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是皇太子,又有皇帝遗诏,这皇位顺理成章该到他手里。可原先的继任者都会等丧礼过后登基,他如今却等不了。与此同时,丧礼是个好机会,有一些官员可以藉机发落。在丧礼上,霍瑾宸还会宣布施恩于民,赈灾减税。
然而即便是做好了防备,贤王的底他依旧没有摸清,如有意外,恐怕会万劫不复。
“殿下,裴先生已经去了西大营。我们的人传令封锁了长安,御林卫也已出动。”燕王的声音并不大,落在寂静的紫宸殿内却是异常清晰。
“好,四哥愿陪孤赌这一局么?”
就赌裴京怀与顾璟衍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贤王不敢在此刻轻举妄动。
赌赢了还有喘息之机,倘若输了,那便是死路一条。
燕王挺直了腰身,神情坚定缓缓跪下,字句铿锵,“臣忠于父皇,忠于新皇。”
霍瑾宸自嘲地扯了嘴角,颤着手将遗诏给了一旁的韩公公,吩咐道:“开殿门,去敲丧钟。命皇子,宗亲,百官入宫。”
贤王府
小厮急匆匆地从府门奔来,一路疾跑,双脚几乎不沾地。他穿过回廊,飞快地掠过庭院跑到贤王书房前,强忍着呼吸的急促,微微俯身喘息片刻,然后掀起衣角跨进门槛。小厮脸色苍白,双手颤抖着,跪伏在地。他抬起头,目光中掩不住的惊恐,急声禀报道:“王爷!皇上…皇上驾崩了!”
声音在沉寂的书房中回荡,震得四壁似乎都微微颤动。
“什么!”
贤王原本正在与几位幕僚谈南俞之事,忽然听闻建和帝逝世的消息,贤王迅速从座位上站起,双手握拳,脸色由震惊转为苍白。呼吸都有些急促,似乎在努力咀嚼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是,王爷,是啊,宫里敲了丧钟,宫中内侍宫女皆着了素服,已经有十几位大臣往宫里去了。”
贤王满目不相信。
这不可能。
“你说清楚!”
幕僚们似乎都惊着了,慌忙下跪在地。而贤王呢,伸手指着小厮逼问,迫切想要探明真伪。
而后,贤王眸光一敛,沉静的脸脸庞泛起莫测的阴影,负手而立。
是啊,没人敢诅咒皇帝,这是要满门抄斩的,不可能是胡诌。
小厮大惊失色,忙磕着头道:“小人不知,小人不知。”
贤王来不及多想大步向外走去,口中急切道:“备马!本王要进宫。”
贤王步伐匆匆,长袍在身后猎猎作响,显出几分迫切。然而,刚走至廊下,身旁的一位幕僚却忽然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躬身道:“王爷,且慢。”
贤王眉头一皱,目光凌厉地扫向幕僚:“何事?”
幕僚抬起头,神色肃然,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凑近贤王,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抹激动:“王爷,皇上崩逝,宫中必然乱作一团。此刻,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爷若匆忙进宫,未必能占得上风。但如今局势混乱,王爷何不趁此良机,成就大业。”
贤王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手指却在宽大的袖中微微攥紧。
幕僚见状,语气越发低沉,似蛊惑般道:“如今大局未定,朝中诸位大臣无所依附,若王爷能先行调得禁军禁军,控制宫门,定能顺利夺得大权,您先前做了那么些准备,如今也不必再等些日子了。”
贤王闻言轻轻点头,喃喃自语:“的确……这是一次机会。”
就在贤王的声音落下时,另一位一直站在廊下沉默不语的幕僚,忽然抬起头,眉间紧锁,沉声道:“王爷,此事万万不可!”
贤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冷冷看向那幕僚:“为何不可?”
那另一位幕僚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往前一步,拱手道:“皇上骤崩,宫中必定已设重重戒备。若王爷此刻贸然进宫,稍有不慎便会被视为叛逆,落人口实。”他抬眼直视贤王,目光中透出几分坚定,“且储君尚在,朝中诸臣尚且多有效忠太子之辈,王爷此举若稍有闪失,便将全盘皆输!”
他停顿片刻,语气沉稳透着冷静的分析:“如今局势未定,最该做的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以退为进,方能掌握大局。若太子登基,王爷可藉机稳固自身势力,暗中谋划更为妥当。”
“再者,王爷已然知晓那南俞王尚且在观望,暗地里搭上了西漠新王的线。南俞王目的便是不想多费兵卒,瞧谁能给他更多好处。此举若胜,王爷便是违背了盟约,南俞或许会趁乱与西漠联合攻打大征。若是败了…那您…”
“是以,属下以为,王爷定然将大征安危置于首位,当务之急是稳住大征朝局,绝不能给外敌联合之机。王爷已然筹谋了这么多年,何需急于一时?徐徐图之,掌握大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此,还可利用南俞,顺势击退南俞。”
“如若王爷能静下心来收服顾相,有他替您稳住一众臣子,您又能将弑君篡位的名头加在越国公身上,届时,王爷就是平定叛乱,击退南俞,忠心救国之人,何愁天下人不信服?”
贤王听罢,眼神微微动荡,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幕僚言辞恳切,句句点出利弊,让他一时陷入沉思。廊下的风拂过,卷起他的衣袍,贤王望向远处,久久未发一语。
是啊,事情发生的突然,他什么准备都没有,眼下如何能与文武百官和那位合乎礼法登基为帝的霍瑾宸殊死搏斗?
再有,南俞与他谈判尚且未有结果,说好借给他的兵也未曾派出,当下如何一举制胜?
许久后。
“卿说的正是。不可以此为机致使大征落入险境。”
“本王且先进宫!”
而华州这边,有霍瑾宸派来的人保护她,她片刻都离不开这行宫,顾长宁只能在殿内干着急。
她一夜未眠,天擦亮时,保护她的将领递来了一封书信。
是裴京怀写的。
上面只有寥寥四个字。
“一切平安。”
第74章 皇位
建和帝病逝的消息如雷霆一般传遍长安, 七八皇子还有徽德公主听得丧钟响起第一时间奔向了紫宸殿,然而最终也无法和自己父皇说上最后一句话。
徽德当日哭成了泪人,她没有想到, 疼爱自己的父皇竟然这样走了, 她哭的快窒息,不明白自己父皇明明只是偶感风寒,为何最后成了这样。
晋王得知消息后在自己府中对着上苍祭奠了自己母妃。随后,因着身子不好从不沾酒的晋王在这一夜灌醉了自己,直到呕出了血才停下。整个人散了头发,有些癫狂在房中念念有词,最后撑不住,昏了过去。
文武大臣于夜里入宫, 披上素服, 静静伏跪跪于宣政殿。
也是在这日,韩公公于大行皇帝灵前宣读遗诏。
皇太子霍瑾宸, 天禀明睿, 深孚众望,今顺天承命, 传位于皇太子, 即皇帝位, 以此诏书,昭告天下。
霍瑾宸于柩前继位,一夜之间, 他成了大征的新皇。
俯首叩拜时三呼万岁时, 燕王调整目光望向了霍瑾宸。一位年轻的皇帝, 一个复杂诡谲的朝局,他还有很多路要走。
霍瑾宸继位后的路途并不是坦途, 甚至可以说,新的风波只多不少。
霍瑾宸也深知,今次兵不血刃的顺利不过是对手的仁慈和建和帝用性命抢占的先机。
可能是从小过的太顺了,霍瑾宸先前从未将皇位放在心上,因他深知,那就是他的,没人能从他手中拿走。即便是最初怀疑晋王有意与他争夺他也是游刃有余。这么多年浸泡在权势里,这么多年的历练掌权,已经让他对“权力”二字有了自己驾驭之策,这一点,没人比得上他。
无论是建和帝,贤王,还是历任的皇帝,哪一个做了太子不被皇帝猜忌,哪一个不是踩着兄弟坐上了皇位。
只有他,年幼时便是天下皆知的皇太子,父慈子孝,好似一国两帝。
即便是要对付晋王,他也愿让他三招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从前的霍瑾宸只需与人下着棋,稳坐高台便能料理了他。
可如今不一样了。如今是权力捆绑着他,没了皇权,他会失去所有的一切。他的身后不仅是整个大征的安定,还有一个比他生命重要的人。
失权,这让霍瑾宸不安,冷心,残忍。
皇叔,我的自信让我少了对你的提防,以至于受你钳制,帝位不稳。
那么皇叔你呢?你能否确信自己毫无破绽胜券在握呢?
华州的顾长宁听闻了新帝即位的消息,她仰着头望了一眼苍穹,她为霍瑾宸伤怀,他不再有父亲了,她出不去,如今只能在这里愿他和山河无恙,一切安好。
五日后,太后于病榻听闻建和帝崩逝,老人家因承受不住这样残忍的打击,随之薨逝。
而太后病逝前,她还在嘱咐霍瑾宸,夫妻应当和睦,不要与顾长宁闹脾气,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一时之间,整个皇城笼上了沉重的阴霾,乌云密布。
暴雨下了三日,冲刷掉了积攒许久的沉闷。碧空如洗,蓝天澄澈得看不到云影儿,似在宽慰哀伤的人。
顾长宁很想去长安,可东宫的将领尚未得到命令,霍瑾宸吩咐过,太子妃平安为首位,若有意外,不许顾长宁踏出行宫分毫。
紫宸殿依旧华贵肃穆不可冒犯,只是如今却显得更为冰冷。大征有了新皇,这里自当换了主子。
霍瑾宸坐在御案前,眉头紧锁。他身着玄色常服,肩上的纹龙在烛光下闪着隐隐的金光。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一卷卷奏折,目光深沉如寒潭,眉宇被长时间的批阅压得愈发紧蹙,俊美的面容笼罩着一层不可言喻的凝重。
“参见陛下,陛下圣安。”霍瑾宸换了身份,裴京怀不敢像从前一般与之相处。天威不可犯,尤其是面对今日的霍瑾宸。
“免礼。”霍瑾宸埋头批复一份份奏章,开门见山道:“你还得再去一趟边境,盯着南俞动向。”
裴京怀拘着礼道:“是,属下定不辱命。”看着霍瑾宸如今的模样,裴京怀心中叹了气,踌躇片刻,开口宽慰,“属下…前些日子见到了太子妃。”
闻声,霍瑾宸的手猛然一顿,原本正要落下的笔悬在半空,笔尖停在纸上。他抬头,眼眸波动,眉头松开。那一瞬,他的冷峻神情猝然松动,“你见到她了?在哪见到她了?她去做什么了?她好么?她高兴么?”
裴京怀看霍瑾宸终于有了一丝人气儿,松了口气,不疾不徐回答:“禀陛下,属下是在华州一处茶馆遇到了太子妃。想来太子妃也是有些憋闷,故而出宫散心。太子妃很好。只是…”他顿了顿,“太子妃知道了这一切因何而起。”
“她知道了?”
裴京怀点头,“是。”
刹那间,霍瑾宸面上添了喜色,嘴角不自主向上扬。
不愧是顾长宁,全都想明白了。那既然如此,她肯定也明白这一切都非他所愿,她会不会稍稍原谅他一点?
可越想,霍瑾宸反而更加不安心。她都知道了,那他当初想让她清清静静离开的想法就做不到了。这姑娘又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不会放任不管,他就怕顾长宁像从前一样,因为家人而冲动,到时候她怕是不愿意走。
短短一会儿,霍瑾宸心中起伏跌宕,待想好了,旋即看向裴京怀,“你见到顾璟衍,让他写信给长宁,劝住她别为顾家担心,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顾卿就是了。那姑娘旁人的话不一定听,但家人的叮嘱她一定放心上。”
霍瑾宸知道,他做了皇帝又如何?自己的话根本不好使,保不准还会激怒她。
裴京怀颔首,“是,属下明白。”
裴京怀离开后,霍瑾宸也于这一年八月登基。霍瑾宸依旧重用贤王以及其手下官员,无论是推行政令,平衡势力还是体恤民生。他利用了贤王的能力,同时他的举动也在谍报处的监视内。
建和帝崩逝那个夜晚,有几位官员一直将眼神放在贤王身上,似乎在等着贤王发号施令。这些人的小动作霍瑾宸都看在眼里。
贤王不曾轻举妄动只是事发突然,何况那日他手中掌握的禁军也先一步被建和帝调走。实则贤王心中所想不过是让霍瑾宸多体会几日坐在皇位上的滋味,免得日后说是他这个做叔叔的苛待了侄儿。
霍瑾宸越发勤勉,每日早朝之后他便会回到勤政殿批阅奏章,御案上总是朱批成堆,他纵有疲惫也不曾松懈。入秋后,何正则每每端茶过来,然而茶盏总是搁置在一旁,就连他劝说霍瑾宸歇下也皆被他挥手示意离去。
这些日子,无论是军国大事还是地方琐务,他皆亲自过问,力求事无钜细。
朝中大臣也不免称赞新皇勤勉治国,躬亲国政,以社稷苍生为重实乃天下之福。
然而霍瑾宸自己则不完全认同。
他以为,国家治有章法,政务虽繁,然万事皆有序。只要官员各司其职,上下相应,则天下可安。臣工在位,能谋其政,四方自然安稳。皇帝虽为社稷之主,但若善用群臣,不必亲躬万事。明君重用贤良,纳谏听政,运筹帷幄于高位,无需日夜劳神便可让国家治道长久。
如今的事无钜细,不过是时局所迫。
——
夜色静谧,霍瑾宸执笔轻描细画。他的目光专注,笔下缓缓勾勒出顾长宁的轮廓。他仔细勾勒每一处,描摹着她的眉眼。
画至唇畔时,霍瑾宸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甜蜜的笑意,似乎透过这幅画像,他又看见了她的笑容。
这是第二十一幅。
何正则在一旁,他瞧着霍瑾宸的模样格外心酸。
如今的霍瑾宸,也只有在思念顾长宁时才会卸下周身逼仄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