了要嫁给四哥，是不是？”
第07章 得缘出宫
霍瑾宸并未想要为难顾长宁，他先头听了周准带来的消息又听身边内侍所言，确信燕王对顾长宁情意不寻常。
然而霍瑾宸只推测顾长宁于燕王无意，否则那日南书房外，她也该不会将话说到那等地步。
但这终究是他的猜测。他今日来此便是想探明她的心意。
霍瑾宸婚事虽有利益纠葛在内，但他日后定会好好对待妻子，然而若是未来妻子心中真装着别人，他却也是不乐意的。
顾长宁身子微微后靠，神情逐渐变得略有紧张。
还当真是让苏芷说中了...
顾长宁轻吐一口气，“想来太子殿下该是查清楚了，既已有答案，何故还来问臣女？”
“我想听你亲口说。”
得到回答的霍瑾宸胸中也有些不快，但他并未止步于此，而是设下了言语上的陷阱继续发问：“你此举也是为了顾家？”
这事霍瑾宸迟早也是要知道的，顾长宁未有掩饰点了点头，不曾有丝毫犹豫，神情恳切直言，“是，臣女是为了顾家想要嫁给燕王殿下。只恳请太子殿下莫要迁怒父亲兄长，这仅是臣女一个人所想与家人无关。”
霍瑾宸神情这才缓和不少，有顾长宁这番话，他便能够确信这姑娘确实于燕王无意，顾长宁先前种种也掺杂了不少为顾家着想的心思。
顾长宁正欲构想如何解释清自己于燕王之间种种，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被霍瑾宸绕了进去，她也给了霍瑾宸答案。
不一会儿，她便从方才的不安转变成了被人耍了的懊恼。
霍瑾宸现下心情不错，心中如同乌云般的疑虑骤然烟消云散，瞧着顾长宁面上精彩的神色他更是难掩笑意，刹那间让人觉着与这位太子殿下似也亲近不少。
如此，他倒也有些期待顾长宁以后同他相处会是怎样的......
“既然是为了顾家为何不曾想过我？”霍瑾宸接着问。
“殿下贵为国之储君，何等尊贵。不是臣女可以宵想的。”顾长宁敷衍着，她此时此刻倒也不敢将心中实话说出口。
“我想听实话。”
顾长宁面上笑颜一下垮了些，于是踌躇片刻，“父亲兄长深受陛下恩泽得以身居庙堂为大征效力，可臣女却比不得长安城中各家姑娘。臣女远在京外多时，有时没规矩惯了，只怕自己当不起皇贵妃娘娘厚爱和这份重任。臣女...不知道怎样做天下女子表率，也怕照顾不好殿下后宫妃嫔。”
一语毕，她双手紧握，这番话是真话，但顾长宁也有些害怕霍瑾宸误解她，于是一双眼睛直直望着霍瑾宸，不愿错过他眼底分毫思绪。
想来...太子殿下是讲理的，不会为难她。
正巧今日已然将诸事点透，她也就只等日后自己究竟该去往何处了。
倘若嫁给太子，自是能巩固顾家地位，但她也须认命困在皇宫一生不得自由。倘若不嫁，她日后既可寻得世间好男儿与之相伴一生，又可回慕容府，无论是四处行商还是游历天下，总能另得一番天地。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两者她也都能欣然接受。
闻言，霍瑾宸点了点头，今日也算与她交了心。
霍瑾宸心中挣扎片刻，还是将那句话问了出来，“你是否还记得你幼时在宫里...”
“什么？”顾长宁有些茫然，他说的轻，顾长宁也未曾听清。
霍瑾宸瞧她懵然不知，又想她当时年幼想来也记不得了，于是没再追问，“无事。”
顾长宁松了口气，霍瑾宸虽看着面冷无情却还算是好相处，有容人之量，想来日后哪怕入了东宫，在他那儿日子也还算好过些。
霍瑾宸将顾长宁这番话听了进去，心中如何也没将两人这份利益关系扯平，无论如论霍瑾宸总是给不了她许多，她也得不到公允，于是便想着日后不能委屈了她，不能薄待了她，要跟她夫妻和睦才是。
临近乞巧，各宫里的宫女妃嫔也都准备了起来。
宫中时日总归是有些许索然无味的，平日里重阳中秋不是宫宴便是歌舞，免不了还须得应酬一番，着实不痛快。
乞巧节也是女儿家的节日，宫中妃嫔宫女也都会向织女星起愿，希冀自己在巧艺上有所精进，这日里大家便是在各宫里穿针引线，再做些刺绣编织一类。
顾长宁也由不得想起从前在慕容府过乞巧节时的情景，在府中设下祭坛，卧看牵牛织女星，边疆比不得长安繁华，但夜里姑娘们也出来一同玩闹，隔日去看的话，还能发现月老庙门前的树上挂满了红绸。
红绸上没有字，但盛着的也都是女儿家满满的心愿。
坤宁宫
“宁儿在宫中多少是不自在的，你可想出宫一趟解解闷儿？”
听着皇贵妃的话，顾长宁登时瞪大了双眸愣在原处，嘴角情不在禁上扬，连忙道：“娘娘，长宁...还可以出宫？”
皇贵妃笑得温和舒然，哪怕年华易逝也不妨碍她依旧国色天香的容颜，“当然啦。我啊向陛下讨了个机会，让你出宫解解闷。”
顾长宁笑得明媚夺目，连忙道谢，“多谢娘娘。”
“明日乞巧，宸儿也得空，让他带着你去我放心。”
顾长宁闻言笑容僵了一瞬，她原以为自己能回家中去探望爹爹娘亲，未曾想到竟还可以如此......
她心中划过一丝失望，然而很快便又欣然接受。
有糖吃总比没糖吃的好，她也就莫要贪图更精美的糕点了。既然有机会出宫，何必将自己关在皇宫高墙之内。
“殿下若是与长宁一同出行，只怕是不合规矩，也有损殿下清誉。”
皇贵妃则安抚道：“有何不规矩的，也莫要担心。城中百姓又不认得你们，什么清誉不清誉的，只是去过节日，自是要尽兴而归才是。”
“明日用过午膳便可去延顺门，宸儿会在那儿等你。”
“是，多谢娘娘。”
待瞧着顾长宁欢喜地走了，皇贵妃才露出原本的愁虑。
“梓乔，你说我这样做能帮上两个孩子吗？”她语调有些苍白无力，连连叹息。
一旁的梓乔端来了茶盏，她轻声安抚，“娘娘别担心，咱们太子是拔尖儿的神仙君子，长宁会喜欢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只是怕...这孩子是阿韫捧在手心儿疼爱着长大的，她要是受了委屈，我不知该如何面对阿韫。宸儿的性子我是了解的，他若是不喜欢，也就是好生养着，却也不会上心。”
顾长宁母亲唤做慕容韫，慕容韫同皇贵妃尚在闺中做姑娘之时便有往来，也算得上闺中好友了。
“娘娘，这婚事只差陛下一道圣旨了，您也别忧心了。纵使太子殿下...他无意于长宁，可长宁还有您这位母妃在啊，有您看着，长宁不会受委屈的。”
“可我...却也还是希望两个孩子能好好过日子的...”
皇贵妃南宫映月，在当今皇帝还是靖王之时便嫁给了他做王妃，夫妻二人本是举案齐眉，然而先皇在选靖王做继任者之时便一道圣旨让他娶南俞的王姬做皇后，只为两国和平。
南宫映月便只能做了贵妃，不久后，南俞王姬薨逝，建和帝原想将皇后之位还给她，奈何家国征战之际群臣反对，由此建和帝给了南宫映月了一个大征后妃从未有过的品阶。
此后再不立后，朝中大臣谁敢再提立后之事便是死罪。
这其中是非恩怨非三言两语可言。
皇贵妃不愿顾长宁久困宫中，也不愿让最娇艳的鲜花凋零，故而只得尽力一试，以求顾长宁往后日子过的平安顺和些。
如同顾长宁母亲为她取的名字一样。
——
这日，顾长宁提前了一刻钟抵至延顺门。
原以为霍瑾宸公事繁忙会来的晚些，不曾想他竟比顾长宁到的还要早。
顾长宁原是想早到些故而能腾出些时辰思索今日如何与霍瑾宸出游，该如何称呼他，二人之间相处的分寸，怎料他提前到了。
“太子殿下万安。”
霍瑾宸今日瞧见顾长宁着了空青色对襟直领襦衫配以丹色齐胸衫裙，浅黄帔帛置于双臂，青丝挽成百合髻只以赤金玫瑰流苏后压做点缀，又以月白色面纱半遮容颜。
得体不失娇俏。
霍瑾宸瞧了许久，于他而言顾长宁算不得他所见女子中容颜中又倾国之貌的那一个，可她却有遗世而独立的脱俗之美，恍若脱尘谪仙。
他挪开了眼，连忙将顾长宁扶了起来，嘱咐道：“今日出宫没有诸多繁琐规矩，妹妹唤我六郎即可。”
顾长宁虽是个理智的性子，但闻得此言还是腾地红了脸，霍瑾宸已然替她想好了该如何称呼他。
她有些叫不出口，加之今日两人又一同过乞巧节，越想心中越不宁静。
霍瑾宸能瞧出些顾长宁的不自在，不想她因此觉着不妥，便连忙岔开了话。
“我会护着妹妹平安，但若你想去何处玩也须知会我一声，长安今日有灯会，街中人多，莫要同我走散了。”
霍瑾宸今日只带了周准一个人，微服出行自不能引人注目。而顾长宁也是绝对清楚这一点，长安虽未有多少人见过她，但她还是以面纱作遮盖，避免些麻烦。
顾长宁颇为赞同，一同游玩自是平安大过天，“是。”
第08章 共赴灯会
平稳而宽大的马车里，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她原是一直同苏芷共乘一辆马车的，今日碍于霍瑾宸在这里，她怕霍瑾宸不乐意于是便才做罢。
然则苏芷不在身边，没人同她讲话她又得端着仪态，着实累得慌。
顾长宁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只期待着一会儿瞧见了灯会，莫要让她失望，也就不辜负她今日同霍瑾宸相处这般别扭了。
“妹妹可曾去过登高楼？”
今日灯会便是在登高楼处举行，登上登高楼广玉阁，长安繁华美景尽收眼底，颇有一番意趣。
“去过的，兄长带我去过登高楼用饭，但却未能登上广玉阁。”
广玉阁乃登高楼最高处，进得此阁所需百金，皆乃长安城中显赫世家方可登得。顾家虽在朝中地位颇高，却也没那么多银子用在此处享乐。
纵使建和帝少不了恩赏，但若如此挥霍，只怕是没多久顾家便就被掏空了，还会被御史弹劾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霍瑾宸由不得笑了笑，他就陪她解个闷儿聊些闲话，这姑娘还要滴水不漏地维护着家里。
着实有趣。
马车在一处僻静的街巷停下，没了宫中伺候的内侍，霍瑾宸伸出右臂扶着顾长宁下车免得她摔着。
顾长宁倒也没客气，比起好不好意思，她不摔着落地才是更为重要的。
靠近闹市，街道上人声鼎沸，格外热闹，店铺林立，商贩往来。既可见庙宇处人头攒动，又可见胭脂铺里欢声笑语。
踏足此处，顾长宁才觉得自己做回了顾家的姑娘，面纱遮挡不住少女笑意晏晏，整个人都不似在宫中般死板规矩，倒是灵动欢脱富有生机。
今日这般才像个十七岁的姑娘。
因着过节，街上出现了许多新奇玩意儿，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即便如此顾长宁依旧第一眼瞧见了卖糖葫芦的老婆婆。
她正想上前去，忽而又想到身边今日多了位人，于是轻声询问，“殿...嗯...臣女可否去买个糖葫芦？”
霍瑾宸毫不犹豫点点头，拿出个重锦祥云纹缀珠荷包递给她。
“不必问我，今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荷包沉甸甸的，满满都是银钱。
霍瑾宸可比她可富贵多了，今日定也轮不到她掏钱，于是顾长宁并未犹豫便欢然接下。
少女取下面纱，露出石榴花般娇艳的朱唇，她轻咬一口，外层薄薄的糖衣顷刻掉落些许，酸甜的味道蔓延，顾长宁只觉周身被满足包裹。
“好吃吗？”
顾长宁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吃。你要吃吗？”刚问过后她便觉察不对，想来像霍瑾宸这样的人断然不会用宫外街头小吃，于是忙道：“臣女失礼了。”
“有何失礼之处？”
霍瑾宸爽快地去一旁买了串和她一样的。既然是陪她出来散散心，就该让她出来高兴。
看着顾长宁绽放笑颜，霍瑾宸心中也柔和下来，今日的她才像是对他没了防备。
不知为何，今日这姑娘对他亲近了些，霍瑾宸便觉着似有石子抛入心中那平静的湖面中，泛起阵阵涟漪...
临近夜幕，街上行人越来越多，人流如织。
霍瑾宸总想送她些什么，珠玉钗环宫里不缺，只想为她寻些新鲜玩意儿。
一眼望过去，霍瑾宸瞧见一处红绳编织的绳结格外新颖，于是便去问这是何物。
“郎君，这是由姻缘圆满的姑姑们编织的同心结，今日送给心上人正好啊。”
闻得这位娘子如此解释，霍瑾宸怔了片刻便放下了手中绳结......
心上人？怎么说好像也不算。
霍瑾宸刚抬眼，方才还在身边的顾长宁竟没了踪影......
而一旁的顾长宁则是四处张望欲想寻找霍瑾宸，只是方才去看个陶俑娃娃的功夫就被挤去了一侧。
她略有些着急，霍瑾宸方才吩咐了苏芷和周准去一侧等着便是，现下两个人都不在身边。况且周围人多喧闹，哪怕霍瑾宸唤她一声她也听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