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时候的面料种类不多,不过好在有方圆布行的老板、老板娘的帮助,基本都按周知意想要的配齐了,只有裙子和吊带背心选用的面料换成了别的,总的来说将周知意的设计稿实现了百分之八十。
看自己的设计从想法变成实物是件很令人满足的事情,更何况这些设计稿是时隔近一年、横跨两个时空,才终于变成了现实,周知意心情复杂的看着塑料模特身上的衣服,满意的勾起唇角,抬脚回到店里。
见南风服装店开门了,客商们陆陆续续过来,每人进门时都不禁多看了几眼门口摆着的这三个假人模特和它们身上那奇怪的衣服,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自顾自进店。
“周老板,扎染裙有货了吗?”
“小周呀,斯威特衫还能订货吗?最晚后天能给我就行。”
“我听说你家卖的发财衫印花图案最好,能拿一件给我瞧瞧吗……”
周知意难得将店一直开到了下午,可是……
“今天没有一个人问摆在门口的那些衣服吗?”周知意脸色不太好看,向一旁的姜玉芝询问道,“在我中午离开回家喂狗的那会儿工夫也没有吗?”
姜玉芝摇摇头。
周知意抿唇,沉默不语。
第二天,这些假人模特摆放的位置更加靠近店门口。
只是依旧无人问津。
又过了两天,假人模特身上的衣服穿到了周知意身上,挂脖的浅粉色连衣裙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飘逸的裙边自然的垂在她的大腿中部,进店的客人看到无不称赞一句漂亮,但是仍然是无人询问。
连她的带货能力都不起作用了,周知意心中纳闷,问相熟的客商殷勇,“老殷,你就不考虑我身上这款裙子吗?”
殷勇把从店里搜刮的最后五件扎染裙塞进一个大塑料袋里,闻言再次看向周知意身上的那条裙子,想都不想便说道,“不考虑。”
周知意疑惑,“为什么啊?”
“那我就直说了,”殷勇拎起袋子,看着周知意身上的裙子点评道,“虽然你穿确实好看,但这衣服大多数人欣赏不来嘎,还有你外面摆着的那几身衣服也是,太时髦啦。”
“像你身上这件裙子,肩膀露的太多,脖子上的花也很漂亮,但一眼就先看到这花了,再加上这长度也有点短,很少女孩能接受;那件T恤衫露个肩膀头、裤子又太肥……总之,以我卖了四年衣服的经验来说,我进了这衣服也卖不掉的,那不就砸手里啦。”
南风服装店里的衣服大部分被买走,只剩下假人模特身上那几件衣服,周知意关好门,将它们锁在店内。
难得天气放晴,周知意的心情却是阴天。
在桂明饭店吃晚饭,冯桂敏听说今天依旧是没人买周知意设计的新款,连忙安慰道,“兴许只是这几个款式大家都不喜欢,没事,你再接着卖之前的那几款衣服,什么好卖就卖什么。”
周知意扯了下嘴角,勉强的笑笑。
在桂明饭店吃过晚饭后,周知意和姜玉芝回到北发村的住处。
清水煮了肉喂过三只狗后,周知意给它们一一套上她自己做的牵引背带,勾上绳子,对着姜玉芝说道,“我去遛遛狗,你在家休息吧,或者去隔壁找你哥、你嫂子聊聊天,先不用做衣服了,也忙活大半个月了,明天我们休息一天。”
姜玉芝担忧的看向周知意,“你还好吗?”
周知意扬唇一笑,“我没事啊,虽说做新款买布、买人台和缝纫机是花了一大笔钱,也没人来买,但这几天我们不是也卖掉了一些印花T恤衫和扎染裙,又赚回来了些钱。”
姜玉芝松了口气,“是啊,不行我们就接着卖之前的款式好了。”
周知意点点头,牵着一大两小三只狗出门。
“下个礼拜就要考试了,这一天天的,我真的是越来越紧张了,还好你不怎么紧张,不然我要更紧张了。”公共汽车上,罗良白抓着扶手,对着站在旁边的江遇说道。
江遇望着窗外的风景,平静无波的眼眸却突然一颤,毫无征兆的突然几个大步从正要关上的车门间冲了出去。
罗良白惊讶,探头伸出车窗外,喊道,“喂,阿遇,还差一站才到啊!”
“你先回去,我有点事情。”江遇只匆匆说了一句,公共汽车便驶走了。
不再看绝尘而去的公共汽车,江遇转过身看去,他果然没有看错。周知意坐在那一片翠绿的草地上,她身上的粉色裙摆摊开,整个人像一朵从空中悠悠飘下的芙蓉花,轻轻落在他心上。
周知意本来只是在望着远处发呆,手上的三根绳子突然拽向同一个方向,她回过神朝那边看去,就见江遇朝她走来。
心情低落,周知意都提不起劲来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她特意带着狗走远了些。
“正好看到你了。”江遇坐到她旁边,长腿屈起,抬手摸了摸兴奋得不停摇尾巴的一心,又挠了挠两亿的下巴,“几天不见,它们两个又长大了些。”
周知意点点头,“现在它们都有大发一半长了。”
大发在江遇面前甩着尾巴左右来回走着,就像是在全方位展示自己现在的矫健强壮,它被周知意养的很好,再也看不出从前流浪时的瘦削模样。
草地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微风拂过青草的沙沙声和狗狗哈气的声音,傍晚时分的阳光不过分炙热,但仍是暖洋洋的。
周知意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半晌后,她喃喃道,“我想起之前教过我的老师说过的话,服装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它可以是商品,也可以是艺术。”
江遇侧头看向周知意。
“而艺术,最容易陷入孤芳自赏。”周知意想起南风服装店里那些无人问津的衣服,沮丧道,“我设计的那些衣服没有人喜欢。”
周知意可以坦然面对扎染裙在纺织厂文艺汇演上达不到期望推广效果的失败,但是现在却为自己设计的那些衣服无人问津而沮丧。
因为太在意,所以更难过。
江遇按在草地上的手刚要抬起,又胆怯的放下。
因着江遇的静静聆听,周知意不知不觉袒露自己真实的内心,挫败的说,“也许我根本不适合做设计。”
江遇摇摇头,认真道,“不是的,你很厉害,什么都会。”
周知意失笑,那都是因为她有“金手指”,接受过现代的教育,她会的那些,任何一个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同样都会。
她叹了口气,望着染红了大半天空的夕阳,呢喃说道,“我刚刚都在想,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什么都学一点,老师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学生走出学校后,发现自己不是做设计这块料后可以转行,转而去做印花设计师、版师、搭配师等等。”
周知意坐在草地上已经想了好一会儿了,从现代时上任老板辞退她前说过的那些话、将她的设计稿改得面目全非的事,再到穿越到这个时空,她一直不停歇的朝着自己的目标奋斗,就为了做出自己想做的衣服。
但现在……
周知意心中又挫败又迷茫。
可能是她步子迈得太大了,这个时代的人们才刚刚拥有穿衣自由,审美还没有全面打开;也可能是她设计的衣服确实是普罗大众所欣赏不来的,过于特别了。
“我觉得很好看。”
江遇看着周知意,神情认真又专注,“你穿的就是你才做出来的衣服吧?我觉得很好看。”
他再次重申道。
也许是因为他的话,也许是说出了心中的苦闷,周知意的心情好一些了,赞许道,“果然还是你有眼光。”
江遇听她又有兴致说玩笑话了,稍稍放下心来,抿唇轻笑。
“走吧,也不能继续在这里喂蚊子了。”周知意说道,不论是继续做服装设计,还是转行做些别的,她都要努力振作起来,怎么可能一次挫折就将她打倒,就算是被打倒了,她也能再站起来!
周知意手一撑地,刚要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她坐太久,脚麻了。
见江遇已经站起来了,周知意抬头看他,“劳烦,拉我一把,我脚麻了。”
江遇迟疑着收回的手再次伸出,这次被周知意很快抓住了。
借了一把力终于起身,周知意忍住双脚如针扎般的麻感,连连蹦了几下。
“好些了吗?”江遇关切地问。
周知意点点头,“好多了。”
两人三狗一起往回走,太阳已经不见了踪迹,只留下天边最后一抹绯红。
“我帮你牵两只?”
“那你牵着一心和两亿,大发虽然力气大,但这俩小的太容易激动了,就知道爆冲,一点都没有它们妈的沉稳。”
“汪汪——”
罗良白已经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书了,才等到江遇回来,他好奇的打听,“你去干嘛了?”
“在草地上坐了会儿。”江遇言简意赅的答道,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又要出门,“我拿收音机给别人一用。”
罗良白见状连忙拦了一下,“马上就要六点二十了,你把收音机给别人了,我们今天不听《跟我学》英语节目了?”
江遇动作一顿,“那我们今天先学数学,你昨天不是还有好几道题没弄懂吗?”
罗良白一想,那也行。
江遇拿着收音机出了门,走过两条巷子,来到周知意家门口。
听到敲门声,刚给三只狗解开绳子的周知意又过来开门。
江遇把收音机递给周知意,“借你用一晚,你要是心情还不好的话可以听听歌,晚上八点新宁电台会放歌。”
周知意接过收音机,“行,那我明天再还你。”
把收音机放到屋子里的桌上,周知意和三只狗玩了会儿,又和姜玉芝聊了一会儿天,两人才打开收音机找到新宁电台的频道,这会儿正放着《长书连播》,抑扬顿挫的声音讲着武侠小说的跌宕剧情。
姜玉芝趴在桌子上,双眼亮亮的,“听收音机可真有意思。”
周知意点点头,现在也没什么娱乐项目,“那我明天还回去的时候问问江遇,他们电器行还有没有这种二手收音机,我们也买个放屋里晚上听听。”
她在心里感叹,要不说江遇这人聪明,试用这种推销招数都被他想到了。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晚上八点,电台切进去下一档节目。
优雅的女声从收音机两侧的喇叭中传出,“欢迎各位听众准时收听我们的《点歌台》节目。”
周知意侧头看向姜玉芝,好奇的问道,“是想听什么歌都可以点吗?那电台的电话岂不是会被人打爆?”
“应该是谁先打进去谁就可以点歌了吧?”姜玉芝也不太了解,“而且打电话也是要钱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这个钱——”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电台女主持人说道,“今天的第一首歌是一位叫江遇的同志送给他的朋友周知意的《漫步人生路》,愿她越过坎坷、再登高峰,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姜玉芝诧异的看向同样面露惊讶的周知意。
收音机里传出悠扬的歌声。
「在你身边,路虽远末疲倦
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
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
第40章 云染
“谢谢你给我点的歌,我听到了,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门内的罗良白对拿着收音机回来的江遇如此复述道,见他看过来,罗良白双手举起,耸耸肩,“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的。”
他向四周扫了一眼,“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我避到哪里都能听到你们说话。”
江遇收回目光,自顾自进屋把收音机放回桌上。
罗良白跟着过来,整个人倚靠在门框上,忍不住调侃道,“我说你昨天拿着收音机出去,怎么隔了这么久才回来,原来是去打电话给电台点歌去了,打了很久才打通的吧?我记得电台热线可是很难打进去的。”
“你说你,费这么大劲就换来了一句好朋友,啧啧……”
江遇只当听不见,转身向外走,“你再继续在这里说废话,就要上班迟到了。”
罗良白抬手一看手表,顿时不再开玩笑了,拉着江遇就往外冲,“快走快走——”
周知意还了收音机后慢慢悠悠溜达着朝自己的住处走去,难得给自己放个假,她感觉也确实需要适当的给自己松松弦,来到这个时空后她好似一直急迫的要去做些什么,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钟,一刻不停歇。
她跳过一个积水的土坑,抬头看向又阴沉起来的天空,灰黑色的燕子展翅从视野中快速划过,又很快消失在天边。
慢下来才能捕捉到生活中的这些细小片段。
姜玉芝早上便回她爸妈家了,周知意回到住处,一个人陪着三只狗玩了会儿,将特意买来的带软骨的肉炖熟给它们作为中午饭。
大发几下就嚼碎吃进肚子,两只才刚长出牙来的小狗啃的就吃力些了。两亿皱着一张小狗脸用左边的牙咬咬、又换作右边的牙使劲咬着;一心咬着软骨磨着牙,咬了一会儿将骨头一甩,整只狗匍匐在地上,对着骨头发狠的叫着,就像是在威胁骨头最好自觉的乖乖碎掉、被它吃掉。
周知意被它们逗得发笑,但短暂的快乐过后,她又陷入空虚和沮丧感中。
又坐了一会儿,周知意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准备早些去纺织厂。她已经将自己会的扎染技巧都交给染织车间的工人师傅们了,接下来就是将这些技艺怎么运用到整卷布的染色流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