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曜蹙了蹙眉,问,“她经常这样?”
南依点头,“是的,我妈妈一直很忙,忙起来,偶尔也会顾不上我。”
不知怎么的,徐曜忽然就想起自己那事业有成的父母。
从他小时候起,他们就常年忙于工作,极少会陪伴在他身边。
不是把他丢给保姆管,就是丢给亲戚管。
除了提供钱,父母的义务几乎没怎么尽到,但父母的权力是一定要有的。
他们望子成龙,对他管教极其严厉,也极其苛刻。
不过,似乎南依的家人对她也比较严厉?
上次范妙珍过生日,她强行被叫走后,徐曜曾听范妙珍说过两句。
说是她打电话给南依,听到她和她妈妈的对话。
很吓人,像教导主任在审讯。
于是他问,“她是不是对你很严格?”
南依如实道,“对的。”
不只是严厉,实际上,林尔雅对南依还有很多掌控欲。
从小到大,南依吃穿用行,都由林尔雅一手操办。
只要想出去玩,必定要经过林尔雅同意。
而且出去几小时,几点到家,也是林尔雅决定,有时甚至是以分钟计量的。
徐曜听着听着,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
既没时间陪伴,又凭什么对她严格要求,“她这样,你不怨她?”
南依想了想,说出两个字,“不怨。”
除了偶尔会委屈,会难过,她对林尔雅绝对称不上是怨。
她还没步入过社会也知道,家庭和事业本就是很难顾全的,更何况……
“我是单亲家庭,我妈妈一个人把我带大,很不容易的。”
徐曜闻言一怔,片刻后,开口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没关系呀,”南依抬起眼,对他笑笑,“这有什么的。”
其实徐曜的问题,杨夏曾经也问过她。
别人有这样的疑惑很正常,不过生活就是这样,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南依小时候不懂,也在心里小小埋怨过,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她对那些不理解的事,逐渐全部接纳、全部谅解。
林尔雅很忙,对她缺少陪伴和照顾,可那都是为了赚钱养她。
南依记得小时候,她时常看到有一个叔叔送妈妈回家。后来听邻居聊天,她才知道,那是妈妈的同事,正在追求她。
当时所有人都很看好他们两个,并极力撮合。可林尔雅却一口回绝了,理由必然是因为南依。
林尔雅说,她不想将爱分到另一个人,也不想南依认为,自己可能会被抛弃。
她只想好好工作,好好抚养女儿长大。
所以,这也是她对南依格外严厉的原因。
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了,她希望她过得好,所以才会时刻盯紧,生怕出现差错。
南依大概也能猜到徐曜目前的处境。
父母都在国外,寄宿在姑姑家,姑姑一家也能放心把他一个人留下。
他肯定是不好过的,对父母有埋怨情绪,也很正常。
南依轻轻开口,声音柔软又平和,“有些事情是不能看表象的,比如我妈妈,她看似严厉,处处限制我,但给珍珍买礼物的钱,是她塞进我口袋里的。”
“她每天喊我穿很厚的衣服,我觉得很臃肿很累赘,但她只是怕我着凉感冒。”
“她虽然很忙很忙,但我每次打给她电话,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接起来。”
她陆陆续续说了一大堆类似举证的话,徐曜一直安静听着。
南依抬起眼,看向他,说出结论,“所以,父母是很爱我们的。”
爱?
徐曜手肘撑在桌上,眉眼微垂,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略微抬了下唇角,“是吗?”
“嗯!”南依用力点头,“只要他们出发点是为我们好的,那就是爱。”
徐曜语气随意,“可能吧。”
也挺奇怪的。
从来不清楚南依家的情况,今天听她说起来,才知道两人经历有百分之六十的相似。
同样都是缺少陪伴,同样都是被严厉管教。
他成了无恶不作的混小子。
可她却善解人意,善良单纯。无论是性格还是她的心,都柔软到不行。
见徐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南依咬了咬下嘴唇。
她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后知后觉,可能以她的见解去规劝另一个人,这并不公平。
他们本就经历着不同的人生,她无法感同身受他的难处。
于是斟酌片刻,南依再次开口,“不过即便家人没有陪伴你,你还有朋友呢。”
话题突然转了个弯,徐曜抬了抬眼,“嗯?”
“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手里的画已经完成,南依推了过去,“这个送给你。”
刚刚还一片空白的画纸上,被风景填满。
一片橙红的天际泛着粉紫色。
湖边有树,隐在朝阳下,湖面映着天。
徐曜轻轻拿起,放在手中端详。
南依说,“我总觉得,你是向往自由的,所以一开始想画晴天,但又想你看到晚霞的美丽。”
徐曜微微一怔。
他看过去,她也在看着他。
视线相触,南依微微揪住袖口。
动作被徐曜尽收眼底。
某一瞬间,他忽然想去窥探她的心。
徐曜笑了笑,问,“为什么啊?”
甜品店的员工正在奋力地敲着冰块,榨着果汁,声音嘈杂而纷乱。
他的世界里,却只剩她的声音。
南依认真地开口,“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第30章
下午六点钟,徐曜送南依回家。
到楼下小区时,他忽然开口,“等我下。”
说着,只身跑到附近的超市里,隔了会,提了一袋东西出来。
他递到她眼前,南依垂眼一看,是苹果汁。
南依对这个苹果汁印象很深刻。
上次他们在范妙珍家吃饭,南依喝了一瓶,觉得特别好喝。
没想到他居然记得。
“谢谢。”南依伸手进袋子里拿了一瓶,“但我只要一瓶就好。”
徐曜说,“都是你的。”
南依摇头,“我妈妈会起疑的。”
她仰头看他,“你带回家喝吧。”
徐曜直言道,“不爱喝甜的。”
南依沉吟,“那……”
“这样,”徐曜垂眼与她对视,“以后每次见面,我就带一瓶给你。”
见面吗?
南依刚刚粗略地看了一眼,约莫有七八瓶。
也就是说,这个假期,他们还能见很多次面。
想到这里,南依弯起唇角,眼睛亮亮的,“好啊。”
……
两人认真道别,南依双手抱着苹果汁,蹦蹦跳跳回了家。
当钥匙只拧了一道锁时,南依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入门便看到林尔雅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捏紧果汁,轻声叫了句,“妈妈。”
林尔雅疲倦地搓了搓眼睛,“嗯。”
说着,睁开眼看了过来,平静丢出一个问题,“去哪了?”
视线锐利,带着某种审视。
南依不敢直视,低着头,拉了把椅子坐下,“和,同学出去……吃饭了。”
林尔雅又问,“为什么不跟我报备?”
南依嗫嚅道,“忘、忘记了。”
“忘记了?”
平静提问过后,林尔雅声音略有拔高,“这种事都能忘,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南依立刻认错,“对不起,妈妈。”
林尔雅觉得反常。
从小到大,南依出去玩之前,一定会跟她请示,这已经是养成习惯的事了,今天却说,忘了?
林尔雅起身,几步走来,站定在她面前,低头看她。
南依穿着新衣服,手里攥着一瓶饮料,小挎包上拴着新的玩偶,最重要的是,头顶上还戴着蝴蝶结。
她从没见女儿戴过,今天还是头一次。
林尔雅得出结论,“跟男生出去的。”
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南依后背绷直,手心冒出细密的汗。
面对居高临下的审视,她险些要缴械。
但她知道男生这两个字,对林尔雅来说太敏感。
关键时刻,她咬紧牙关,“不是。
林尔雅问,“那是跟谁?”
南依艰难吐字,“范妙珍。”
“好,”林尔雅朝她伸手,“既然和她约定,那一定有发了短信或打了电话的记录,拿来我看看。”
闻言,南依愕然地仰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那只手就举在半空,像随时随地要将她剖开来看。
没有隐私,也没有尊重。
难过和羞愤一跃而起,忽然便盖住了她的心虚和害怕。
林尔雅,“怎么?不敢了?”
南依与她对视良久,才收回视线,“不是不敢。”
她又问,“那是什么?”
南依破天荒地没应声。
林尔雅语气生硬,“南依,我在问你话。”
南依还是一动不动。
“好啊!”林尔雅像炮仗,一点即燃。她气得开始在客厅里踱步,走着走着,停住,指向她,“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就是这么回馈给我的!”
“我从小教你诚实守信,知错就改。现在不光撒谎,还态度不端。我看你根本就不是跟什么范妙珍出去的,你就是和男生约会去了!”
南依眸光定住,双手紧紧揪住衣摆。
林尔雅:“不然什么饭还偏要瞒着我跑出去吃,外面的饭就那么好吃?”
每一句话,都无比精准地扎在南依心上最脆弱的地方。
她像一块充水海绵,默默承受冷水一次又一次地泼下来。
已经难以负荷,即将决堤。
她不明白。
她只是和男生朋友出去吃个饭,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又为什么要被说得如此不堪。
她不明白。
明明过年把她丢在家里的是她,她却要被这么审判。
也许是见证过范妙珍的家庭氛围,也许是情绪积压了太久。
一阵酸涩感先是从心头,一路狂奔到鼻子,再到眼睛。
南依始终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
她低声开口,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没跟你说就出去,是我做错。”
“但我只是想……”哭腔明显,南依咬了咬嘴唇,停顿片刻,忍了回去。随后她抬起头,慢慢道,“我只是想有人能陪我一起吃饭。”
双眼泛红,委屈之中,又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埋怨。
林尔雅的话,瞬间哽在喉头。
客厅里一片寂静,唯有时钟发出哒哒声。
两人无声对视。
良久,林尔雅泄了气般,叹着气道,“你以为我想吗?”
她知道女儿委屈,可她也是一肚子苦楚,无处倾诉。
她语气无奈,有些无力,“为什么就不能谅解一下我。”
南依默默地想,她已经很谅解她了。
但再多的话,就不能说了。
人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
她被划伤过,很疼,她不想给予她同样的伤害。
思来想去,还是沉默。
这场对峙到此为止,没有输赢,也没有结果。
林尔雅回房间前只丢下句,“饭在桌上,自己吃。”
而南依也默不作声地回了卧室。
她放下苹果汁,摘下小挎包,本想趁着时间还早看会书。
目光触及小兔挂件,隐忍许久的情绪还是在这一刻崩了盘。
苹果汁的正面贴着:开心多一点。
可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酸楚和眼泪一起涌出,南依趴到桌上,脸埋进胳膊里。
良久,才重新抬起头。
她抽出两张纸,胡乱在脸上擦了几下。
随后拿出手机,开始打字。
像是埋在尘土里的叛逆悄悄萌了芽,即便来得晚,也能在一瞬破土而出。
她给徐曜发去了短信:【你明天带我去做坏事吧。】
徐曜正喝着冰水,看着这几个字,差点被呛过去。
他放下水杯,缓缓打了个问号。
徐曜:【?】
视线模糊掉一次,南依便擦一次,她慢吞吞打字:【我不想当好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