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听来的?”顾长宁疑惑。
“方才姑娘跳舞之时听一旁的内侍宫女说起的。”苏芷顿了顿,又道:“苏芷还听说这位王子出身倒也不高,西漠大王一直和王后未有子嗣,就是为着王位后继有人西漠大王才临幸了王宫中一位婢女,这才有了这位王子。”
“不过啊,好像这位王子生母自生下了他便被处死了。”
顾长宁满脸诧异,“竟有此事?”
“是啊,不止如此,在这位王子出生后两年,西漠王后有了身孕,十月后诞下男胎,自此这位王子便没了人管,实在可怜。”
顾长宁沉默良久,心中感叹西漠王何等凉薄。
若说他与王后伉俪情深为何要再同别的女子生子,最后竟还杀了那女子,过继宗室子何尝不是一种办法?
若说他为西漠社稷思虑,然则他又空置后宫,子嗣不茂于王位无益。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顾长宁由不得感叹道。
忽然,顾长宁瞥到前方玄色衣袍,她倏地脸色一遍,只回想着上面的绣纹都都和她在大殿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顾长宁心下一紧倒吸一口气,只想着她俩这番话别让别人听了去才好,顾长宁左顾右盼许久,然而四下只有侍卫内侍,方才那玄色已经不在。
想来许是自己方才紧张故而恍惚所致。
“苏芷,我们再走快些,勿回去晚了。”
“是。”
顾长宁走后,繁茂草植后的男子方才现身。
独孤骞看完她的舞曲便出来醒醒酒,不曾想撞见她与侍女谈起他。独孤骞一时没忍住好奇,便听了人家墙角。
世情薄,人情恶......
倒是实话。
那抹冷情只存在一瞬之间,随后便又化作了独孤骞往日的漫不经心。
他只感慨着,原来这大征侍卫不过如此,他不过施展轻功便骗过了这些人。
“西漠王子让臣好找。”
独孤骞瞬时警觉起来,鹰眸向后望去便瞧见一个腰中佩剑身着朝服的男子。
“你是东宫的人?”
独孤骞只消瞧瞧他朝服纹样便可判断他官居几品又在何处任职。
只是此处并无多少光亮,只寥寥几缕光晕。
逃过了承乐殿侍卫的眼,夜幕中又可得知顾璟灏是东宫属官,这个独孤骞果真不是世人所言那般是个自暴自弃的弃子。
顾璟灏未曾回答,“西漠王子何故离席?”
独孤骞只轻佻笑道:“本王喝醉了,故而出来醒醒酒,顺道瞧瞧你们大征皇宫是何布局,回头本王来日继位也好仿个一模一样的。”
“酒既醒了,还请您尽快回承乐殿。”
顾璟灏方才可是瞧见了独孤骞故意躲在树木后方听顾长宁讲话,于是这会儿待独孤骞的语气也不甚和善。
顾璟灏方才在远处,虽未曾听清顾长宁与苏芷说了些什么,但独孤骞堂堂西漠王子何至于听顾长宁的墙角。
独孤骞瞧着顾璟灏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只觉无趣,而后忽然又想起些什么,鹰眸微眯,“你们大征还真是人才济济。方才本王竟不曾察觉你。”
“承蒙您谬赞,臣不过一寻常侍卫。”
顾璟灏刚抱拳一礼,不曾想独孤骞眼疾手快只伸出右手夺了顾璟灏令牌。
随即顾璟灏神色一变,以迅疾之速拦住了独孤骞向回收走的手,又以左臂夺回了令牌,轻施一掌打在独孤骞左肩与他拉开了距离。
“冒犯了。”顾璟灏收好令牌道。
独孤骞却也不恼,乐呵地看着顾璟灏,“寻常侍卫穿成你这样?瞧着你那令上写的,啧,你是顾璟灏...顾容川的二公子,又还是东宫的人。”
顾璟灏警惕地看着独孤骞,不曾回答。
独孤骞觉着他没意思,轻轻拍了拍被顾璟灏打皱的衣领,“方才那小娘子你是妹妹吧?”
瞧着顾璟灏还不曾有丝毫反应,独孤骞啧嘴摇摇头,心生一计,笑得浪荡,“本王瞧着那位小娘子颇有趣,你说......本王要是讨了她做王妃,你们皇帝为着两国安宁会不会答应?”
闻他此言,顾璟灏周身骤然升腾起一丝杀气,未出鞘的剑径直抵在独孤骞脖颈前,“请您自重。”
独孤骞瞧着顾璟灏终有了情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啧,你们大征女子过于娇嫩,去了西漠可养不活。放心,既是你妹妹,日后本王见着了自当恭敬。”
独孤骞倒真是讲了一
句玩笑话。建和帝怎么可能将朝中重臣之女送去他国联姻。
顾璟灏这才收了剑,“臣不敢。”
“你们皇帝真是什么人都敢往太子身边放,这样的人都去了东宫,倒是真不怕他起了异心。”
“西漠王子,您说话还请三思。”
独孤骞只要不在西漠大王身边,说的没有几句话是着调的。
顾璟灏剑眉微拧,独孤骞倒也丝毫不在意自己说了怎样的话,左右今日恰好遇见了东宫的人,省了他不少事。
只当作试探,还不到独孤骞找霍瑾宸的时候。
“我们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
独孤骞只留下一句这样的话,便回头回了承乐殿。
顾璟灏望着独孤骞回承乐殿的背影许久。
他敏锐察觉到这西漠王子并不寻常,似乎对霍瑾宸的了解超出了寻常,又好似很是了解顾家...
顾璟灏记下,只待回去禀报霍瑾宸。
第12章 马球
待顾长宁换回自己衣裳再回到承乐殿时,孟若岚正在广阔大殿中央抚琴。
琴音清幽雅致,琴弦拨动,宛若高山流水,沉静悠长...
顾长宁刚坐下便被琴音吸引,她只自叹不如,这样好的琴声,必得是天生英才加之刻苦练习才能奏成。
霍瑾宸一眼瞧见了顾长宁落座。她不同宫中妃嫔公主坐在一处,而是与朝中官家女眷一起,两人离得有些远。
孟若岚曲调极好,然则她常常于宫宴之上抚琴作陪,一旁的霍瑾宸不免有些兴致缺缺,于是便不由地望向远方。
今日许是喝了些酒,霍瑾宸像是着了迷一般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瞧着顾长宁与母亲好友同在一处绽开笑颜,落在霍瑾宸眼里倒是一道风景。
国宴之后,顾长宁也不得不同父母好友道别。她还不曾得令出宫,照理说国宴后应当尽快回宫,然而皇贵妃也晓得顾长宁思念父母兄弟,便许顾长宁送到宫门处再回。
“姑娘擦擦眼泪。”苏芷拿出一方罗帕递给顾长宁。
顾长宁吸了吸鼻子,眼中泛红,好在已是夜里,别人瞧不太清楚。
“姑娘别难过,过些日子就回家了。”
苏芷在一旁安慰着,却给顾长宁越说越委屈,她不见爹娘时察觉不出什么,可一旦见了面,思念便如决堤似的压在她心中喘不过气。
“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正好有风,姑娘不哭了风也就把眼泪吹干了,也免得太后娘娘见着您这红眼眶担心。”
苏芷的话将顾长宁噗呲一下逗笑了,接着风将眼泪擦干,这话她还不曾听过。
“这才好嘛,姑娘笑了就是。”
顾长宁笑着,忽然便瞧见迎面而来的贤妃。
她端坐于步辇之上,身前身后宫女内侍站了十几个,步辇前有手拿香炉的宫女,身后还有手执华盖的宫女,浩荡尊贵。
贤妃禁足之期已到,这回两国朝拜,她自当是要出席的。
顾长宁不想又生事端,不动声色向宫墙下靠拢,规矩地欠身行礼。
“这不是长宁么。”
贤妃像是早就瞧见了顾长宁,于是在路过她之时便吩咐停下步辇。
“长宁参见贤妃娘娘。”
顾长宁也不曾有退却,面容上依旧是娴雅得体的笑容。
贤妃不曾让顾长宁起身,只伸出手将发间钗环理了理,“姑娘真是个能人儿,前些日子三言两语让陛下处置了本宫不说,现如今又在国宴之上跳舞,倒是也不怕旁人讲起,直说顾相女儿竟像是个舞姬,登不得大雅之堂。”
贤妃说最后一句话时调高了嗓门儿,倒是希望周围的内侍宫女都听见。
顾长宁依旧面不改色从容自得,“宫廷舞姬也是挑了最好的姑娘自幼习得舞艺,苦练多年方方可于宫宴之上作舞。娘娘这样形容臣女,臣女便多谢娘娘夸赞臣女用心练功。况且......今日国宴,文武百官同庆,都是大征的颜面,何至于算不得大雅之堂?普天之下,怕是找不出如今日一般的殿堂了。”
“你!”
贤妃若是觉着顾长宁得罪了她那她哪怕跪下来磕三个头都是不够的,她又为何要步步退让?
忽而,贤妃似是气笑了,“巧舌如簧。”
“贤妃娘娘谬赞。”
纵使晓得贤妃是在骂自己又如何,顾长宁接下便是。
“你且...先得意一阵儿吧,本宫倒是要瞧瞧你能得意多久。”
“贤母妃。”
不远处,霍瑾宸的声音钻入顾长宁耳中。
只见霍瑾宸向贤妃行了一礼,随即贤妃便由方才的颐指气使成了再亲切不过的柔声细语。
“是太子啊。”
说着,贤妃便欲从步辇上下来,这时霍瑾宸却开口:“贤母妃若是去寻父皇,父皇现下还得空。”
贤妃乐呵呵地笑了笑,连忙问霍瑾宸近些日子身子可好,他又与孟若岚一同长大,改日定叫孟若岚再来拜见太子,两人莫生分了才好。
霍瑾宸一一回应,随即贤妃才满意,狠狠剜了眼顾长宁便往紫宸殿方向去了。
送走了贤妃,顾长宁这也去向霍瑾宸行礼。
她刚蹲下身子却被他拦了下来。
顾长宁倒也不打算谢过霍瑾宸,实则方才没有他,自己也照样可以打发了贤妃。
而霍瑾宸则是刚欲去坤宁宫给母妃问安,半路上便撞见了贤妃言语不善。他明知道顾长宁自己可以摁住贤妃的气焰,却还是过来了。
他不甚清楚今日承乐殿上自己为何盯着她瞧,也不明白为何非要凑上来同她说两句话。只是跟着自己心这么做了,霍瑾宸不愿深究。
两人沉默不语,天色却晚,顾长宁不愿在外停留许久,于是她率先开了口:“殿下操持一天实在辛苦,若是忙完了也须好生歇息。”
闻言霍瑾宸展露笑颜,“长宁也是。”
“是,那...长宁告退。”
顾长宁现下心中也略有些发虚,前些日子两人一同过乞巧节,不料撞见两个人暗中提及顾家,霍瑾宸答应了帮她去查,然而顾长宁却也怕霍瑾宸对她说假话,又自己遣了人前去探查。
霍瑾宸素来敏锐,她只略有不安,怕霍瑾宸晓得自己并不完全信任他。
“等等。”霍瑾宸拦住了她,又不由自主上前一步,“近日父皇会开放北御苑,届时马球捶丸蹴鞠,长宁若是喜欢便来散散心。”
顾长宁欣然应下,“多谢殿下,长宁定会前去。”
霍瑾宸晓得天色已晚她须早点儿回到慈宁宫,便也不再同她再多说几句。
见她离开,霍瑾宸又不免回味顾长宁方才叮嘱他好生歇息的话。
心中竟泛起甜意...
想来她也是关心他的。
“殿下。”一旁的周准不合时宜地开口。
“顾姑娘走远了。”周准又言。
霍瑾宸神色锐利瞥了周准一眼,周准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忙低下了头。
“璟灏是否说有事要奏?”
顾璟灏是随着太子一同读书习武长大,虽伴储君长大却一直是谦虚谨慎,顾容川婉谢了建和帝欲直接受封顾璟灏,而是让他同寻常人家去科考,随后顾璟灏又是大征武举第一,名正言顺在东宫麾下。
因此,霍瑾宸一直也是信任顾璟灏的,待他也亲近不少,两人是君臣,亦是友人。
“是,只今日不便,便说是明日递奏章来,且会当面禀报殿下。”
“嗯。”
——
自西漠北齐王室来长安,皇宫里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顾长宁第一次来北御苑,场地四周,环绕着高高的红漆围栏,雕刻着精美的龙凤纹饰,围栏上方还悬挂着绣有金龙幡旗,随风轻摆,为整个场地增添了几分威严与庄重。
场地四周,设有观赛的看台,高台由红木搭建,高台上铺设着绣有龙凤图案的锦垫,台前放置长案,上面摆满了珍馐美馔和各类果品。
顾长宁原是听闻今日有官眷贵女受邀,便想着兴许能遇见自己好友,然而她寻了许久看了一圈倒也没找到人,顾长宁心中不免失落。
瞧着北齐两位王姬在场上英姿飒爽,顾长宁也流露出些向往期待。
今日众位皇子来得齐,她常见四皇子燕王,五皇子豫王,七皇子,八皇子和太子,唯一不曾见过的便是二皇子晋王。
素闻晋王久卧病榻,平日里不见人,兴
许这回也只是为着大征才出来走走。
顾长宁一一拜过各位皇子公主,随后目光便落在晋王身上。
他着一袭锦缎白衣,衣裳上又绣了梅花,夏日里阳光洒在他瘦削的身躯上,更显得肤色苍白。
晋王轻轻咳嗽,修长的手指轻掩唇边,透着几分苍凉与倦意。顾长宁向他行礼之时他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晋王病弱不堪,但骨子里的尊贵未损分毫。而他也因自己身弱,一直不愿娶妻,只道跟了他总是会委屈。
顾长宁心生怜惜,唯愿晋王能像他衣袖上的梅花一般,坚韧高洁。
收敛思绪,顾长宁又向一旁望去,这才瞥见今日顾璟灏也来了北御苑,于是方才未找到好友的失落在这时消散些许。
“听璟灏说长宁也打马球,一会儿不妨试试?”八皇子热心道。
她今日已然换了件窄袖骑装,既来了马球场她也是与人赛一场的。
“是。”
“瑾宜正好要打下一场,长宁不妨同她一起?”七皇子道。
“不可!”
顾长宁尚未回答,一旁的燕王已然制止了七皇子。
燕王面上焦急,随后又觉察自己失了分寸,这才敛容缓缓解释,“瑾宜马球打得最好,但她又是个没轻没重的,我们素日习武才不会被她伤着,可长宁不同。”
“是了,四哥时常也会比不过瑾宜,长宁若是不留神定会被她伤着。”八皇子这时也想起了同自己妹妹打马球时的种种,故而也制止道。
听着几位皇子这样说,顾长宁由不得跃跃欲试,她马球虽也打得不怎样,但若是徽德公主连几位整日习武的皇子都能比下去,顾长宁也想见识一番,输给公主也乐意。
这时,被关了几日的徽德这才现身,她此次前来倒没了往日的锐气,哪怕是瞧见一旁的顾璟灏也不再靠上前去。
她虽依旧笑眼弯弯,也依旧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可顾长宁望着她时总觉得多了一丝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