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在服装设计领域有些怀疑人生,但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周知意苦中作乐,她就算真的不适合做设计,还可以在纺织厂做技术员。
周知意锁好门,向外走去,刚走出城中村,就看见了蹲在路边的青年人。
齐廷铮也看到了她,立刻站起身来,朝她使劲挥了挥手。
周知意走到他面前,疑惑的问,“你怎么在这儿蹲着?”
“这不是不知道你具体是住在哪一户,只能在这边等你了。”齐廷铮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听玲姐说你这些天店里生意好像不太好,今天就看到南风服装店没有开门。”
说着,齐廷铮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两张小小的电影票递到周知意面前,“要是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去看场电影?新上映的一部电影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叫《街上流行红裙子》,我买了今天下午三点那场的电影票。”
周知意确实被他提及的那部电影引起了些兴趣,但是……
“抱歉,我正打算去纺织厂,染织车间现在正准备开发新布料,我要过去看着,帮忙解决染色上的一些问题。”周知意因为他的行为不免有些心理负担感,“你是不是在这里等了挺久的,但下午我实在是还有事……”
齐廷铮勉强的笑笑,“也没多久,也是我没有和你约定好,我还以为你今天没心情开店、也就不会去纺织厂那边了。没事,我还可以和我朋友一起去看。”
周知意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看到远远驶来的公共汽车,“那我就先去纺织厂了,再见。”
齐廷铮只能看着女孩追上停靠到站的车子,轻盈的三两步上了车,再不见踪影。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低头去看手心里那两张已经被汗浸湿的电影票,走到一家挂着“公用电话”牌子的小商店给传呼台打了个电话,让其发消息到发小杨凯的传呼机上。
待杨凯在光明路电影院门口与齐廷铮碰头,目光扫过贴在门口的几张电影宣传海报,很快锁定主角针锋相对打在一起的那张剧照海报,一边兴冲冲的说,“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看电影了?咱俩看的是哪一场?两点的那场还是三点半那场的?”
齐廷铮恹恹的说,“三点那场。”
杨凯纳闷的又去看了看售票口旁挂着的“今日上映电影时刻表”,疑惑道,“《福星高照》没有三点的场次啊。”
“谁和你说我们看《福星高照》了?”齐廷铮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电影票,“我们要看的是《街上流行红裙子》。”
杨凯的目光看向刚刚被他一眼略过的电影海报,穿着鲜艳红裙子的年轻女孩坐着占据海报的大半面积,左上角是一排同样穿着红裙子的各个年龄的女性,电影的主题很是鲜明的已经点了出来。
杨凯沉默许久,“……打个商量,下回再有这种事求你别想起我了。我又不做服装生意,是真的对什么裙子、裤子的不感兴趣。”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还下回,”齐廷铮勒住他的脖子,不知情的人只能看出哥俩好,却不知他暗暗绷紧的胳膊在发力,“下回我肯定能约到人,还用得着你?”
“是是是,”杨凯连连求饶,“不过说认真的,这电影票能换成别的电影吗?”
“换不了。”齐廷铮桎梏着自己的发小,强硬的把人拉进电影院中,看了一个半小时的红裙子。
有人坐在电影院的黄木座椅上昏昏欲睡,有人则盘腿坐在地上、和其他女工们一同扎着偌大的白布。
扎染虽然有许多种技法,绞扎、夹扎、叠缝等等,可以做出各式各样的染色效果,但周知意教给染织车间的女工们时都是做在也就比手帕大一些的布片上,但换做是幅宽近一米五、长度上百米的整卷布匹,很多方法便不是那么容易实行了。
周知意过来后,大家集思广益商量一番,还是决定先从最简单的“云染”试起。
“云染”,可以说是扎染中最基础也是最经典的一种技艺,做法也很简单,不用缝、不用折叠、也不用夹木板,只用将布随意的团起来,用橡皮筋扎紧,只有未扎结处会染上颜色。
由于染色过程中被捆扎的布料受到橡皮筋不同的压力作用,被色浆浸渗的程度不同,因此产生深浅虚实、色晕变化的染色效果。
打湿过的布料在染织车间绵延展开,周知意和女工们一同忙活着在布上揉团出一个个的“结”,再用橡皮筋扎紧。
好不容易将一百多米的白色棉布都捆扎好,原本一米五宽的布料看着“缩水”了不少,大家齐心协力将长长一条布投入染缸机器中。
染织车间的钟主任合上机器的盖子,转身便看到女工们脸上的忐忑。
“要是染的没有我们之前在小布片上做的效果好怎么办,这可是上百米的一大卷布。”
“是啊,而且虽然在小片上看着很好看,但万一做到这么大的布上就没那么好看了……”
周知意知道这些女工们只是担心,毕竟是那么大一卷布,不免担心染出来效果不好,那对整个车间、对整个纺织厂都是一笔损失。
钟主任反而宽心的安慰大家,“没事,我和小周老师在决定做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结果,就算染坏了也没事,把布展开再重新投入染缸里再染一遍,重新染成纯色布就是了。”
所有人闻言顿时心绪稍松。
等染色机停止运转,大家接力把里面尚有余温的布拉出来放到偌大的布车里,再拉去过水、洗去多余的色浆,然后是脱水……
周知意还是第一次完整的经历一遍布料染色的全过程,之前是她教这些女工们,但现在是她们给她上了一课,原来做衣服的布料是这样子从没有颜色的胚布一步步染上颜色。
骤雨赶走空气中的燥热,噼里啪啦的打在厂房玻璃上,车间里的温度却没有什么变化,仍然热得人汗流浃背。
没人顾得上去擦脸颊上滑下的汗珠,大家都在忙着拆布上的橡皮筋,拆下来就妥善的放到一旁,收集起来留作下次使用。
待整卷布都拆好,钟主任将布料一头搭到烘干机器上,机器运转,将布料拉起来升至半空,她再次按下机器上的暂停键,和染织车间内的其他人一样,仰头望着染出来的布说不出话来。
不规则的靛蓝色或深或浅的在布料上晕染开,虚虚实实,留白的地方则像是天边没有相同形状的一朵朵云彩,丝丝缕缕,仿佛山间的云雾,美得不像话。
玻璃窗外是阴雨绵绵的暗沉天空,而厂房里却显现出一片“晴天”,天蓝云白。
钟家佩被这般巨幅的“天空”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喃喃道,“怪不得叫云染……”
有激动的女工一把抱住周知意,“成功了!我们做出来了!染出来可真好看!”
大家像被她的声音惊醒般,欢呼声骤然在染织车间响起。
周知意也不知道都有谁抱住她、兴奋的摇晃她的肩膀,她只是和大家一样,开心的笑起来,暂时忘却了自己在设计上的失败。
染好的布还要经过烘干定型、开幅打卷,才会变成周知意从前见过的那种成品布匹。
染织车间的女工们热情高涨,即使到了下班的时间都没有要离开的想法,只想今天就把成品布做出来。
钟主任一边盯着机器的运转,一边催促周知意,“剩下就是打卷了,小周老师你快回去吧,这都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了,你别和我们继续工作了,天要是黑了,你一个年轻女仔走夜路可不安全。”
附和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是啊,周老师你就不该让严淑芳先走的,不然现在你还有个伴。”
“奇怪,外面什么时候下起雨来的?周老师你有没有拿伞,要是没有的话就先用我的吧!”
“用我的用我的,我可以和阿静撑一把伞回去……”
周知意谢绝了大家的好意,“不用不用,我拿伞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昏昏沉沉的天空,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那我就先走了,明天我再来。”
钟主任笑起来,爽朗道,“行,明天你来直接看卷好的成品布!”
离开纺织厂,周知意坐上回家的公共汽车,被雨水打湿的伞抵在她身旁的车厢地面上,晕湿成一块小小的水洼。
因着绵绵如丝的小雨和暗沉的天色,车窗外的风景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在周知意的视线中不断后退。
一抹鲜艳的红色却突然闯入,格外扎眼。
周知意看到了电影院门口张贴的众多海报,其中一张电影海报上面穿着红裙子的女孩格外突出。
公共汽车只是短暂的在站点停靠,车门很快重新合上,带着周知意远离那家电影院。
周知意回到住处时天色已经几乎黑下来,她把伞支在一旁晾着,被狂甩着尾巴的三只狗围住,雨露均沾的安抚过后,抬头对早已回来的姜玉芝说,“我们明天去看电影吧,去看《街上流行红裙子》。”
第41章 电影
经过烘干定型、开幅打卷处理的一卷布拉开了几米,搭在高高的支架上,就这样静静地展示着自己的美。
周知意一大早就赶到了染织车间,看到和染出来时没甚差别、并没有掉色的扎染布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钟主任正和覃厂长说着什么,余光看到周知意,立刻招呼道,“小周老师,我正和厂长说到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呢!”
周知意才发现原来扎染布下围了不少人,有很多生面孔,就连覃厂长居然也在其中。
她朝人群走过去。
钟家佩为周知意一一介绍围观的那些人,“这是清花车间的李主任,他们车间是负责棉花等原料的初步处理;这是梳棉车间的陈主任、细纱车间的王主任……她们都是来看我们染织车间新染出来的扎染布料的。”
说着,钟主任不由得自豪起来,红光满面,显然刚刚接受了一波夸奖。
覃厂长激动的双手握着周知意的手晃了晃,“我还是要再说一遍感谢,感谢您愿意将这种技艺教给我们厂子。”
随着开放,私营工厂也开始崛起,从来在市场上占据主导地位的国营工厂好似突然认识到了“竞争”二字,二纺厂过去生产的棉纤维细平布、的确良等等布料一下子都有了同类产品,如何跳脱出来、重新在面料市场占据一席之地,成为二纺厂当下亟待解决的问题,必须创新出更新颖的布料,才能不被其他厂子挤垮。
覃杰当了十几年二纺厂的厂长,在看到云染出的扎染布料后,他脑子里立刻就涌上一个念头,二纺厂的转机出现了!
“可真好看,真像蓝天白云!”覃厂长松开周知意的手,仍意犹未尽的仰头去看搭在架子上的扎染布,“还有种国画的意韵,云雾飘渺,真不愧是叫做‘云染’!”
覃厂长赞不绝口,“这款布一定要代表我们厂参加七月份的全国新产品鉴定会,周同志,最了解扎染的人是你,到时请你和我们一起去!不,不止于此,我还要向上争取出口名额,让这款布代表我们国家出口到国外去!”
围观的各车间的主任纷纷被厂长的壮志吓了一跳,就连被夸的有些飘飘然的钟主任都一下子吓落了地,“覃厂长,出口真的能行吗?”
“怎么不行?既然是我们国家的传统染色技艺,国外没有,我们为什么不能卖到国外去?而且外国传进来的的确良都在咱们国家卖多少年了,难道说还不许我们卖布给他们?”覃厂长转头看向周知意,“周同志,你说是吧?”
周知意眼睛微弯,笑道,“覃厂长说得对,也该轮到我们向他们出口了。”
离开纺织厂后,周知意先是去桂明饭店打包了午饭、去菜市场买了做狗饭的肉和菜。
到家先给大发、一心、两亿三只狗把饭煮上,叫上在另一间充当工作室的屋子里做扎染裙的姜玉芝过来吃饭。
“坐!还要再等一会儿肉才能煮熟。”周知意一边教一心、两亿这两只小狗听懂这些简单的指令,一边问着姜玉芝,“扎染裙你做多少了?”
姜玉芝咽下一口饭,“差不多都做完了,还差一条裙子泡在盐水里固色,等会儿吃完饭我就去捞出来。”
周知意搅着锅里的水煮猪肝、鸡胸肉和白菜,她侧身躲开蒸腾的热气,“等会儿我和你一起,我们做完扎染裙之后再把斯威特衫和发财快乐衫的货都印好,争取早些空出时间去看电影。”
放假一时爽,补货全没做,南风服装店只能今天又歇业一天。
一心闻到锅里传出的肉香味,已经坐不住了,再次站起来围着周知意转圈,一边着急的叫着,勾得两亿也跟着叫。
大发倒还是淡定的坐着,只是身后的尾巴甩出残影。
“再等一会儿啊,耐心一点……”周知意连连安抚道,心中感概,她这一天的身份还真是多变,不久前还是被纺织厂众人簇拥尊敬的技术员,这会儿就沦为给三只狗做大锅饭的厨子了。
给三只狗面前一一摆上它们的食盆,周知意终于坐下来吃已经有些凉了的双拼饭,问旁边已经吃好的姜玉芝,“你之前看过电影吗?”
姜玉芝点点头,“前几年看过《少林寺》,是在我哥工作的罐头厂礼堂里看的,一天能放七场呢,也不收钱。在外面电影院没看过,一毛钱一张电影票,有这钱不如买两根冰棍吃。”
周知意大方的手一挥,“电影票我来买,冰棍也有,就当是员工福利了。”
姜玉芝轻轻笑起来,也跟着她学会了说玩笑话,“那我就谢谢周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