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对方是他不得不尊敬的上级医师，但不服的他终究是不愿低着头去向那些地痞无赖般的家属认错。
他双手插兜，昂首背对着梁主任，极力平息心中的怒气。
“他要告就让他去告吧！我姜沛做事从来都是按照规范的原则来，不曾有过失误，我也绝不会为了苟求家属的满意度而卑躬屈膝！”
话到末尾，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梁主任能听出来他的委屈和不服。
“姜沛”梁主任慨叹一声，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你还想顺利晋升职称吗？你还想在神经外科发展吗？你还想要这份工作吗？”
梁主任的一声声质问，如同敲钟人的木锤，重重地打在他这个大而深沉的鼓钟上，姜沛站得板直的脊背骨一点点地弯下来，最后他连身子都站不稳，伛偻着腰背，双手撑在桌上。
真的要这样逼他吗？
梁主任毫不留情面的对他说：“之前的你顶着院长女婿的头衔，背后有叶院长这个强大稳重的后台，除了院长，谁敢动你分毫？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姜沛，我告诉你，别太大自己当回事了，什么海归博士，什么高精尖人才，那都是叶院长给你的机会才能有的，换做别人做他的女婿，这些照样都有！”
背对着梁主任的姜沛，身形微微颤抖着，梁主任的话他无法反驳，但他心里的憋屈无处可诉。
没错，在他人眼中，他就是靠着院长女婿的头衔一路空降至此，因为这个身份，他得到了很多名与利，但同时也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东西。
没人看得到背后的他有多努力，无人知晓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农村孩子初到美国时曾被人出言讽刺，甚至被人格侮辱！
不会有人知道他为了得到导师的认可，夜以继日地泡在实验室与小白鼠作伴；也不会有人明白他在国外为了做实验发文章，将身上仅有的那点钱币都花在科研上。到最后身无分文的他连吃饭的钱都是得靠在国外餐厅端盘子赚来了的。
他能得到留学的机会的确有叶院长的支持，农村出来的穷小子能在国外顺利留学也的确离不开叶岚在背后的扶持。
但他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奋斗才能在规定的年限内顺利拿到博士毕业证，因为他不想被人看作是靠女人上位的空降兵！所以在美国那段时间，无论过得有多艰辛，他在叶岚面前总是只字不提。
可他们这些人，从来就不会看到他背后的努力与辛酸！只会以最恶意的想法来看待他。
想到此处，姜沛内心五味杂陈，他起初还以为梁主任是因为肯定他的能力才将他留在神经外科，他原以为自己尊敬的科主任是信任他、相信他的。
可现在看来，他和那般在背地里暗暗讽刺，甚至在他和叶岚分手后跳出来倒打他一耙的人有何区别？
第50章
姜沛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梁主任的办公室，他回国之后从未如此落魄无助过，他用双手撑在病房走廊里的护栏上，如同一个双腿瘫痪好不容易站起来的病人，每走一步都耗费巨大的体力。
庆幸的是这个时间正值班外时间，走廊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护士站那头的铃声断断续续的响着，也就没人见到他这落魄的模样。
姜沛走向病房尽头的吸烟区，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愤怒扯下身上的白大褂，狠狠将其甩在地上。
白大褂是医生的工作服，是职业的象征，他曾以这份职业为荣。
在他踏入临床医学的那一刻，他曾像所有医学生一样举手宣誓希波克拉底誓词，然后一路披荆斩棘到如今这个岗位上。
可是他从未有过一刻像此时此刻一样十分厌恶自己的这份职业，他想做个尽职尽责、单纯且优秀的外科医生，而不是为了所谓的职称和利益而互相勾结、颠倒黑白的医生。
可现实不让他如此，事实就是，没有叶院长这个强大的后台，他在这个医院连一颗鸟屎都不如，渺小如尘埃，不用风吹都会散。
愤怒之余，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他蹲在地上，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那个褶皱的烟盒。
平时并无吸烟习惯，只是在这种烦绪绕心头的时候才会抽上一两根。
姜沛指端夹着烟头眺望着住院楼下形形色色的人，张嘴那一瞬，缭绕的烟圈从他的嘴鼻中飘出。
他听见病房另一头传来喧闹的人声和嘈杂的脚步声，有护士和麻醉师的声音，还有霍钰瑶焦急的喊声“手术病人回来了，当班的护士快来接病人！”
她回来了？
姜沛盯着指间那根燃烧过半的香烟，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曾经和她相处过的画面，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但只要想到霍钰瑶，那种空落的感觉便会少些。
霍钰瑶顺利结束手术，安全护送病人回到病房，且开完术后医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进办公室还有值班室寻找他的身影。
办公室无人，她又推开值班室的房门，瞧见今日的当班医生正歪歪扭扭地躺在铁架床上打游戏，她喊了句：“看见师兄了没？”
值班医生只是微微抬眼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打着游戏，淡漠问道：“哪个师兄？今晚就我一个人值班呀！”
“我还能有哪个师兄？今儿个科里不是出了事，梁主任把姜沛师兄从手术台上叫回来了吗？事情解决得怎样了？师兄人呢？”
提及此事，值班医生才猛然想起今天发生了这事，他翻着眼皮来回思忖一番，“让我想想哈～下午的时候我看见姜博士进了主任办公室，当时还听见里边传来争吵声，但后面我去收治病人了，也不知道后续如何，其实啊，你如果想知道怎样了，直接给他打电话就完事了呗！”
霍钰瑶白了他一眼，“行了行了，打搅你玩游戏了，不问你了！”
她忿忿离开值班室，晃荡在科室内，看似是在巡视病房，实则是在寻找姜沛的身影。
可巡视一圈都未见到他，直至走到病房尽头的吸烟区，站在门外的她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她鬼使神差般地推门而入。
里边空无一人，而烟味也即将散尽，看来刚才在这儿的人离开也有几分钟了。
霍钰瑶不确定姜沛是否来过此处，但就在她失望转身欲离去的时候，脚下蓦然踩着一个圆滚滚的物品，毫无防备的她险些滑倒。
踉跄两下后才站稳的她这才发刚才踩的东西是一支宝蓝色的瞳孔笔灯，她捡起一看，觉得似曾相识。
她转动着笔身，发现了一个用马克笔写的’沛‘字，霍钰瑶握着瞳孔笔灯愣在了原处。
是他，刚才在这儿的一定是他。
她不知道的是，原来就在刚才，姜沛听见霍钰瑶的声音后，为了不让她看见自己这副落魄模样，他急忙掐断烟头，捡起地上被他弄脏了的白大褂，快步离开此处，但他没注意到的是，他不慎遗落了这支瞳孔笔灯。
霍钰瑶从值班室走出的那一刻，姜沛后脚才出科室的大门，两人就这样巧合地错开了。
她将这支写有他名字的瞳孔笔灯仔细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揣回口袋，想着明天上班碰着他的时候再还给他。
霍钰瑶走向扔放烟头的垃圾桶，发现里边多了不少刚燃灭的烟头，她并未拨通他的电话，纵使她很想知道今日这事究竟是怎么处理的，但她隐约能察觉到姜沛的烦闷情绪，这种时候还是别扰烦他为好。
次日清晨，霍钰瑶不到七点就来到科室，她先是将自己手里的病人检验报告过一遍，然后将今日要完成的事列成一个清单。
昨夜的值班医生睁着惺忪睡眼来到办公室，瞧见坐在电脑桌前的霍钰瑶，他瞪大了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这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呢！你来这么早干嘛？”
霍钰瑶回答道：“这不是快接近月底了吗？我去非洲之前，得把手里的病人交接好。”
那人对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道：“是个有责任心的好医生！向你学习！”
他晃悠悠地坐到自己的电脑前，在等待电脑开机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对霍钰瑶说：“对了，昨晚姜博士有来过一趟科室，感觉整个人状态不太好的样子，你有联系他吗？”
霍钰瑶听到此话，执笔的手抖了一下，她追问道：“他昨晚什么时候来的？来科室干嘛？”
“嗯我也不知道他来干嘛，大概十一二点的样子吧，他突然推开值班室的门，吓了我一跳，我问他为何大半夜来科室，又没手术，他没答话，而是从值班房的箱柜里提了一瓶红酒走了。”
深更半夜来科室取红酒？
霍钰瑶满脑子的问号，越来越不懂姜沛的行为了，以前也没听说他爱喝酒呀？
值班医生耸了耸肩，无奈回应着：“毕竟姜博士的脑回路比十八弯的山路还多几弯，咱们这等凡人怎么能读懂他的行为艺术呢？还是别想那么多了，他毕竟是海归博士，是医院的引进人才，就算出了天大的事，医院也舍不得开了他，咱们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吧！”
他说的话虽然在理，霍钰瑶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操心姜沛的事实属多余，但奈何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关心他呀！
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那支宝蓝色的瞳孔笔灯，回忆起六年前，他还是个小小的研究生，而她也只是个不起眼的见习生。
那时的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妥妥一个无脑花痴少女跟着姜沛满医院的跑，全然不顾旁人对她的看法。
她也不知道自己脸皮这么厚，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竟然可以甘心做一个无脑的恋爱少女，现在的她只要会想起当年犯傻的自己，就会在心里暗骂自己。
沉思之间，时钟悄然走着，临近交班前的十分钟，她关心的那个男人终于踏进了办公室的门。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白大褂下是西装笔挺的身子，白色的衬衫领下系着酒红色的领带。
而和往常不同的是，他从霍钰瑶身边走过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霍钰瑶抬头看向他时发现他也正回头觑视着她。
姜沛站在她面前，侧着头看向她，问：“昨天的手术还顺利吗？病人术后情况如何？”
霍钰瑶满脑子想着他的事，结果他开口问得却是病人的情况，她尴尬一笑，简短地汇报了昨日手术的情况和病人的状况。
姜沛听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走向交班的地点。
霍钰瑶紧握着瞳孔笔灯，连忙起身走至他面前，递给他：“师兄，这是你的吧？”
“嗯？”
姜沛瞥了一眼那支瞳孔笔灯，一眼认出是自己的，但他没想起是何时遗失的，更没想到霍钰瑶是在吸烟区捡到这支笔灯的。
他接过笔灯，冷冷回应一声“谢谢”，然后淡漠如常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似乎不愿和霍钰瑶再多说一句话。
霍钰瑶讪讪笑着，她又干了傻事，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关心，她还
既然如此，那就各自过活吧！
她不再对姜沛的事过问，一心投入工作中，毕竟出国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还有很多事情未收尾，在出国前绝不能留下尾巴。
姜沛这件事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她不知晓，因为梁主任刻意将此事压了下去，科里鲜少有人知晓此事的后续，只知道姜博士依然是姜博士，和从前一样，无论是地位还是名声，没有任何变化。
霍钰瑶见姜沛也和往常一样，她也不再多问此事，这事过去之后，眼下她最关切的是援非人员的事。
她曾听肖教授提过姜沛也有意参加援非医疗，但她又不敢亲自去问姜沛，只能从许漾这里侧面打听。
下夜班当日，霍钰瑶头一次主动给许漾发微信：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微信那头的许漾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秒回一句：今儿个是我中彩票了吗？神外一枝花竟然主动约我吃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看着这一连串的’哈‘字，哪怕是隔着屏幕，她都能想象到许漾那得意洋洋的表情。
霍钰瑶忍住心里的骂语，回了他一句：请你吃食堂，来不来？不来拉倒？
果然一提到食堂，许漾那边愣了半分钟才回消息：我哪有说不来？只要是和你一起吃饭，吃窝窝头我也愿意！
第51章
当天傍晚临近出门前，平日里懒惰，为了省事的霍钰瑶竟然破天荒的洗了头，还化了淡妆出门。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霍钰瑶出门时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和平时不太一样，她的心情也跟着欣喜起来，但下一秒又不知道自己在开心啥。
罢了，吃个饭而已，别想那么多，而且她此次更重要的目的还是要打听援非名额一事。
霍钰瑶掐着点到达医院门口，没有见到许漾的身影，她正欲迈着步子朝食堂那栋楼走去，忽然间，一辆熟悉的曜黑色大G停在她身旁。
许漾戴着一副灰黑色墨镜，梳上大背油头，探着脑袋喊她：“小瑶，上车！”
“你？从这里走到食堂不过五十米的距离，用得着开车过去吗？”
“你不会真的要请我去食堂吃窝窝头吧？这么没情调吗？”
许漾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墨镜，两眼放出期待和恳求的目光，他就差哭丧着脸对她撒娇求她上车了。
而霍钰瑶竟然会吃他这套，脚步不自主地攀上了他的车，但她坚决不坐副驾驶，即便是许漾拉下脸面盛情邀请，她也毫不留情地冷脸拒绝。
许漾自觉无趣，便也不强迫她，而是按照她之前的喜好，将车内的天窗关上，空调调至她觉得舒适的25℃。
车内本来还放着激情的DJ音乐，但霍钰瑶一上车，他立马换成轻音乐，然后柔声问她：“亲爱的霍女士，请问对我这个司机还满意不？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如果没有需求了，那就请系好安全带，咱们要出发了。”
“咱们要去哪儿？”
“呃你想去哪儿呢？”
霍钰瑶摸了摸不太饿的腹部，最近因为一些烦心事也没啥胃口，倒也不急着吃饭。
她问许漾：“你会喝酒吗？”
许漾瞪大眼睛回头望着她：“你要喝酒吗？你以前喝过吗？”
霍钰瑶含糊其辞地回答道：“嗯虽然没喝过但是唉！算了，还是别喝了，我怕等会儿喝醉了不太好。”
“怎么不太好？”许漾故作出古怪的表情，他还从未见过霍钰瑶醉酒的样子，莫名有些期待。
但见她扭扭捏捏的样子，明明想尝试但又不敢跟他去喝，他谑笑问道：“你该不会是怕我酒后乱性，对你”
霍钰瑶两颊一红，急忙呵斥一声：“你小子能不能正经一天？这玩笑不好玩，以后别开了！”
许漾耸了耸肩，“我哪有不正经了？而且刚才我也不是在开玩笑！霍钰瑶你真是个天真的女孩，敢跟男生单独去喝酒，你怕是没遇到过有色心且有色胆的色狼吧！好在你遇到的是我，而我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他说完此话后，便拉下手刹驱车开出医院大门。
霍钰瑶一愣，连忙问：“那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