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春桃理着衣衫走出来,看到走廊上的人一肚子的火,气冲冲上去:“杜南秋你懂不懂规矩啊?你装清高不肯卖身,难道还不给姐妹们活路?以往你在里边的时候,我可曾随意闯进去扰你?抢客也没你这么直接上床上抢的吧?”
杜南秋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吓得睁不开眼,抱着琴不知所措。
这时候管妈妈闻讯赶来,把两人叫到无客的厢房里,春桃便开始诉苦:“妈妈,你看看她,一点规矩都没有。若不罚她,以后姐妹们都跟着她学,岂不乱套了?客人也要被吓跑了。”
杜南秋自知理亏,对着春桃恭恭敬敬俯身道:“春桃姐姐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上午楼里人不多,客人都未曾有怨言,且南秋又是清倌里最受公子哥们喜爱的,管妈妈不想把这事闹大,温和说道:“好了好了,南秋也道歉了,下回注意些,别这么莽撞,赶紧去花间阁。”
杜南秋愣了下欠身离开。
春桃两只眼睛一愣一愣的,一张嘴撅得老高,对着管妈妈矫情道:“妈妈你偏心!”
说完气哼哼离开,管妈妈哭笑不得,也不知当不当骂,没地儿撒气,叫来二楼的伙计骂了两句。
杜南秋站在花间阁门口,莫名觉得心里紧张,深呼吸一下后,抬手敲门。
“进来。”
看到低头走进来的杜南秋,花岱延嫖妓十余年,还从未像今天这样有一种罪恶感。南秋过往走进花间阁是脚步轻快,迎着笑脸,今日却是步伐迟缓,看得出有些拘谨。
花岱延坐在座上,渐渐垂下头。
“花大哥,方才是我莽撞了,我不知道春桃姐姐在这里,你别生气。”看他阴沉着脸,杜南秋心里更慌了。
话说完,花岱延抬起头来,面带微笑轻言细语道:“别误会,我没生气,只是伙计说你下午才来,我就让春桃过来的,这不怪你。”
杜南秋心里好受了些,花岱延起身走过来:“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春桃和妈妈那儿我自有办法,不会让她们日后为难你。不是要改琴谱,怎把古琴抱来了?”
说起这事,杜南秋脸上恢复笑容,兴致勃勃说道:“我昨晚弹作一首新曲,想弹给你听,你……今日帮我把谱写了吧?”
花岱延眼睛一亮点点头,伸手接着杜南秋手里的琴,“来,我帮你放琴。”
深夜,孙秀娥冒雪回到家,前院无人,走到后院看到只有北屋里有光亮。
走进屋感觉暖暖的,内室放着炭盆,肖克岚倚在床边看书,孙锦语已经睡着了。
孙秀娥悄悄走近:“小语这么早就睡了?”
肖克岚抬头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轻声回道:“嗯,晚上在肖宴那儿吃过饭,回来的时候趴我背上就睡觉了,应该下午是玩累了。”
孙秀娥轻轻按了按被子,忍不住轻抚了下女儿的小脸蛋。
感觉这屋子已经暖和下来,对肖克岚道:“你回屋看吧,这我守着,把炭盆带过去。等屋子暖了,记得炭火熄了。”
肖克岚合上书,端着炭盆去东屋,随后又出来,跟着孙秀娥脚步到前院厨房。
孙秀娥正准备烧热水洗脸泡脚,听到后头的动静,回过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肖克岚过来拿起她手里的瓢,从水缸里刚锅里加水,孙秀娥坐到灶孔前加柴火。
“秀娥,我想上京城赴考。”
孙秀娥手里动作停了一下,“江南贡院这么近,怎么还跑京城去?那多浪费银子?”
肖克岚:“今日官府张贴出来的,只要是上京城赶考的举子,都能得十两银子的盘缠,我已经去领了。”
“那你就拿着这十两银子去啊。”
“可载明说了,这些不够。”
孙秀娥哼哼一笑:“你跟他比?他肯定说不够,再来百两也不够。”
水添好了,肖克岚蹲到孙秀娥身旁,挽着她的胳膊求道:“秀娥,我也想去京城见见大世面,说不定天子脚下更能庇佑我高中。这十两真的不够,你再给我拿十两吧。”
孙秀娥一惊:“还要十两?你赶紧把这十两退给官府,我给你五两,你还是去江宁考。”
肖克岚摇了摇她的胳膊:“你就让我去吧,这次肯定能考上。”
孙秀娥想了会儿,“那什么,花岱延不是也要上京吗?你跟他一道去,也免了车马钱和饭钱。”
“这不比去江宁,上京来回一趟得一两月,就算坐马车吃饭我搭着载明一块儿,房钱我总不能不出吧?还有那家伙喜欢往青楼跑,到了京城,我总不能为了一顿饭,也跟着他一块儿往那地儿去吧?而且听说京城那地方花银子如流水,这十两真的不够啊!”
孙秀娥犹豫了会儿,叹气道:“行,我给你十两,你给我好好考,没考上别回来了,就待那儿吧。”
第54章 谋害
上京路途遥远,肖克岚和花岱延正月初六启程北上。有的举子为了省银子走水路上京,但坐船比马车慢,在年前就出发了。
肖克岚走了,家里没人看孩子,正月里酒馆生意忙,孙秀娥直接把孙锦语送到王家。石慧英是最喜欢小孩子的,可叹自己成婚后肚子一直没动静,王文瀚要跟着少将军外出治理水贼,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准。有孙锦语在家,这院子也没那么冷清了。
石慧英又得了一块料子,是那日在成衣铺子看到的边角料,她看着还挺大一块,扔了可惜,就要了回来。桃红色的料子,给孙锦语做一件小坎肩,春天开花的时候穿出来,一定很好看。
坎肩是裁缝铺做的,拿回来石慧英还想在上面绣点什么。
“小语想绣什么呀?”
孙锦语毫不犹豫说道:“小兔子。”
“好,绣一只小兔子。”
理好了针线,石慧英想起还没喝药,到厨房先把药喝了。这一两年丁月梅不停帮她换药方,这次的药方是石慧莲在益州找来的,夹在书信里寄过来。
药很苦,石慧英含了一块杏脯,又给孙锦语喂了一块。
“姨母喝了药,是不是能生小弟弟小妹妹了?”她这些日子一直在祠堂巷,石慧英和丁月梅常常闲聊,她也听进去几句。
肚子怀不上这件事一直是石慧英和王文瀚心里的疙瘩,但面对孙锦语无邪的脸庞和童真的话语,石慧英并未感伤,把孙锦语轻轻拉进怀抱里,温柔问道:“能生,小语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
孙锦语看了眼院子外头的肖大郎,想了下:“我想要妹妹,等姨母生出妹妹来,我带她一起玩。”
石慧英如今也不管自己会生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是个孩子,都是她梦寐以求的。
这两个月孙锦语夜里也是在祠堂巷跟着石慧英睡的,孙秀娥想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还得雇一个人来看孩子。听闻康子有个远房舅母,五十多岁的年纪,丈夫和儿子都不在了,女儿远嫁,一个人孤零零在临安,想找个带孩子活儿。
开始孙秀娥觉得这人年纪有些大了,孙锦语活泼好动,很是调皮。但康子隔日把他舅母带过来,看上去身子还算硬朗,洗衣做饭等家务都不在话下,即刻让人回家收拾东西,今晚就可以搬进孙家。
晚上孙秀娥特意比往日早半个时辰离开酒馆,到祠堂巷去接女儿。
孙锦语和肖聪吃过饭,在门外石桌旁玩。看到孙秀娥过来,孙锦语激动地飞跑过去:“阿娘……”
这些日子孙锦语一直在石慧英这儿,孙秀娥也只是偶尔下午抽空过来看一看,几天没见女儿,孙秀娥把孩子抱起来亲了亲:“你在这有没有乖乖听姨母和嫂嫂的话啊?”
“有。”
石慧英在里边洗碗,听着声音擦擦手出来。
孙秀娥在点心铺子上买了三包糕点,给了丁月梅和石慧英一人一包,还有一包孙锦语拿到当即打开跟肖聪一起吃起来。
几个人坐着闲聊了会儿,看天快黑了,孙秀娥准备带着女儿回家了,“这些日子麻烦你了慧英,改日咱几个把南秋叫上,我给你们尝尝的我的新菜。”
石慧英:“小语挺乖的,一点不麻烦,我还有点舍不得她走呢。”
巷子里还围了一群婆子在那里闲话,看到这边偷摸嘀咕起来。
“自己肚子里没货,还想把别人的孩子抱过来养,王家倒八辈子霉了娶了这么个媳妇。”
“谁说不是啊,院子里成天一股药味儿,我家隔着几个院儿都能闻见。怕不是上辈子作恶多了,遭报应了。”
她们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小,别人听不见,但这头三个女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石慧英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孙秀娥撒开女儿的手,上前一看,又是那个长舌妇。当初丁月梅拿婚房帮她接生,被她们明里暗里骂了几个月,如今丁月梅生了儿子肚子里又怀了一个,转头又说起石慧英来。
“又是你们几个死婆子,饭吃多了撑得,管起别的人闲事来!慧英生不生跟你们有何关系?”
几个婆子吓得起身站到了石桌后边,有一个哆嗦了下说道:“我们几个唠闲话罢了,是她自己生不了,又不是我们咒的。她要是生得出来,怎还怕人说啊?”
听到这里石慧英绷不住了,眼泪滚滚而落,转身跑回家去,丁月梅在后边跟着。
孙秀娥火一下上来了,冲过去一手拽一个就开打,吓得旁边孙锦语和肖聪哇哇哭起来。
“打人了,打人了,孙大娘打人了!”
巷子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没人敢管,那几个婆子的家人也上前拦,也被打了。
过了会儿孙秀娥一把揪起那爱挑事的吴婆子按在石桌上,拿起桌上绣篮里的剪子,“让你多舌,把你舌头剪了,看你还怎么欺负慧英!”
那婆子吓得求饶道:“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孙秀娥仍不依不饶,推开旁边阻拦的人,举起剪子狠狠插下去。剪子精准地落在婆子耳旁的石桌上,人已经被吓晕了。
她哼声撒开手,一看旁边的人也吓得不敢动了,她也没想真的剪掉吴婆子的舌头,只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这老家伙不经吓,这就晕过去了。
有人报了官,衙差赶到时,那婆子已经醒了,身子瘫软坐在地上。
虽说这群婆子罪有应得,但孙秀娥打人是要进公堂挨板子的,且还要赔付这些人的汤药钱。衙差一看是孙秀娥,并未急着将人抓捕回去,而是从中调解。
孙秀娥知道自己理亏,屋内给每个婆子赔了半两,转头看到两个衙差的脸色。看来这又是得拿银子了事,给二人各塞了一两。
看到那被吓傻的吴婆子被她儿子儿媳扶走,她大声吼道:“你胆敢再嚼慧英的舌头,下回我还揍你。”
里边石慧英和丁月梅听到衙差都来了,走出门来瞧。
看到孙秀娥赔了银子,石慧英有点愧疚,抹了抹眼泪:“都是因为我,这些银子还是我来付吧。”
说着她要回屋去拿银子,把孙秀娥拦住。
“这都是我动手打的,怎么也轮不到你,这群婆子我真的见一回想揍一回,当初欺负月梅,如今又来欺负你。何况你帮我照顾小语这么久,当初给你银子你还不要,说还是拿银子就不帮我看了,快别再提银子的事。下回这些婆子要是再说那些不该说的,告诉我,我来替你收拾她们。”
天也不早了,怕是康子他舅母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了,她牵着眼泪嗒嗒的女儿回家。
距离瑶渠花会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些天艺馆的生意冷淡些,杜南秋每日苦苦练琴到深夜。
这天早上睁开眼,人还迷迷糊糊的,感觉脸有点不适,手不自觉地抬起。指尖触碰到脸颊那一刻,一种灼痛感瞬间让人清醒。她慌忙地下床,鞋都没穿来到铜镜前。
啊——
脸颊红了一块,还有血丝,感觉像被火烧了一样。
红袖听见她的尖叫声进屋,看到她的脸也被吓到,连忙去请管妈妈。
都听说南秋出事了,外头姑娘们围了一层又一层。管妈妈进屋来看,杜南秋已经已经哭成泪人,一边脸庞血红血红的,连忙差人去请郎中。
“南秋啊,这脸怎么这样了?”她走近过去细看脸上的红印。
杜南秋声音都哭哑了,拿着手帕擦眼泪摇头,“我也不知道,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管妈妈心里着急,花会近在眉睫,还指望她到时候一展风采,这张脸还怎么见人?虽说她是以琴技闻名,脸花成这样,只怕客人见了也扫兴。
她一句一句逼问:“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闹瘾疹了?你床榻上是不是跳进去什么虫子?还有衣服上边,沾着什么没有?”
红袖回道南秋昨日的膳食都出厨房里做的,几个丫鬟在南秋屋里的床上柜子各处角落都搜了个遍,并未发现有什么虫子。
过了会儿郎中过来,看了杜南秋脸上的伤,不假思索道:“这像是烧伤的。”
管妈妈又问南秋:“是不是你夜里睡着被炭火盆里的火星烧到的?”
杜南秋呆愣愣的,迟疑道:“炭盆我前几日就没用了。”
郎中摆手说道:“火星子烧不到这么厉害,更何况姑娘就算睡得再沉,脸被烫肯定能醒过来的。”又思量了会儿,问杜南秋:“可否让老夫看看姑娘的胭脂粉盒?”
杜南秋抽泣着点点头。
看过杜南秋梳妆台的装粉盒子,没发现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