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勇顿时有种柳暗花明、未来重新明亮起来的感觉,笑呵呵的说,“那敢情好,我可太期待了。”
这人算是自己的老客户了,也许也是扎染裙的潜在客户,周知意心头一念,问道,“殷老板五一的时候会在新宁吗?”
殷勇想了想,点头,“应该会在,你也知道的,我每个礼拜都会来趟新宁补个货。”
“那要不要来看个文艺汇演?”周知意邀请道,她现在也算纺织厂的编外人员,同样可以带家人、朋友去厂里大礼堂看表演,“我的新款裙子会在纺织厂的劳动节文艺汇演上展出。”
殷勇果然很感兴趣,“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档口上新货前还特意搞个展示,可真新奇,我肯定要去看看,你放心,就算我不进货也肯定要为了看个热闹景来一趟新宁。”
今天带来的货全部清掉,周知意掏出前一晚制定的修改方案和统计的尺码,等下收了摊她不会再去进T恤衫,而是会去进一批白色连衣裙。
除了衣服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服装的展示从来不是“单打独斗”,需要相得益彰的妆容、点睛之笔的饰品、适配的鞋子等等,服装是主角,但服装秀可不是独角戏。
周知意可是要把纺织车间的十六个女工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劳动节那天成为她们人生中最美丽的一天,除了独特的裙子以外,增光添彩的妆容自然也不能少。
当下化妆品种类少,生产开发的厂商也不多,周知意想起制衣厂的何萍,一罐永芳牌的珍珠膏被她拿来炫耀了好些次,既能护肤又能提亮肤色,唯一的缺点是只能托人在静海市才能买到。
周知意连忙抬头看向四周,可殷勇早已走没影了。
但另一人闯进她的视线里。
尽管被拒绝过,齐廷铮也没有放弃,有空就往周知意面前凑,他过往二十五年人生的经验告诉他,想要什么就要去争取。
“我下午又要跑一趟静海市,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带的吗?”这话齐廷铮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但无一不被周知意婉拒。
却不曾想,这次周知意犹豫片刻后竟然点了下头,“可以麻烦你帮我买个永芳牌珍珠膏吗?如果有唇膏的话也帮我买一下吧。”
齐廷铮根本不觉得是麻烦事,整张脸似乎一下子变亮起来,乐呵呵的点头,“没问题啊。”
周知意头疼,如果不是时间太紧,她来不及等下回碰到殷勇时拜托他,她是真的不想麻烦齐廷铮,“记得让售货员给你开单子,该多少钱我给你,别说什么送我的话。”
齐廷铮心中有几分不以为然,已经想好了到时就说单子丢了,哪有拿心仪女孩钱的道理?
周知意怕的就是这个,强调道,“没有单子我不会要的。”
齐廷铮脸上的笑容变得有几分无奈,“你就非要分得这么清吗?”
周知意点点头,坚持己见。
不分得清一点,久而久之这些追求者就会觉得她就是他的了,一个个东西哪里是礼物,分明是以物换人。
这么久连一样东西都没有送出去的齐廷铮仍在争取,“买两样东西的钱对我来说没什么的。”
周知意心累,“我托你买东西,你收钱,你就当做这是一桩交易不行吗?”
她不禁想起了江遇。
会讲价还价、维护自身利益的江遇。
还是和他打交道更轻松些。
第34章 颜色
郝运来电器行今天没什么生意,朱泉在郝志刚的紧盯下什么小动作都不敢做,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五点钟便火急火燎的下班了。
合上画着电路板线路图的笔记本,江遇把东西都收到一个布袋里,也准备离开。
罗良白宛若幽魂般在旁边哀怨的说,“你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在你搬走后,我整夜睡不着觉……”
郝志刚闻言立刻看向他的这两个年轻员工,惊异的目光在罗良白和江遇身上来回扫过。
罗良白说完自己也觉得好像有点异义,补充了一句,“朱泉那家伙打呼噜太响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遭罪了。”
郝志刚立刻长舒了一口气。
“这好办,”江遇拎起布袋子,淡淡的说,“你也搬出去不就行了。”
罗良白一噎,追着江遇走出郝运来电器行,“你当我像你一样傻啊,有免费的屋不住,偏要舍近求远,花钱去住城中村里的旧房子。”
江遇懒得搭理他。
“你当自己是狗吗?上赶着去给人看门?”罗良白恨铁不成钢,“男人就应该搞事业,先立业再成家!”
江遇奇怪的看他一眼,“我记得成家立业这个词语是成家在前吧。”
罗良白气了个仰倒,停下脚步,“你小心在女人身上栽个大跟头!”
“你别说了,我有我的判断。”江遇平淡的朝他摆摆手,继续朝着公交车站走去,“明天见。”
罗良白摇头叹息,江遇比他过往遇到的所有人都更有前途,善于学习、思绪缜密、情绪稳定、自律、坚定,既不像朱泉一样耽于花花世界,也不会像郝志刚一样被情绪裹挟失去理智,可偏偏这样只要再努努力就可以闯出一片天地的人的人生追求却只是想拥有一个家?
“真是浪费天分……”罗良白惋惜,他要是有这么聪明的脑子,现在早出去单干了,哪里会窝在小小一个二手电器行三年。
江遇透过车窗,目光淡漠的看着这个世界,楼房正一幢幢建设而起,到站后他从后门几步迈下车,朝着那一片屋舍杂乱分布的北发村走去。
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下班回到了家,渺渺炊烟从家家户户的上方飘出,一副人间烟火气。
江遇看到趴在巷子口享受太阳落山时不再炙热的阳光的灰棕色大狗,他原本漠然的双眸蓦地也染上温度。
在大狗面前蹲下身来,江遇摸了摸大发的头,浅笑的问道,“你儿子和女儿呢?在家没出来玩?”
大发悠闲地甩了下尾巴,就算是狗,带一天的娃也想有一会儿独处的时间。
周知意做好饭出来找大发,就见被巷子口框成一幅画的温馨场景,江遇单膝屈低蹲在外表凶猛的大狗面前,笑着和它说着什么,夕阳余晖偏爱的给他周身镀上一圈着重加强的金边,让看者的目光第一眼便被他吸引。
周知意停顿片刻,随即转头又回了自己家。
江遇拂过大发的脊背,“你是不是长肉了?摸着没有之前骨头那样明显了——”
他正说着,突然感觉到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江遇侧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
蓝色的手?
他惊诧的抬头。
周知意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东西递给江遇,“祝贺你乔迁、加上上回帮我洗狗,这是送你的礼物,我自己做的,你可以挂在窗户前遮光用。”
这是她用之前找梵特杰衬衫面料时拿到的零散样布布头拼起来的一块窗帘,虽然成本没多少钱,但周知意可是参考了蒙德里安的作品风格,也是花了心思的。
江遇接过那叠在一起的布,反而先关心她的手,“你的手怎么……”
周知意低头扫了一眼自己仿佛阿凡达的手,“哦这个啊,我染布时染到手上了。”
正巧严淑芳和姜佑青两口子骑着自行车也下班回来了,严淑芳听到了“乔迁”二字,想起自己也曾许诺的要送江遇几枝自己种的三角梅,连忙对他说,“你在这儿等一下,我不是说要送你几枝三角梅,这就回家剪了给你。”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严淑芳就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脚步匆匆的先走回了家。
姜佑青也从自行车上下来,对着江遇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媳妇就这点爱好,这花你拿回去放屋子里还是又香又好看的,小周说这叫生活情趣。”
江遇点点头,“谢谢。”
“你就是小周那个才搬过来不久的朋友吧?”姜佑青问道,“我住小周隔壁,我妹妹姜玉芝和她原先是制衣厂的同事,我叫姜佑青,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帮忙。”
他说着,见严淑芳拿着两枝淡紫色的花走过来,侧身让开。
江遇带着周知意送的那块窗帘布和严淑芳送的花回到自己的住处,先是找了个长长的玻璃杯倒上水,把花插进去,然后他展开那块窗帘布,挂到窗户前。
他退后一步。
天空的蓝色、云朵的白色、夕阳的橙红色、迎春花的黄色、青草的绿色……
大小不同、色彩斑澜的布片拼缝在一起的窗帘布被傍晚的微风轻轻吹起,再加上桌子上玻璃杯里的那束淡紫色的三角梅,不大的小屋里顿时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世界仿佛重新染上颜色。
——
距离五月一日还有两天,周知意虽然双手失去原本的白皙,手腕以下变成阿凡达,但裙子她都染好了,除了严淑芳那条是自己做的,其他十五条裙子都是周知意做的扎染效果。
一大早,周知意带着十五条裙子,和已经迫不及待换上了扎染裙的严淑芳一起去二纺厂,参加劳动节文艺汇演最后一次彩排。
严淑芳穿着新裙子,没办法骑自行车,这次换做周知意骑车带她。
一路上,街上的人都不禁被这两个年轻姑娘吸引,飘扬的裙摆晕染着漂亮的靛蓝色图案,是他们不曾见过的靓丽。
就算是曾见过扎染裙的纺织车间的女工们穿上身又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周知意还特意在每一条裙子上绣了每个人的名字,女工们纷纷为这份用心触动,等她们穿上身,更加惊讶。
不论胖瘦、高矮,每一条裙子都很适合她们每一个人,仔细观察就能看出每一条裙子的不同,有的是腰线提高、有的是加了泡泡袖、有的是改了裙长……
不管是刚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还是三十多岁有娃当妈的中年女人,这些女工们兴奋的叽叽喳喳说起对方裙子上的特别之处。
肚子越发明显的刘丽丽兴奋的拉起周知意的双手,“我担心好些天了,就怕穿不上,也怕给你添麻烦。没想到会这么合适,谢谢你!”
人的情绪是会传递的,周知意也开心的和她晃着手,“你喜欢就好!”
周知意还用扎染布条做了玫瑰花胸针,还有来自肉禽店老板馈赠的鸡毛,她将其染成靛蓝色做成了耳环,一一帮女工们戴上,她这才回到礼堂座位上等待观看文艺汇演的彩排。
二纺厂的这个新礼堂建的确实宏伟,一排排座椅绵延向上,舞台偌大,两侧还悬挂着猩红色的绒布。
这是劳动节前最后一遍彩排,基本是按照正式文艺汇演过一遍流程。
周知意坐到纺织车间的牛主任旁边,和厂长、其他车间的工人们一样坐在黄色木头的折叠椅上,认真观看着。
在纺纱车间和染织车间的节目表演完后,男、女主持人终于报幕说道,“接下来是纺织车间的女工们带来的合唱节目——《幸福在哪里》!”
穿着清雅秀丽的扎染裙的十六名女工走到舞台中央,因着身上那件靓裙,每个人都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嘴角带着笑意,她们长相也许不是二纺厂最出挑的,但此刻却美丽动人。
周知意看着舞台上的十六名女工,莫名回想起了严淑芳曾说过的话,“……用了快八年时间才建好的大礼堂,看着可好了,灯一打,那叫什么词来着,璀璨!”
璀璨夺目的哪里是华丽的舞台,分明是人。
台下其他车间的工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好奇的四下打听。
“纺织车间哪来搞来的这些裙子?她们每个人看着可真漂亮。”
“是染织车间先开发的布料做的吗?这是怎么染出来的,我还从没见过这样式的裙子……”
听到这些窃窃私语,厂长覃杰和染织车间的主任钟家佩对视一眼,对之后和周知意的合作更加充满信心。
纺织车间的主任牛小菊听到夸台上那十六个女工漂亮的话,与有荣焉,对周知意的用心她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她侧头悄悄对周知意道谢,“劳您费心了,我替我车间的女工们再次表示感谢。”
“我应该做的。”周知意摇摇头,目光专注的看着舞台上自信唱起歌的女孩们。
这是她最特别的一批模特,也是她最特别的一场服装秀,其实这些裙子远没有周知意现代时毕业设计所做的那些衣服独特、有设计感,但她却同样的为之骄傲。
周知意很想将这一切分享出去,只是她的朋友太多了,叫谁来、不叫谁来很难抉择。她纠结着,压低声音去问旁边的牛小菊,“牛主任,文艺汇演我可以带多少人来看啊?”
牛小菊欣然点头,“多少都行,你现在也算我们纺织厂的一员,自然也可以带家人朋友来看文艺汇演,想叫多少人都可以,咱们厂子这个礼堂可是能容纳下近万人的。”
“那我就不客气啦。”周知意说道,笑容明艳。
彩排结束后,女工们意犹未尽的回归各个车间继续工作,周知意则是离开了二纺厂,乘坐公共汽车去了东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