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霍瑾宸作为忧国忧民关心社稷的君主,自然是要听信天神指引,接回发妻。一通准备下来,布局者反倒成了被逼无奈接顾长宁回长安的那一个。
另外,贤王处目的已经达到,他无需忧虑过多。何况顾长宁若是回宫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他能够更加方便地通过顾长宁来收服顾容川。
这边诸事顺利,裴京怀愈发加紧地根据顾长宁所查线索监视每一处据点。就在此时,他还想见顾长宁一面,听她讲这每一处据点的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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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据顾璟衍呈奏给霍瑾宸的线路据点,裴京怀摸清了顾长宁下一步可能的动向。西域买卖交易多在西市,这里不似东市富贵云集,但涵盖了寻常百姓的吃穿住行,商队络绎不绝。
裴京怀足足等了三日,老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等着了顾长宁。
西市往来之人穿各式各样的衣裳,顾长宁戴着帷帽也并不会引人注目。无论是在暗卫眼里,还是在熙熙攘攘人群中,都会觉着她不过是谁家小娘子出门来给自己添置物件儿,并无不妥。
裴京怀也并非一眼瞧见了顾长宁,只是守在此处踱步之时恰巧听着了熟悉的声音,当他转过头,只见有两位小娘子衣着朴素戴着帷帽与人谈买卖。裴京怀也并未大意,躲于暗处隐约确认了暗卫的位置才敢上前与顾长宁搭话。
“小娘子,可否与某去对面酒楼坐坐?。”
顾长宁听到身旁人开口下意识抬起了手臂,冷静片刻发觉那人声音像是故人,于是顾长宁当即转身,放下了手臂,“裴先生?”
她有些惊讶,怎么又偶遇到了裴京怀?这么几个月,他又从南境回来了。
苏莞见状做了手势示意暗卫无妨,这才退去了一旁。
裴京怀也是看着那反着光的剑又回到了剑鞘里才安心挪过眼。他看了眼方才与顾长宁做买卖的商人,神色复杂,随后目光又回到她身上,“姑娘,我这儿有好酒,随我来一趟吧。”
顾长宁看着裴京怀张望的眼眸也能猜出来他大抵与她并非偶遇,而是刻意等着自己。不止如此,裴京怀极为可能知道了她背后的行动。
裴京怀知道了,想来霍瑾宸也就知道了。
怪不得前两日顾长宁从手下人那里听闻了皇帝有意让她回宫的消息。原先还以为是哪个缺心眼儿的散播这么不负责任的疯话,然如今看着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她垂眸眼珠轻微转动,想了片刻,抬步跟上了裴京怀。
包厢是裴京怀早就定下的,选的是最不被打扰的一间。
不等堂倌送来茶水,裴京怀率先交代,“我接到你大哥信儿,追查那一批被秘密送回长安的盔甲兵器。”
顾长宁对此并不奇怪,是以并未出声。
“是你追查到了消息告知你大哥的。”这是极为肯定的一句话。
顾长宁也不稀奇,摘了帷帽稍稍点了点头。
“你可真有勇气,寻常人听到有人私造盔甲兵器唯恐避之不及。”
裴京怀对于顾长宁如何出现在长安也不惊奇,入长安的文书她只消用慕容家的特敕便可,没人会再查她。
顾长宁坦言,“这有什么,我还不是查到了线路。而且据我所查,越国公和贤王没有多余来往,反之,贤王一直暗中收集孟家贪赃枉法的证据。于是我揣测,贤王是在为自己养一颗承担谋逆大罪的棋子。裴先生放心,没有充足的证据我不会妄下定论,此事我一定分外谨慎。”
顾长宁游走于与贤王关系亲近的大臣之中,他们中间有什么勾当,顾长宁查起来很方便。
她的结论与裴京怀一致,是以他道:“你夫君真不应该送你走。”
顾长宁笑笑,转了话头,“我不想回去。”
她猜到了裴京怀来此什么目的。
裴京怀微眯了眯眼,轻轻偏头,“为何?”
她抿嘴一笑,拿起冒着热气的茶盏放进手中,不急不慢道:“其实在行宫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不瞒裴先生,我曾想着嫁给他来巩固顾家在朝中地位。”
“这样想有何不对?”裴京怀蹙眉。
顾长宁浅酌一口,“不对。我这样想,且这样做了,才是害了我的家人。”她放下茶盏,端坐着道:“我父亲兄长皆入朝为官,我曾做了东宫的太子妃。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个道理我也是经历过变故后才发觉其中含义。我知道他如今没有不信任我的家人,可日后呢?裴先生作保他会一直如此么?”
“我离开皇宫,反而更好。我不做他的妃嫔,我们家就少一层倚仗。”
“再者…”顾长宁扬唇,“能看着他治国安邦,百姓安居乐业已经够了。我也想过再回去,我也想过他,可裴先生应该知道,他不告诉我,不信我,就是说他从来不曾在心里平等对待我。若日后再发生了此等变故,难道只凭着我去猜?他喜欢我时可以送我离开,若不喜欢了呢?”
“他是太子时便可以一句话夺走我努力的一切,何况如今?”
面对顾长宁层层递进的犀利言语,裴京怀想不出丝毫反驳。
他今日见识到了,顾长宁是多么善于反思的人。她心灵强大,即便比不过手握皇权的霍瑾宸,然内心和气势却并不比霍瑾宸弱。
对于顾长宁而言,她从来不需要被保护,她也是个顶天立地能撑起责任之人。不然她如何能先于裴京怀彻底掌握孟家的意图和贤王定好的路线。
裴京怀硬气不起来,“你该知道,你夫君不让暗卫禀报你的行踪,就是他对你的信任,他从未想过监视你。纵然近来知道了你与朝中官员有所来往他也信你。”
顾长宁道:“我都说了,这是基于他还喜欢我,加之我父亲兄长皆尽力为大征办事。”
裴京怀一时语塞,“那你想离开他,又为何为他以身犯险?”
顾长宁缓缓开口:“我是为了百姓,为了大征。国家有难,寻常百姓需及时躲避自保,然而受天下所养的我理应出自己的一份力,如此才无愧于心。贤王能出卖大征与敌国联合夺取皇位足以见得他有多低劣,日后受苦的是百姓。可他不会,这一点我还是相信他的。”
难怪霍瑾宸喜欢她到这等地步。于当时的霍瑾宸而言这天下便是第一位,顾长宁与他如此契合,又是个有自己主意想法的人,霍瑾宸不动心才怪。他不喜欢顾长宁才是见鬼了。
“裴先生,我同你说这些并无旁的目的。我晓得他做了决定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当初先帝给我爹爹赐下一道圣旨准我离开,如今,我怕他会不答应,故而恳请先生,待诸事平定,帮我说服他,让我走。”
顾长宁言辞恳切,裴京怀却目光惊讶。
可这时候转念一想,顾长宁有这样的圣旨并不奇怪,毕竟霍瑾宸在她面前什么样儿裴京怀一清二楚。然而还让他心中触动的是,顾长宁这就想好了一切,要离开霍瑾宸。
自然,裴京怀也清楚,这两人感情之间的事不是他能参与的,顾长宁心中的结得霍瑾宸自己解,他纵使说烂了嘴也无济于事。
最终,裴京怀长叹息应下。
“好,我帮你。”
顾长宁感激道:“多谢裴先生。”
“我今日找你,还想听听你进来有何发现?顾璟衍在岭南没功夫将这些商队查的这样细致,肯定是有人亲力亲为调查过。”
顾长宁点了点头,“是,我结合了大哥的消息,追踪到了这里。我这就将细则说给裴先生听。”
——
不过些时日,就连贤王也上奏请霍瑾宸接回顾长宁。正是有了这诸多铺垫,霍瑾宸下旨容顾长宁以宁妃身份回到长安,居承宪宫。
这承宪宫是极为偏僻的一处宫殿,还没住过妃嫔。许元清原本揣度着霍瑾宸的心思,挑了个不上不下的住处给顾长宁,不会显得霍瑾宸在意她,也不会让顾长宁住的不方便。然而不曾想到的是他直接命人打扫了偏远的承宪宫给顾长宁。
听闻此事,孟若岚越发为顾长宁惋惜。她不知顾长宁喜恶,按着自己曾经见着承德殿的布置为她添了几样东西。顾长宁如今当真是没了丝毫自救之力,已然不可能与孟若岚争些什么,而孟若岚本身愧对于她,便想尽力弥补一二。
而顾长宁回宫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去拜见了霍瑾宸的母妃,如今的太后。南宫映月见她喜极而泣,与她说了两个时辰的话,还多有不放心她,拨了人伺候她的起居。
一路上,顾长宁也多有感慨,不过半年,这里已再不复从前。
沈婕,公孙允安还有徽德几个人在顾长宁拜见太后时便在她宫中等候,为着宽慰她好好过日子,几个人絮絮叨叨讲述着宫中琐碎事给她听,徽德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扑在顾长宁怀里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徽德甚至还告诉顾长宁,日后她会罩着她,不让顾长宁受欺负。几番话下来,弄的顾长宁哭笑不得。
到了夜里,顾长宁才得空歇了下来。苏芷盯着顾长宁一定要沐浴,叮嘱她不仅是洗去疲乏,更要忘记烦恼。
“姑娘,一会儿着凉了。”
苏莞刚给她换好衣裳,不过一会儿没盯着,她就又没披斗篷来了殿外,一动不动盯着那秋千看。
这承宪宫侍奉顾长宁的内侍宫女不多,其余人吩咐去歇着了,一些宫女还随着苏芷去拾掇浴室,是以这会儿就顾长宁与苏莞两个人在外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莞笑着,“是徽德公主,她说自己宫里也有一个,这个也给姑娘解解闷儿。”
顾长宁扯了个嘴角,“瑾宜真好。”
听着她的语气,苏莞觉出顾长宁心情不大好。
她不清楚,如今顾长宁回来了,她究竟是想见到那个人,还是怕见到那个人。顾长宁说得了狠话,心里却一直回避着旁人提起霍瑾宸。苏莞看得出,顾长宁哪是表面上那样风轻云淡。
苏莞一直捧着一份笑意,她还要开口纾解顾长宁心中忧愁时,忽然闻得一声不轻不重的树枝响动。
苏莞骤然敛了神,对顾长宁道:“我去瞧瞧。”
顾长宁却是心头一颤,连带着睫毛都微微抖动。
这时,她心中升起一个猜测……
不过是直觉罢了,可她就是愿意相信自己的揣测。
愣了半晌,似乎是做足了准备,她开口:“苏莞!不必去了。”
苏莞止住了步子,回过头不解地看向顾长宁。
顾长宁抿着唇,双手紧握,沉了一口气,缓缓转头喊道:“陛下,您什么时候开始听人墙角了?”
苏莞为之一怔,旋即顺着顾长宁目光望去…
果真,一个身影自沉寂的暗处缓缓迈步而出,他的步伐稳健却带着几分迟疑。夜风卷起衣袂,也拂过顾长宁的心。
身影愈发清晰,入她眼帘,抵至心间。
是他。
第77章 吵架
烛火映照着幽幽宫墙, 也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他站在她五步之外,不敢再上前。
不能否认,顾长宁的鼻尖微不可察地发酸。大半年过去了, 他瘦了, 五官深邃,面上棱角越发凌厉分明,身姿如松挺拔依旧,甚至更显威势。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神情却是那么脆弱,小心翼翼。
“糯糯。”霍瑾宸轻轻唤了一声,双眸中带着难以言说的紧张,面色如常, 指尖却微微发颤, 他声音有些沙哑,但掩不住其中温柔思念。
在霍瑾宸眼里, 她也不一样了, 眉宇间少了从前无忧无虑,看着他的眼神也格外冷淡。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相对站了良久。
霍瑾宸扬起了牵强的微笑, “天冷了, 你快回去吧。我...我只是想远远看你一眼。”
她没见过在自己面前这么唯唯诺诺手足无措的霍瑾宸, 何况他还没了父亲祖母,顾长宁的心也没那么硬,她道:“天冷了, 陛下有什么话可以进殿说。”
苏莞听见顾长宁的话, 一直蹙着眉缓缓松开, 她望向不远处站着的周准,霍瑾宸定然是瞒着人来这儿的, 万一有人泄露出去...所以,两个人进殿说话妥当些。
苏莞遣走了浴室的宫女,自己与苏芷,周准守在殿外,不去打扰殿内的两个人。
“你放心,你宫里的人都信得过。”霍瑾宸见她愿意留下他,故而离她近了两步,语调一直轻柔,“你过得好么?”
“劳陛下挂心,臣妾过得很好。”
霍瑾宸听着这些疏离的称呼,心里堵得喘不过气,他努力将其咽下,姿态依旧很低,“糯糯,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在帮我,但不要再冒险了。我不想你有危险,就当我求你了...好么?”
顾长宁却淡淡开口:“臣妾不是为了陛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为我。可是糯糯,不论为了谁,你都不能以身犯险。”
“臣妾是大征子民,也是顾家的女儿,绝不会袖手旁观。”
闻言,霍瑾宸神色骤变,因担忧而升起的心急占据了肺腑,“那你想过你自己吗?如果让人知道了你的目的,他们还想害你怎么办?他们之前便用了离魂散这样恶毒的法子,如果不是独孤骞,我根本不知道。他们还想出其他我不知道的东西来害你怎么办?!我情愿所有事都冲着我来!”
“我太害怕了...糯糯,我求你了,将所有事丢给我,你不要参与。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我让你伤心,让你掉眼泪。你打我,骂我,只要能让你好受一点。你不原谅我没有关系,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顾长宁冷笑一声,累积已久的质问振聋发聩,“你就这么自作主张地为我好?你凭什么不告诉我?我就这么让你不信任?你知道我最在意什么,可你还是骗我!”
“霍瑾宸,是我哥,是他看我是真的伤心怕我一蹶不振所以告诉了我真相,他清楚不能在这些事上欺瞒我。我哥信我,尊重我,他不让活在所谓为我好编织的假象里,他与我一同保住百姓安宁。而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