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后,派去的人回来了,说大爷他们根本没去贺寿。
陶氏将此事告诉许四海,心里顿然发毛。
孩子们是去贺寿的,怎么会没赴宴呢?既然没去贺寿,那这半个月人都去哪儿了?
许四海连忙派官兵,从泉州府到永春县的路上找,不仅仅一个人都没找到,从那日马车出北城门有人看见,之后就连见过他们的人都没有。
许大爷一家三代九人,加上五个贴身的婆子和小厮,这一群十四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许四海夫妇连着几天都没睡好觉,如今不仅仅是官府的兵,许四海还到军营里借了些人帮忙找,老三带着铺子上的伙计也在找,都没找到许大爷一家的下落。
陶氏整日以泪洗面,心想孩子们莫不是被土匪劫走了,但又没人来要钱,天天带着家里的儿子媳妇们跪在祠堂里,求祖先们保佑孩子们平安无事。
整个府里人心惶惶,之前许婵偶尔还能出门上街玩,大房出事后,孙锦语也不敢让出门了。
第188章 抄家
临安。
夜入三更,肖克岚仍在处理公文。
前两日气温骤降,肖克岚有点咳嗽,孙秀娥劝他明早再起来看,他不肯,说明日还有明日的案子,不能拖。
孙秀娥无奈退出书房,到厨房里点上灯,给他煮了一碗梨汤端去。
“你要看先把这个喝了,你又不肯吃药,不然咳嗽越来越严重。”
肖克岚放下折子,端起碗快速吃完,梨也吃得干干净净,“娘子快歇了吧,我这不知道何时看完呢。”
孙秀娥端上碗,准备出去,这时门房的小厮来报:“老爷,姚参政来了,说有急事求见。”
夫妇俩愣了一瞬,这大晚上到处人都歇了,怎么这时候登门?
肖克岚连忙起身来,对孙秀娥说道:“没事,一定是官中有何要紧事,你先回房睡吧。”
来到了前厅上,姚琦康一身黑衣,黑色斗篷的帽子放了下来,脸色有些沉重。
肖克岚:“姚兄深夜到访,是为何事?”
姚琦康看着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前年从你这里卖出的大批粮食,是从何处来的?”
肖克岚:“那是我姑爷和他家大哥庄子里粮食,因为积攒了几年,量有点大,想着临安的米家比泉州高一些,就运过来找我帮忙出手。大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姚琦康双眼微合,长长舒了一口气,再睁眼郑重其事道:“那些粮食大部分都是五年前从江南一带送去诏安战场的军粮!”
肖克岚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呆呆地立住,看到姚琦康不像说笑的样子,双腿发软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说你这十几年如一日,为百姓、为武朝勤勤恳恳,怎么偏在这事上犯糊涂?”姚琦康知道他这些年为朝为民,这事若真的追究下来,肖克岚轻则被贬或丢官位,重则有杀头之罪。
在肖克岚眼里,许修远是个为人正直的老实孩子,绝不会干出这等殃及全家的祸事。
姚琦康:“你我同僚多年,你的为人秉性我自然是清楚的,这案子还在查,消息是京城那边透露出来的,老弟要不先带着弟妹避一避风头,等真相大明了再出来,不然你们是免不得牢狱之苦了。”
肖克岚了缓了缓,颤抖的双手扶着椅子站起来,眼鼻莫名有些酸,拱手向姚琦康鞠了一礼,一脸诚恳道:“姚兄冒着被牵连的风险深夜来报信,愚弟不胜感激。但此事我本就有失责,若我真的逃了,他日朝廷追究下来,再将你连累,便是我的罪过。这事我已有定夺,夜已深了,如今我这里你也不便久留,还是快些回去吧。”
姚琦康拱手道:“那贤弟多珍重!我先告辞了。”
肖克岚吩咐小厮送客到侧门,此时屋前屋后静悄悄的,唯有阵阵北风声,廊下挂着的灯笼被吹得乱飞。他缓缓地走到门边,仰望着黑洞洞的夜空,心中五味杂陈。
翌日,肖克岚找来了手下的官僚,交接了下手里差事。在家里度日如年等待了两日,最终夫妇俩被押进大牢。
与此同时,泉州许修远和孙锦语,还有许四海和陶氏皆以入狱,许修文及其妻儿被下了海捕令。
整个许府被官兵围着,不准任何人进出,祸事接二连三,整个府上的人都人心惶惶。
许婵是亲眼看到爹娘被人官兵抓走的,整天哭着喊找爹娘,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几次三番要出门找爹娘,被阿珠和奶娘哄着抱回去。
……
几天后,案子最终判下来,许家所有家产全部查抄,许四海被罢官,从此不再为朝廷受用。许修文一干人等仍然下落不明,朝廷已悬赏百金,仍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许家已有功名者在礼部除名,从此不得再参加科考。
许修远和孙锦语被流放琼州,原本许婵也在流放人名册上,是王婉儿和陈眉请冯贵妃帮忙在陛下面前求情。王婉儿想着许婵年幼,琼州开荒的日子艰苦,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何能吃得了这样的苦?虽然许家没落,孩子到底是许家的骨肉,许婵在祖父祖母身边,总好过去琼州受苦。
肖克岚被罚俸一年,虽没被罢官,但被贬为湖南安乡知县,那地方还不比之前的文溪富饶,两省交界地,穷困荒僻,人烟稀少。
孙秀娥想着女儿被流放琼州,整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临行前一晚仍在哭。
“锦语这孩子,从小没吃过苦,怎么能去开荒搬石头啊?这不是要害死她吗?”
肖克岚这些天生出许多白发,人也沧桑许多,叹了口气安抚道:“念在姑爷对军粮的是毫不知情,他们夫妇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孙秀娥抹了把眼泪,破口骂道:“许修文这挨千刀的,干这犯法的事还要拉着姑爷下水!出了事儿自个儿带着媳妇孩子跑了,也不管他弟弟死活!还平白连累了我们。你说你这么多年爬到如今的位置多不容易?这一朝又给打回十多年前,还要去安乡,还不如当初在文溪呢。”
第二天天亮,肖宅门口围满了送行的人,花岱延和杜南秋也从苏州赶来,肖大郎两口子也来了。
家里原有的几位奴仆,这次他们去安乡只带了肖克岚身边的随从,还有一位婆子和一位杂役。他们这一走,宅子就空了,留了一位看门的老伯,剩下的人都一人发了十两银子打发走了。
孙秀娥手里端着一个小木匣子,交给了大郎媳妇。这些年肖克岚为官,也挣了些家底,大多是赏赐下来的。他们还不知如何能再回到临安来,便交给大郎媳妇帮忙打理。
花岱延把肖克岚叫到一边,偷塞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一封信和一卷画轴。
“安乡属岳州府管辖,我在衡州读书时,曾有位岳州的同窗,如今是岳州府的同知。到了那儿,帮我去拜会拜会,这信和画轴也交给他。”
肖克岚把信和画轴收下了,银票还给了他,“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被贬官,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了,罚俸一年而已,如今家里又不是靠我那点俸禄吃饭,快拿回去。”
花岱延:“安乡地处偏僻,难道你们还住官舍里?你们刚交了罚资,又打发了下人,过去置间宅子,还要买些东西,这都要花钱呐。”
肖克岚始终不肯要:“官舍哪里不能住了?只要不透风不漏雨都能住的,我们手里还有点积蓄,你快收起来,不然我跟你急了。”
花岱延无奈一笑,把银票揣起来,“你放心,只要把许修文抓住,锦语他们夫妇还能回来的。许修文那是必定是死罪,说是刑部查出这其中的军粮,大多都是当初运去诏安途中被流匪劫走的,这已经不是私吞军粮那么简单。”
肖克岚:“许修文一个小小的八品知事,哪来这么大胆子?”
花岱延沉默了几瞬,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你好好在安乡挣功绩,这事是你最在行的,没几年就能重回临安,军粮的事我会想办法查。”
该出发了,一辆马车和一辆拉箱子的板车,这已经是冬月底,孙秀娥先把厚衣服和厚棉被都带上,想夏日的衣物等开了年再回来取。
上了马车后,孙秀娥又打开车窗说道:“月梅,帮我去看看阿婵!许家家产全部罚没了,他们家孩子又多,若实在艰苦,帮我把阿婵接回来,等我明年夏天过来接她。就跟亲家说,孩子我们先照顾着,她依旧是许家的子孙,等他们家里宽裕些,想接阿婵回去随时都可以。”
这次出这么大的事,爹娘没在身边,阿婵一定很伤心。孙秀娥不仅为肖克岚感到惋惜,又心疼女儿女婿到那么远的地方遭罪,还有那外孙女才不过七岁就跟爹娘分开,也不知一家三口重聚的日子在何时。
许四海被抄家,陶氏自幼养尊处优,这又是冬日,在牢房里待了几天受了风寒。但如今家里已经没有钱给她看病吃药了,是娘家哥哥看不过眼,给了五十两银子看病吃药,还为他们一大家子在村子上买了间宅子,不管怎样,先度过这个冬天再说。
以前这一家子出门,都是坐轿子和马车的。陶氏忍痛花二两银子,租了七辆马车来。
许婵这几天人都哭麻木了,她因为想爹娘而伤心,被祖父祖母骂过两回,如今不敢吭一声,一脸委屈巴巴跟在祖母后面。
各房的人都陆陆续续上车,二房三房的人多,老三媳妇看他们那两两马车坐着太挤了,想往二房车上塞两个。
老二媳妇拦着说道:“你干嘛往我们车上塞,我们这坐着也挤啊,你往前头大车上送啊。”
说完老三媳妇挑了三个小郎君,带着他们去前面大车上。
许婵还没上车,被他们几个挤到马车旁。
“娘,我们车坐不下了,他们仨就能不能坐您车上啊?”
许四海在车上没说话,陶氏看了眼孩子,帮着把他们几个拉上车,等看到许婵时,一脸不悦说道:“阿婵上后边车挤挤去,这儿坐不下了。”
第189章 搬家
许婵注意到里面明显还能坐下一个人,刚要开口,堂兄重重地把门关上了。她只好灰溜溜地走开,去找下一辆。
下辆车是姜氏和几位姨娘的,这次抄家,许四海的妾室们跟着走,但儿子们的妾室都让她们自寻出路去了。车上人根本没搭理她,像是把她视为空气,车门关上叫人马上走。
马车队伍最后一辆是六房的,这辆马车小小的,原本是一个人坐的。吴氏坐在位置上,长子偏瘦,挤一挤还能凑合,吴氏把许婼抱怀里,还有两个儿子只能坐地上。
许婼脑袋探出窗外,看到落寞无助的许婵,连忙叫母亲:“阿娘你看,是阿婵!”
吴氏看了一眼,把她拉回来坐好,低声嘱咐道:“行了,咱们都坐着都挤,前面的车那么宽敞,她那么小一个总找得到地方坐。”
说完后又瞥向窗外,看到许婵每到一辆车前都被人赶走,心有不忍,犹豫了片刻,头伸出窗外高声喊道:“阿婵,到六伯母这来。”
她这么一说,许六爷有些不乐意了。就因为许修远和许修文干的蠢事,他才考上的秀才都没了,从前锦衣玉食,如今要到乡下过苦日子,这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吴氏低声嘀咕道:“你叫她来做什么?不嫌挤啊?”
吴氏没搭理他,知道他心里窝火,不跟他计较,又侧脸对长子说道:“阿恺,你跟爹一块儿坐前面驾车去。”
许昭恺一听嗯了一声,立马起身下车。
纵使许六爷心中不悦,但看到许婵走到面前了,还是伸手将她抱上马车。
许婵就坐在吴氏身旁,微垂着脑袋,两眼空洞地目视前方,一声不吭呆呆坐着。
旁边的母子几人投来怜悯的目光,以前她算是府里最快乐的孩子,爹娘宠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想念书,也有爹娘陪着玩,柜子里的衣裳鞋子玩具,比谁的都多。
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整个人都变了。
马车出城后一刻钟便到了,许婵感觉自己不过是出了个神,这么快就到地方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方才脑子里还在幻想,幻想着这辆马车一直走下去,走很久很久,一下车就能看到爹娘。
但她下了马车,眼前只是一座破旧的乡村老宅子。
这是一间四合的院子,大大小小十几间房,许四海看到这土制的茅屋,脸色更加阴沉。抹了一把墙上的灰,一脸嫌弃地拍了拍,小声嘟囔道:“这就是给我们找的宅子?这能住人?”
陶氏看到这破旧的屋子时,内心也是绝望的,搁在以前她手下农庄上的屋子都比这好。可一听许四海这么说,耐着性子道:“有地方住就不错了,那你倒是去给找间宅子去,就你那些堂兄表弟,一听你出事了,巴不得跟你撇清关系,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看孩子都还在下车,许四海又低声嚷道:“你哥哥分明就是耍我们,他手里闲置的宅子何止一两套?怎么就给我们找这么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