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日子,他要是想顾长宁了就会一个人在这儿描她的模样。他若是遇到难事静不下心了,也会凭着这份思念让自己冷静下来。
霍瑾宸藉着自己母妃的名号会送东西去华州,里头总是会有一位画师随行,画师见过顾长宁后会将自己看到的她画给霍瑾宸,让他得知她的近况。
霍瑾宸每每看了画总是不满意,画中人姿容绝丽,可总是虽得其形却失其神。没有一幅画能画出顾长宁的神韵。
然而,就是这一幅幅被他锁起来的,不令他不满意的画却最能让他透过画纸看到她喜怒哀乐。
这也是他再宝贵不过的东西。
霍瑾宸会再去临摹带回来的画像,笔锋游走,墨色轻重有度,难言心中缱绻。一幅一幅,他会自己想像那时顾长宁的心境,亲手绘出自己了解的她。
可能是思念倾注于笔端,何正则有时也会恍惚,霍瑾宸比大征最好的画师还要厉害,他笔下的顾长宁确实更像她,活泼明媚,而有时细细琢磨品味,还能发现藏在她神情中一抹狡黠。
倒也是事实,顾长宁捉弄过霍瑾宸,她又是将霍瑾宸怼得半天说不出话,又是让他大半夜冲冷水。
左右哪哪儿都能让他吃瘪。
霍瑾宸嘛,倒也乐在其中。
这样的顾长宁,不是画师笔下那个端庄雍容的女子。
何正则小心翼翼续上了茶水,他悄悄看了一眼霍瑾宸在这幅画上题的词……
长相思,在长安(1)。
第75章 涉险
夜里就寝时, 霍瑾宸会祈愿顾长宁能来他梦里见见他,哪怕再一闪而过也好,这样他心里会好受很多。可是她固执地从来没有到过他睡梦中, 连梦境这样让他靠近她的机会都不给。
渐渐地, 周遭除了霍瑾宸的母妃,几乎无人提及曾经那个太子妃,好似她从来没有来过。
日子就这么过着。已是初冬,寒意渐浓,清晨时总会笼上一层薄雾。阳光不再温暖,会映在枯黄的草地和萧瑟的树枝上,天地间透着压抑的肃穆。
霍瑾宸比到来的冬天还要冷,在他身边侍奉总是令人战战兢兢。
这不, 因着他喜怒无常, 又有一内侍遭了殃,到了紫宸殿外才敢抹去鼻涕眼泪, “何总管, 陛下赏了奴才二十板子。”
“那快去吧,一会儿陛下恼了就不止这二十板子了。”何正则板着脸, 他都不记得这是这个月第几个被霍瑾宸发落出来的了。
旁人以为霍瑾宸是因父皇病逝而变了性情, 而何正则却清楚, 这是其中一半原由,另一半因头,在那个被“废弃”的皇妃身上。
从南俞稳住了局势, 霍瑾宸才得以平稳坐上了皇位。看似已经是高高在上的至尊之位, 实则却是飘零动荡。
霍瑾宸这些日子一直将重心置于兴修水利, 以及连通西域的海上商路。
一来也是近几年多有洪涝灾害,他需从此项上稳固民生。再有他不仅需要陆上这一条与西域通商的道, 还要开拓海上商路,目的也是为了南境百姓。中原之瓷器、丝绸、茶叶远销西域,颇受各国商贾青睐。所至之处,价格倍增,货品倾销而供不应求。大征南境设了造船厂,需得让南境百姓能直接与西域通商。
先前与南俞一战差点儿断了有些边境百姓的生计,霍瑾宸也是要以此预防,哪怕是没了南俞,还有西域诸国。
二来也是霍瑾宸也需要转移贤王的焦点,放松其警惕。
朝堂之上霍瑾宸自然是重用许元清的父亲,如今的工部尚书。
自然,朝臣也不止一次为此事争吵。
大抵不过三派。一派认为兴修水利设厂造船会致使国库吃紧,加之海上贸易风险过大,天灾人祸不可抗力。另一派则支
持霍瑾宸的决议。再有便是如顾容川这样持中立意见的臣工。
顾璟灏自护送独孤骞回西漠后便被留在了边境一下州的都督府里,无法回到长安。顾家只剩下了顾容川立于风暴中心。因着几回与霍瑾宸政见不合,他不如以往常去勤政殿议事。
然而朝中却也多有了解顾容川,知晓他博古通今能够见微知着的官员。顾家风波平息之后,这一众不吭声的臣子还像从前分外敬重他。
过了颇多时日,贤王依旧不甚满意霍瑾宸的决议,故而来劝说他。
“陛下,海上商路涉及异族,异邦众多,稍有不慎恐引发冲突矛盾,臣以为,此事应从缓。”
于贤王而言,若是大征与他国有了冲突,恐带来他与南俞合作上的不便。若生了战端,他自然是要全力抵御外敌,然而南俞王生性狡诈,他得时刻提防,若是违背与他的盟约趁机作乱,那就是搅黄了他的计划。
贤王再想要皇位,也不可能拿这江山社稷冒险。
“皇叔所言甚是。”霍瑾宸靠在龙椅上,面上带不了一丁点儿表情,略抬了眼去瞧一旁的工部尚书。
霍瑾宸只做了敷衍一般的回应,许尚书则接上了霍瑾宸递过来的眼神,义不容辞反驳贤王:“贤王,开通商路利国利民。”
许尚书又斩钉截铁地言道,“此举可振大征与西域往来交流。若因迟疑而失良机,恐将于未来之竞逐中处于劣势。可设使节随船,防范异族冲突,商路开通之际,必保障大征安宁。”
越国公在旁睨了一眼高谈阔论地许尚书。
顾长宁如同被废,已然威胁不到孟家。如今有朝臣说是要于许元清和孟若岚两人中选出一位做皇后。
霍瑾宸呢,不仅给了许元清父亲官位,还给了许元清统管六局的权力。他倒是一碗水端的平,原有一位贵妃,现如今宫里有两位,两个人平起平坐,不分伯仲。
走了一个顾长宁,又来了一个许元清。各个儿都要同孟若岚争。
贤王对霍瑾宸神色颇复杂,他觉着霍瑾宸不自量力。
霍瑾宸不过二十做了皇帝自然是想做出一番丰功伟绩出来让后世称赞,然则他年轻气盛,实在急功近利。如今霍瑾宸器重这工部尚书又如何?他到时候自身都难保,还顾得上这些么?
不过是再让他这侄子在皇位上扑腾两日罢了,贤王等得起。
霍瑾宸如今越发珍惜与自己家人相伴的时日,是以每日都会去自己母妃宫中请安。他父皇将自己的病情瞒的滴水不漏,陈清壹再者其中自然也帮衬不少。因此,霍瑾宸即位以后给陈清壹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如果自己母妃有恙他还瞒着,全族杀无赦。
南宫映月看着自己儿子越发沉默寡言冷若冰霜心里也不好受,先前的霍瑾宸颇为稳重,而如今的他真的默如死寂,神色也尽是寒光,后宫里没一个敢同他多讲两句话,也就提及顾长宁时,霍瑾宸脸色才稍微好些。
“入冬了,母妃为宁儿添置了冬衣被子一应物件,你放心。华州比长安冷,别让她冻着才好。”
听了自己母妃这话,霍瑾宸那日回去以后便瞧着那燃着瑞炭的御炉不顺眼,当即便让人撤走了。
有时他也会打发走所有人,留在紫宸殿喝酒。冷酒下肚,倒是酣畅,能让人短暂忘却烦扰。
不过,霍瑾宸一次都未曾醉过,他骨子里还是排斥失控,排斥连自己的行止都无法掌控,又或是,不愿让顾长宁知道他还有这一面。
那顾长宁呢。
在明白真相后,她也并非全然放下了霍瑾宸。两人先前美好的回忆是实实在在的,也是因此在她得知霍瑾宸欺骗她时才会那么生气。
记得有一日,顾长宁教行宫的小宫女念书,无意中写下的字却与霍瑾宸的字迹格外相似。
苏莞当时愣了一下,看着毫无察觉的顾长宁,心中情绪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后来,还是小宫女记不起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带了那张纸重新找顾长宁讨教,她这时才反应了过来,原本灿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毫不犹豫将那张纸撕碎了,还不怕费神重新誊了一份给那位宫女。
顾长宁随即心虚地看了眼苏莞,当晚她便在心中刨了个小坑,将那不知因何而起的在意丢了进去,就当从未来过。
天气越来越冷,这日,霍瑾宸收到了来自西北顾璟灏的密奏。
原本拿着加急送到长安的密奏以为是西漠或是北齐出了意外,然令霍瑾宸意想不到的是,这内容并非关乎家国军政,而是关于顾长宁。
勤政殿
“陛下的意思是,太子妃与此事有关?”
顾璟灏言明,他于西北发现顾长宁涉足西域之市易,此事牵涉诸多隐秘,不容小觑。恳请陛下详查此事,保顾长宁安泰。
也刚好在今早,裴京怀将南境诸事处置妥当回到了长安,他禀报霍瑾宸,贤王所秘密造的盔甲,弩箭等等便是有意以西域商队为掩护送往长安的。顾璟衍已经在调查线路,裴京怀则是从长安入手查看他们的据点。
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霍瑾宸后背寒凉,“朕原以为能看住她,没想到…”
“是了,看来太子妃早就察觉了!或许属下不曾查到的太子妃已全然查清了。”裴京怀心中思索着,旋即猛然抬头,急道。
霍瑾宸攥紧了拳,胸口发闷,他实在不想将顾长宁牵扯进来。她就不知道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么?也是他大意,以为命暗卫在她身边不会出差错。
这姑娘怎么就那么倔呢。
霍瑾宸深邃的眼眸中透着压抑不住的阴郁,手指轻扣着御案,不一会儿他骤然起身,长袍下摆扫过地面,透着几分急躁,“朕这就下一道旨,命行宫的侍卫不准她再出去!”
“陛下以为不让太子妃出门就能拦着她么?”裴京怀道。
“那谁还能拦着她?!”他额上青筋微微凸起,望着裴京怀的目光都有些锐利。
连顾璟衍的话都不听了,他早知道就应该让人将顾长宁的行程时时奏给他。
这时,殿门轻响,何正则匆匆进来,打破了殿内的压抑。何正则目光扫过霍瑾宸与裴京怀,立刻意识到气氛不对,行礼后,缓缓开口道:“陛下,孟贵妃到了,来给陛下请安。”
何正则声音中带着谨慎,试图缓和氛围。他躬着身,顺道用眼神给一旁的裴京怀提了个醒。
霍瑾宸心中郁闷烦躁,刚要开口打发走孟若岚,结果裴京怀领却了何正则意图,先行了个礼,迳直退到了里间。
霍瑾宸实在没空搭理孟若岚,埋头批着奏章心中又盘算着如何能阻止顾长宁。
顾璟灏能这样说,她事情一定做的隐蔽,才致此时被顾璟灏发觉。不止如此,这姑娘还瞒过了所有暗卫。裴京怀说的对,他哪怕关她在行宫,那姑娘准还有别的办法。
就在霍瑾宸敷衍地应着孟若岚时,她一句话却让霍瑾宸骤然醒神,手中的笔都差点儿没拿稳。
“臣妾斗胆,再有些日子便过年了,陛下能否…将顾氏召回?”孟若岚今次也像以往一般哆嗦惧怕,然而开口时像是为自己打了气,直视霍瑾宸那张冷脸。
听到孟若岚的话,霍瑾宸赫然抬头看向她。
不只是霍瑾宸惊讶,在里面听着二人对话的裴京怀都睁大了眼,为之一怔。
第76章 造势
孟若岚被他吓得又低了头, “陛…陛下,顾氏虽因一时之误被责罚,但她先前也算是尽职尽责。若独她一人在行宫, 岂非冷清凄苦, 反倒污了陛下名声为天下人诟病,徒增谣言。臣妾斗胆请示陛下,这一
份惩罚,已足够昭显您的威严。此时将她召回,既显仁德,又合情理。”孟若岚吞了口水,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这只是臣妾拙见。”
霍瑾宸不置可否, 只让孟若岚回宫, 不要再提及此事。
孟若岚心中十分忐忑,她没有别的意思, 她害过顾长宁, 总是噩梦缠身。法师告诉她,她要弥补自己的过错, 是以孟若岚想将顾长宁从华州拉回来, 不让她一辈子留在那里, 见不到亲人。
而她不知,噩梦是真,法师是假。一切还有自己侍女云清助力, 目的就是不让孟若岚越陷越深。包括孟若岚与许元清的明争暗斗, 云清也有意让孟若岚远离, 不要招惹祸患。
孟若岚走后,霍瑾宸也明白了制止顾长宁的办法。
有他在, 他能看住她啊。
当初建和帝崩逝,他是一定要送走她的,就是怕有意外。然而如今,经过这么久的布置,霍瑾宸的主动权和胜算都高于贤王,唯一未知的变数反而是身涉险境的顾长宁,他倒不如留她在身边,能时刻保护她。
“陛下,这虽法子可行,然您当初送走太子妃,天下人以为太子妃已然被您废弃,如今将人接回来恐有些困难。”裴京怀道。
霍瑾宸有了治顾长宁的法子,心情好了不少,这回胸有成竹笑道:“这不难。但必须在朝中造势。你将孟若岚的话散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一定说是朕亏待糯糯。”
裴京怀反应过来,心中了然,“是。”
不过短短几日,长安中酒家茶馆都洋洋洒洒讲述着曾经的太子妃是何经历,从声名远扬救下太子,到夫妻离心,这些说书人还为顾长宁添加了传奇色彩。有人甚至借他国君主讽刺当今圣上薄情。怜惜顾长宁之人甚至为她写下了画本子,就讲述她如果不曾嫁给太子该有多么幸福。
霍瑾宸也在朝臣处使了些巧劲儿,让其皆为顾长宁进言,话术嘛自然是与孟若岚所说相似,也是为了圣上名誉着想。
怕功夫下不够,裴京怀还在华州造出了一场天降预言,暗示顾长宁不应被抛在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