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妄卿眼睫抬了抬,视线若有似无看向亭台。
双目对视上之时,他弯了弯唇角。
这抹淡笑十分清浅,一闪而过,很快被落问殿的婆娑娑树影遮挡住。
岁菱凛忍不住扬起唇角,但想到沈炽还在边上,于是她咳了咳,故意地压平唇线,若无其事坐回去。
“你师尊真好。”沈炽支着脸,随口道。
岁菱凛愣了一下,看向他,“你也认识他?”
原文里,沈炽和夜妄卿毫无交集啊。
她一度觉得,在沈炽堕入黑暗绝望,被旁人无尽打压比较时,有一个人愿意伸手拉他一把,他都不至于到最后那般癫狂疯魔。
他运气不好。
连慕容在至暗时刻得到过夜妄卿的帮助,他却从头到尾都是孤身一人,一路被否定。
沈炽抬眼,“想知道啊?”
岁菱凛点头。
沈炽勾了勾手,“过来。”
岁菱凛无情拍开他的爪子,“爱说不说。”
她怎么觉得沈炽也和以前也不太一样,这都是跟谁学的。
沈炽耸肩,“那算了。”
岁菱凛:“……”
过了一会,架不住好奇,岁菱凛撑在石桌上,认真看他,“如果你要是敢耍我……”
“耍你做什么?”沈炽好笑道。
他起身,贴近她耳边,手势做喇叭状,小声道,“――秘密。”
岁菱凛一拳头挥过去。
她迟早把他沉塘。
师尊很忙,岁菱凛一直没见到他,在落问宗百无聊赖,靠一天八顿吃荔枝蜜度日。
过了两日,高阶修士们陆续回来了。
岁菱凛迫不及待想见青岫,于是小跑着去找结界口等他。
阳光热烈,下午炎热得很,处处火绒似的热。
远远的,岁菱凛瞧见城墙底下站着一位姑娘。
她一身白衣脏兮兮的,手举在额头处,面无表情望着太阳。
因为行为举止奇怪,来往人纷纷投来视线。
岁菱凛愣了一下,逐渐放慢脚步,这么怕太阳的,她只知道一个人。
小说女主角,陆璃。
但她不该是现在上线啊……
陆璃背着厚重行囊,她是来找人的,没想到进了落问地界,一路上太阳都要晒干人,本以为进了城里就好,谁知道门口到殿门口,连遮阳的树都没有。
陆璃木着脸,打算贴着城墙站到黄昏。
忽然,一把伞撑过她头上。
她看过去,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修,白白净净的,眼睛特别好看。
女修问:“你不喜欢晒太阳吗?”
陆璃点头。
“那我送你过去吧。”
两人走在路上,交换了彼此姓名。
岁菱凛试图旁敲侧击问点信息,陆璃面露为难,小声解释那人不让她说,岁菱凛立刻收了话头,不勉强多问。
她看了眼陆璃身后,一把用旧布包起的长剑,那是万般。
没想到魔宗发展比原文更猖獗,小说女主更是提前上线。
陆璃以后会是师尊最后收的一位徒弟,也正是为了彻底击溃魔宗,让小说男女主能救苍生于水火,师尊才殒身化剑,重塑千重。
她本自信剧情绝不会走到那一步,如今心中忐忑。
陆璃钻到树下阴影,九十度鞠躬向她道谢,声音洪亮有力,“谢谢姐姐!”
岁菱凛吓一跳,赶紧把人扶起来。
陆璃蹿跑不同的树影下,闷头往前跑。
岁菱凛看着她背上摇晃的剑,第一次觉得自己站在了迷雾里。
之前只觉得一切是任务,担心要她的命,可这一瞬间,她突然真情实感地害怕了。
如果她什么都不能改变,师尊就会被剧情推着往前走,直到悬崖边,直到堕剑。
他会永远成为别人故事里的存在。
微不足道的,轻描淡写的,连两滴热泪都赚不来的存在。
八宗联合商议追踪魔宗行迹一事僵持了许多天,情势每况愈下,本以为要牺牲烟蓝,不想一小姑娘来找夜尊主,意外送来情报。
元问二人是如何认识的,陆璃看了眼夜妄卿,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开口道有救命之恩,别的话也不再提。元奇怪,但想到他去年四方游走,救一个小姑娘也不稀奇,便也不再追问。
有了确切计划,宗门联合派出精锐修士围救,被围困多日的烟蓝门主及一城池的人无人重伤,宗门上下紧绷氛围渐散。
当晚,月朗星稀,夜妄卿手头没什么要紧的事,正要出门找岁菱凛和青岫,却见林知寒站在门外,维持着要敲门的姿势。
半个时辰后,酒肆飘香,林知寒抓着琉璃杯用力敲在桌子上,打了一个酒嗝。
夜妄卿嫌弃地看他一眼,起身要走。
林知寒抓住他的袖子不让离开,说话醉醺醺的:“你到底为什么,对我和宗主那么不满?”
夜妄卿扯了扯唇角,只当听不明白地“嗯?”一声。
林知寒脸颊通红,“你对烟蓝就没那么凶!”
夜妄卿略一挑眉,“是吗?”
“是啊!”林知寒非得给夜妄卿的琉璃杯里也倒满酒,“我和她差不多啊。”
夜妄卿推开杯盏,淡声道:“不一样。”
林知寒不解,眼巴巴看着他,仿佛随时眼泪就要决堤,借着醉酒发疯嚎哭一场。
夜妄卿揉了揉眉心,一抬头看见的就是林知寒苦兮兮的模样,“……”
他缓声说道,“你对我太信任了。”
“烟蓝对我其实没有那么信任的。”
“所以……她后来也没有对我特别失望。”
林知寒皱着眉,头晕脑胀,已经听不懂了。
他头枕在手臂上,声音迷迷糊糊,“那……嗝……那你还在乎我们……在乎溯洄吗……”
酒肆里有一半是熟悉面孔,因为烟蓝与魔宗一事,溯洄宗来了许多精锐修士,他们见林门主和夜尊主喝酒,带着酒杯上来打了招呼。
夜妄卿提着杯盏微笑。
林知寒见人走了,抓住夜妄卿手腕,又问了一遍,“还在乎吗?”
“……”
林知寒眼睛通红,血丝遍布,不舒服地揉了揉,人又倒桌上了。
夜妄卿低笑一声,“谁在乎啊?”
可惜林知寒已经晕过去,听不见了。
或许听不见才更好。
林知寒整张脸涨得通红,夜妄卿懒懒支着脸,无聊地把喝空了的酒杯往他脸上放,因为懒得把他拖回去,干脆好耐心地等他醒来。
中途不时有人来敬酒,夜妄卿也就喝一口。
喉结上下滚动,酒精与苦涩全都咽下。
“……谁在乎。”
无人听见的暗光处,他很轻地又重复了一遍回答。
……
他自幼生长溯洄宗,不知道自己哪里来,日后又该去哪里。
宗主对他很好,也一直告诉他,溯洄宗是他的全部,他也一直记得,要保护好溯洄宗,照顾好师弟师妹。
很长一段时间,溯洄宗就是他的全部。
后来,师叔修行迟迟未有突破,走了偏法入了魔,烟蓝生辰特殊,他抓了她要炼药,为了救烟蓝,他杀死了师叔。
后来听闻烟蓝梦魇害怕,整夜睡不着,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真正的自己是不可以被发现的,这是一件会吓到人的错事,后来他不再轻易表露,时刻提醒自己要小心藏好,不能再吓到人了。
他以为他伪装得很好,不会让谁再坠入噩梦。
没想到,此后被缠绕梦网里逃不出的会是他自己。
师叔对突破修为的执念过深,才会融入用作献祭的虚镜里,而虚镜……
是无法被销毁的。
古朴房间里乱成一团,锤子、短剑、长刀堆满地上,岁菱凛手持狼牙棒,对着虚镜干瞪眼,彻底懵了。
销毁不了。
这玩意儿被古怪结界包住,当真是砸都砸不碎。
岁菱凛满头大汗,本以为是她前段时间下手太温柔,怕被人发现动静而不够狠,今天拼了命,怎么都砸不烂。
她冷静思考片刻,迅速起身把虚镜装进乾坤袋里。
去找师尊,师尊一定有办法――
半柱香后,岁菱凛陷入了更深的绝望里。
酒肆旗幡招摇,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守卫一路领着她穿过嘈杂酒桌,来到一桌子边上。
林门主已经喝晕过去了,师尊撑着额头,俊美的脸上染着微红,他像是很难受,人看起来半梦半醒。
守卫小声道:“夜尊主、夜尊主?”
岁菱凛深呼吸,向守卫道谢,说没事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夜妄卿眼皮动了动,懒懒地抬起头。
岁菱凛小声问:“师尊你醒了?”
他撑着脸看了她一会,喝醉了的缘故,漆黑眼眸氤氲潋滟水汽。
修长的手抬起,径直去摸她的脸,温热指尖直白地碰上脸颊。
周围还有好多人!
岁菱凛吓一跳,赶紧往后退一步。
他也不愠怒,眉眼弯弯,像是确认了是她来了。
视线聚焦彻底看清楚人了,他勾了勾唇角,声音软绵绵的,透着酒精发酵后的浓浓性感,“小徒弟。”
岁菱凛四处看一眼,许多人手里握着杯盏,视线都有意无意瞥过来。
她赶紧把师尊拎起来,守卫忙帮她扶着,一路搀扶回了寝殿。
关了门,她独自扛着师尊,磕磕绊绊走到床边,用力把人放下。
直起腰喘气没一会,手突然被人一拉,整个扑倒到床上,被拥入温热的怀抱里。
岁菱凛耳根发烫,用力推开他,“师尊!”
“嗯?”夜妄卿下巴抵着她发顶,还要把她往怀里揽。
见她要躲还好脾气拍一拍她的背,温声安抚,“别闹。”
岁菱凛脸烫得发红,到底谁在闹。
她挤出一句,“师尊你耍流氓!”
夜妄卿声音懒懒的,染着醉意,“我没有。”
岁菱凛:“你有。”
夜妄卿拖长音调,故意回了句一模一样的话,“你有。”
岁菱凛:“……”
怎么喝醉了也吵不过他。
他的衣服早在回来路上蹭开,衣襟大敞,泰山压顶般靠在她身上,牢牢把她禁锢在床上,结实有力胸膛就这么贴着她的脸颊,她的手无措推搡他的腹肌,紧致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捏了捏,一捏他就闷哼,低声喘气,好像很舒服,岁菱凛立刻把手蒙到眼睛上,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修长的手抓开她的手,露出岁菱凛水雾蒙蒙的眼睛。
他眉眼弯弯对她笑一下。
然后在她愕然的目光中,把她的手往他身上带。
岁菱凛感觉快烧着了,呆若木鸡,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她的手搭在他腰上,他人也往她身上更凑近了,亲昵得欺近。
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似乎是一个求抱抱的姿势。
他埋在她颈侧,贴着她耳后说话,“陪我一会。”
热气氤氲滚烫,声音低哑,仿佛是在她身体里说话。
岁菱凛浑身酥酥麻麻,小心地抬手,慢慢地抱紧他。
他更用力地回抱,强势而极具侵略感,仿佛是怕有人会把她偷走,而恨不得揉进身体里。
他低头看她,额头温热贴着她的。
两人离得是那么近,距离暧昧得仿佛根本不存在。
岁菱凛抬起眼眸,对视上漆黑漂亮的一双眼,桃花眼一如往常,泛着清浅笑意。
他轻声道,“我可能快醒了。”
像是在和她说一个积压在心底太久太久,沉重着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秘密。
“师尊……”
岁菱凛摸了摸他的脸,带一点安抚的意思,他轻轻阖上眼,眼睫毛纤长颤动,顺从地贴着她的掌心蹭了蹭,像是寻求慰藉的无助小动物。
岁菱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师尊今天的一反常态是酒精所致,还是他平日里总压抑的情绪终于如洪水决堤。
她只觉得师尊好像很痛苦,像是被困在长久的梦魇里出不来,又像是终于从噩梦中跑入美梦里,却意识到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水中月镜中花,美好的幻象随时都会被偷走。
她心里酸涩难受,抬手用力地抱了回去。
然后――
她僵硬住了。
抱就抱,师尊为什么要蹭她。
而且越来越过分了……
他的鼻尖蹭在她颈侧,像是小动物一样在确认气味,泛在岁菱凛身上就成了若有似无的痒,他的发丝也勾缠着她肌肤,挠得她心乱糟糟的,磕磕绊绊地问,“师尊……你在做什么。”
微微喘息的声音沿着颈侧一路向上,若有似无的触碰,蓄意又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擦过,在岁菱凛心跳都快要停止的瞬间,终于慢吞吞地停留在她耳边,“你上次也这么蹭我的……”
他低声笑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岁菱凛脸颊红得跟番茄似的,几乎能滴出水来,“我哪有!”
他声音压低,温柔地指责,“你有的。”
岁菱凛羞愤:“没有!”
夜妄卿低眸看她,目光温柔如水,仿佛不介意她的小狡辩。
他认真道,“那天你在这张床上,就是这么蹭我的。”
她!哪!有!
岁菱凛甚至认真思考了一瞬间,但翻找脑海中记忆,百分百确定他在胡扯,她向来倒头就睡,睡相得体。
正要为自己博一个清白,柔软指尖压上她的唇。
师尊看着她,眼眸潋滟勾人,含着缠绵笑意。
“有的。”
他温热的呼吸撩拨在她颈侧,薄唇擦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轻缓道:“……在我梦里。”
“……”
“!!!”
寝殿门敲响三下。
青岫徘徊在外,局促不安。
听闻师尊和林门主对酒,喝得有点多,不知是不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无人应答,或许是睡了。
青岫正要离开。
突然,寝殿大门打开,他回头一看,竟是岁菱凛。
她整张脸发红,看起来像是鲜艳欲滴的番茄,倒进热锅里就要爆炸了。
“小师妹?”他疑惑看一眼房内,“你怎么会在……”
“师兄!”岁菱凛抓着青岫的手,一脸羞愤:“师尊疯掉了!”
……
床上,夜妄卿已经醉酒睡过去了。
“我就知道,师尊酒量不好,喝多了就会情绪大变。”青岫叹口气,看向耳根还在红的岁菱凛,“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