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佑青从货车后排的车窗里探出头来,乐呵呵的朝地面上的几人挥手。
严淑芳在一旁不禁捂脸,不忍直视她那个单纯丈夫,齐廷铮这人的司马昭之心,她这个旁观者都看出来了。
考虑到齐廷铮确实能让一批男青年们知难而退,再加上这人已经热情招呼着严淑芳上车,周知意只好接受他的好意,也坐上大货车。
四个轮子的汽车确实比两个轮的自行车速度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北发村那一片城中村。
齐廷铮殷勤的率先跳下车,绕过车头来帮忙拉开周知意这侧的车门,她刚踩着台阶下车,就听也准备下车的姜佑青疑惑的说了一句,“咦?那不是阿遇吗?”
周知意双脚落到地面上,绕过车头,果然见村口站着那高挑青年人。
江遇牵着大发,看上去等了一会儿了,他朝货车这边看过来,漆黑的眼眸幽深、平静,看不出内心的想法。
周知意看着他,却莫名想到了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很快摇摇头,把这莫名其妙闪现的想法抛掉,江遇又不是对她有好感的追求者,她怎么会这么想她的朋友。
周知意暗暗腹诽,也许是他现在牵着狗的姿态看上去太像是在等爱人回家了,她才会鬼使神差想到那句话。
江遇被大发拽着走过来,他只看着周知意说道,“我有点事想和你说,正好碰到牵着狗要来村口接你的姜玉芝,我就让她先回去了,万一你们回来的迟了,天色黑下来,她一个人在外面也挺危险。”
大发甩了甩尾巴,危险什么,它难道是吃白饭的吗?啧啧,人类的心思真的太深了。
第38章 向日葵
姜佑青把自行车从货车后面的车斗里拿下来,载着严淑芳先行一步驶进小巷子。
周知意接过绳子,她牵着狗和江遇并排走着,“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明明收获了一句道谢的齐廷铮看着两两一对的人们,却莫名有种自己一败涂地的感觉。
太精明了,居然会追过来在这边租房子!齐廷铮咬牙,上车后重重的带上车门,他自然很快便想到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道理,真是强劲的对手。
被齐廷铮暗暗当作最高警惕目标对象的江遇却从未暴露过自己的心意,只恪守在朋友这条线上,小心翼翼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知道夜大学招生的事吗?”江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周知意,“今年新宁市有十五所院校的夜大学统一组织招生考试,我看了所有学校的招生简章,新宁纺织工学院有个服装工程专业,我向人打听过了,就是学衣服打版的,你如果想继续学习的话,可以试着去考考看。”
周知意接过他递来的那张纸,上面的文字正是纺织工学院的招生简章。
巷子里有人迎面做来,见到大发,尽管它是被绳子牵着,但仍害怕的不敢向前,周知意连忙扯了下绳子,想让大发靠边走。
江遇伸手拽住绳子,帮着她一起把大发拉到墙边,“你要是想考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备考。”
趁着还算亮的天光,周知意快速浏览了一遍纸上的文字,在现代时她已经读了四年大学了,所以对考夜大学这事兴趣缺缺,倒是被江遇的话勾起几分好奇心,“你要考夜大?”
江遇点头,“我想考电子大学的电气技术专业。”
“那很好啊!”周知意鼓励道。
被那十年耽搁了青葱年华的当下青年人们,夜大学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让他们补足错过的知识。
江遇有点不适应这种被人肯定的感觉,不好意思的说,“也不一定能考上,我已经很多年不学习了。”
“我对你莫名有种信任,就觉得你一定能考上的。”周知意把手里的招生简章还给江遇,“我就不考了,南风服装店和纺织厂的事情就够我每天忙活的了。”
“……也是。”江遇眼睫垂下,掩住眼中的失落。
周知意似乎什么都会,就连纺织厂都要她去教工人师傅们染色技艺,夜大学怕是也教不了她什么。
江遇如此安慰着自己,回到自己的住处,把屋子里的电灯打开,坐到桌前翻开买来的那些复习资料,静下心来认真看起来。
而他还要再努力些,才不至于与她相距甚远。
可出乎江遇意料的是,没过几天,周知意居然又来找他了。
一周唯一的休息日,江遇也是呆在家里埋头苦学,耳朵突然听到除了雨声以外的其他声响。
他拿起门边墙角立着的一把黑色雨伞,撑开伞出了屋子,走过不大的小院,声音更加清晰,果然是有人在敲门。
连绵细雨的天空阴蒙蒙,大白天看着都像是傍晚,昏昏沉沉的。
江遇拉开院门,惊讶的看着门外的人。
周知意撑着一把浅黄色的折叠雨伞,怀里还抱着一盆橙黄色的向日葵,一下子成为世间的一抹亮色。
“之前劳动节文艺汇演上沈谦拍的照片洗出来了,合照一人一张,这是你的那份。”周知意说着,用脸和肩膀把雨伞夹在自己的颈窝,把照片还有怀里的那盆向日葵花都塞给江遇,“这个花是我送你的考学礼物,图个好兆头。”
江遇想起过年时逛花街她和自己讲的,每种花都有自己的意头,看着自己接过来的那盆向日葵,很快想到了什么,猜测道,“夺魁?”
周知意笑起来,重新握住伞柄撑起伞,“对,一举夺‘葵’嘛。”
“这种花生命力很顽强的,耐热,保持土壤湿润,放在通风处就行。”周知意叮嘱着养花事宜,“你学习累了可以看看花,正好放松一下眼睛。”
等周知意走后,江遇关上门,回到屋子里,把那盆向日葵放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细细密密的雨滴被微风送进来些许,打在向日葵橙黄的花瓣和翠绿的叶子上,将色彩洗的更加明艳。
江遇的目光从花上移开,落到手里那张相片上。
相片上站了一排十几个人,看着很是热闹,周知意被朋友们簇拥着站在最中间,笑容是同样的明媚动人。
江遇甚至没有多看一眼相片上站在边角的自己。
骨节分明的手指只克制的摩挲了一下。
周知意撑着伞穿过巷子,回到自己的住处。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小院上空蒙着的油纸布上,周知意一进门就收起了伞,拦住想要向外冲的一心小狗,“今天不能出去玩,外面还下着雨,路都变成泥水地了,你出去玩一圈我还要给你洗澡。”
黑棕色的潦草小狗听到“洗澡”两字,立刻老实了,蔫头蔫尾的回狗窝里和大发、两亿挤在一起。
姜玉芝把新染好色的扎染裙拧干水,双手捏着裙子抖了抖,套上衣架挂到晾衣绳上,“这些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如果明天天气能放晴就好了。”
周知意叹气,不抱任何希望,“难说,这都连着下三天的雨了,新宁一旦进入雨季,下雨的时候少不了。”
下雨天本来就影响开门做生意,这种天气人们自然是非必要不出门,生意人中流传着一句话,“刮风减半、下雨全完”,说的就是下雨天对实体店经营的影响。
更何况周知意卖扎染裙,天气炎热干燥的时候还能当天染好色、晾干,然后打包好第二天出售,现在遇上连绵的雨天,她前天做出来的扎染裙到现在都还没干透,一下子陷入出货困难的窘境。
在新宁长大的姜玉芝自然也是知道本地雨季之长,只是仍心有期待的望着头顶那朦朦胧胧被雨滴打出形状的油纸布,“哪怕有一个晴天也好,先让这些裙子晾干。”
周知意沉吟思索片刻,快速走进屋里,半晌后,她拿着一本图画本出来。
“现在我们也不能再继续做更多的扎染裙了,做了也是晾不干。”周知意说着,翻开手里的图画本,将里面的几张设计图稿拿出来,“我们不如再开发些新款式的衣服。”
周知意把这些一直未能实现的设计稿递给姜玉芝,“这是我之前设计的一些衣服,我一直想要把它们变成实物。”
姜玉芝接过那几张纸,上面画的图画是真好看,但是仔细看款式的话……
“为什么这件上衣要一边扯下来、露出个肩膀?”姜玉芝疑惑,有些理解不能,“还有这个裙子,为什么有这么多带子?就像是、像是八爪鱼似的。”
周知意给她解释,“这叫不对称设计,露出一侧肩膀是特意设计的,肩膀柔美的身体线条与衣服产生一种碰撞,营造出更加丰富的视觉感受;这个裙子上的带子是做成波浪形的荷叶边,你不觉得有种浪漫主义的美感吗?这个上衣我也是用了同样的元素来设计的,但搭配上偏硬朗的工装裤,来削弱过度的荷叶边褶皱带来的甜腻感……”
说起自己的设计作品,周知意不由得滔滔不绝起来,眼中仿佛带着某种光彩。
姜玉芝听不太懂周知意说的话,也有些欣赏不来纸上的那些图稿,但她莫名的相信周知意。
就像是扎染裙,不也是她不曾见过的衣服吗?却获得了很多人的喜欢。
就这样,南风终于要从“Remake”二次设计别人的衣服,转向生产制造完全自主设计开发的服装款式。
周知意买了可以做立体裁剪的人台,又买了一台缝纫机,可以和姜玉芝一人一台机器做衣服。
因为东西越来越多,见姜佑青另一侧房子的租客退租,周知意就又把那间房子也租了下来,把所有做衣服的东西全都挪到了那边,这样也省得近日开始长牙的一心和两亿乱吃乱咬东西。
人台上的衣服随着一天天时间的流逝,逐渐从几个布片显露出衣服的雏形;
南风服装店卖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斯威特衫和发财快乐衫,好不容易晾干了的扎染裙一铺货,没一会儿便被采购一空;
灰棕色大狼狗被养回原本健壮的体型,毛发油亮;
长大了一圈的两只小狗的耳朵终于立起来了;
书桌上的复习资料也被人翻过大半,合上时书页因翻折的压痕而微微上翘;
二纺厂染织车间里悬挂的扎染布片越来越多,“踏梅”、“云染”、“水波纹”、“日出绞”、“鱼鳞纹”……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一切好似都在随着时间在变好。
罗良白除外。
到了郝运来电器行下班的时间,罗良白一反常态的跟着准备回北发村住处继续学习备考的江遇,甚至跟着他上了公共汽车。
江遇奇怪的看了一眼简直像一心和两亿一样亦步亦趋跟着人走的罗良白,“你干嘛?”
罗良白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每个月的房租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笔不小的支出,需要人帮忙分摊吗?”
江遇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没甚兴趣,“不用,我那地方太小了,住不下两个人。”
“收留一下我吧,”罗良白双手合十,祈求道,“我想和你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江遇看着车窗外又阴沉下来的天空,想的是周知意今天出门有带伞吗?
“朱泉那家伙在屋子里又是放歌又是看碟片的,再加上他睡觉还打呼噜,我真是学也学不进去、睡也睡不好……”
江遇心中已经有了决定,等回家后拿把伞去村口车站等一等好了。
“眼看就剩不到二十天就要招生考试了,帮帮忙吧兄弟,不然我是真考不上了……”
罗良白还在装可怜,江遇转回头看他,一针见血的指出,“那你为什么不回家住?”
“那就是一个更引人堕落的地方了,”罗良白悠悠的叹了口气,“我妈会时不时的送个吃的、洗个水果,我老窦会操心我怎么还不睡觉……”
谁懂啊,他都二十三岁了,在家超过十点睡觉还会被父母催促。
江遇没经历过,见罗良白好似真的为难,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只让你住到招生考试。”
罗良白脸上的苦闷一扫而光,哥俩好的揽住江遇,“我就觉得你人好,有不会的题我可以问你吧?”
复习资料上好多题目他都看不懂。
江遇沉默,“……好。”
下了公共汽车,罗良白跟着江遇走进北发村,他一边打量着城中村的环境,暗暗安慰自己,照他之前与江遇同住的经验来看,江遇他家里至少不会这么脏乱。
江遇拿钥匙开了门,带着罗良白进屋,叮嘱道,“不要弄脏弄坏我家里的东西。”
“你放心,那肯定的——”罗良白刚应下,踏进门槛就看到不大的屋子的全貌,窗前挂着的色彩斑斓的窗帘、书桌上那盆盛放的向日葵……
罗良白怔住,心中满是疑惑,看向一旁衣服从来都是黑白灰的江遇,难道说这人看似冷淡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炙热的心?
他也没感受到啊。
第39章 芙蓉花
斜肩的卡其色修身T恤领边点缀着一朵朵同色手工玫瑰花,搭配做了捏褶的短裙,几条波浪边飘带轻盈的自裙上垂下;
挂脖的浅粉色连衣裙领口边同样用了手工做出的花朵这一设计元素,裙边做了荷叶边,被微风轻轻吹起,荡起优美的波澜;
另一个假人模特身上穿着的则是一件斜裁的满布荷叶边的吊带背心,下面搭配的是宽松硬朗的卡其色工装裤。
周知意装点好这三个展示用的假人模特,后退一步,细细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