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旺拿着一挂羊肉和笔册子进去,孙老爹把张屠夫叫住,低声问道:“今日杀的羊,可还留得有腰子和羊宝?”
张屠夫听后立马会意一笑,“孙掌柜待这新姑爷是真不错啊,今日杀的两只羊,正好留着一对,我这就给孙掌柜取去。”
中午孙老爹在酒馆,家里孙秀娥和肖克岚两人吃饭。
兴许是昨晚没睡好,地板太硬,还有今早被揍了一顿,头磕了下,脑子一直晕沉沉的。不过这丁家的金疮药是真管用,已经不怎么疼了。孙秀娥一上午嘘寒问暖的,中午还给煲了鸡汤。
看到孙秀娥亲自给肖克岚盛汤的样子,小翠觉着十分意外,姑娘以前性子大大咧咧的,一点就着的脾气让这街坊四邻的郎君的都畏惧她三分。
知道肖克岚流了不少鼻血,孙秀娥把今早叫唤的大公鸡炖了一只,红烧肉和油焖笋都是孙秀娥做的,还有一坛喜宴未喝完的女儿红。
孙秀娥叫他先把鸡汤喝了,再给他斟酒。昨日客人太多,光顾着喝酒都没吃菜。仅仅是两菜一汤,这对家徒四壁的肖克岚来说已经是山珍海味。
他知道孙秀娥精通厨艺,他平日除了跟着花岱延出入醉仙居,也没钱去下馆子。在祠堂巷时,王文瀚若是在还能吃到些粗茶淡饭,肖宴做菜跟他一个样,不管什么东西炒出来都是黑的,永远是一个糊味儿。
孙秀娥捧着滚烫的鸡汤碗,目光看向肖克岚,“没再流血了吧?”
肖克岚摇了摇头。
这鸡汤烫得下不去口,孙秀娥往他空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来尝尝我的手艺,在孙家过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反正吃喝是不愁的。”
肖克岚道了一声谢,把肉喂进嘴里,眉眼微微闪动,这确实比肖宴做的红烧肉好吃多了,跟醉仙居一盘二百文的红烧肉几乎差不离。
他忍不住又连夹了两块,夸道:“早就听说娘子厨艺高超,看来这一顿我都能多吃碗米饭了。”
孙秀娥沾沾自喜道:“那是,我从七岁起就跟着爹学厨艺,十二岁上醉仙居尝菜,最多三口,我就能猜出他们放的佐料和烹煮方法。你觉得好吃就行,多吃点,把今早流的血补回来。”
她早上在厨房里看到有一些山参和当归,便放了点炖在鸡汤里。
虽然肖克岚父母已经不在,但明日是他“回门”的日子,他那远房侄子应该会在桥东巷等他回去。孙秀娥不想让大伙儿都知道自己新婚第二遍就打了丈夫,希望明日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下午,孙秀娥收拾柜子,顺便把肖克岚带过来的东西收整一下。三个大箱子,除了几件新做的衣裳占了半个箱子,生下两箱半全是书。有的书还蛀了虫,都不完整了,有的摸起来皱巴巴的。
“你这些书……全都要吗?都受潮了,你怎么不拿出来晒一晒?”
半晌没听到声音,孙秀娥抬起头来,见肖克岚拿着一册《春秋》看得入迷,似乎并未听到她的问话。
她提高了嗓子:“肖克岚!”
肖克岚吓得身子一抖,回过神来,一脸疑惑望向孙秀娥:“啊?”
孙秀娥略有嫌弃地指着这一堆又一堆的书。
“这书你还要吗?这都潮得没法翻页了,还有……这这这,字儿都看不清了,你还带过来做什么?留着也是占地方,我给你扔了?”
肖克岚一脸惊恐,豁然起身说道:“不可!书卷无价,岂能丢弃?那是要遭孔孟谴责的。”
孙秀娥听得一愣一愣,转身去叫小翠帮忙一块儿把书拿到外头晒一晒,去去霉气。肖克岚以前也有晒书,不过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他总是想等个好天气把书晒一晒,只是当时记得,过后全忘了。
瞧着这八月暴晒的日头,估计晒半日就行。院子里葡萄架下正好乘凉,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孙秀娥挑了几串摘下来,小翠切来了西瓜。三个人就坐在葡萄下架,时不时地起来去太阳底下翻动一下书页。
晚膳也是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吃的饭,孙老爹也赶着时间回来同女儿女婿一同用膳,桌上自然也少不了女儿红。孙秀娥叮嘱着孙老爹注意身子,不可多喝。
孙老爹故作不悦,“你这丫头,昨日你们成亲,客人太多,我还没功夫跟四郎多喝几杯,今日你也不许扫我的兴!”
孙秀娥欲言又止,上厨房又拿了个空酒壶,一个装满热水的大钵。父亲这几年身子不好,又遇到自己的婚事一直没着落,操了不少心。昨日看父亲是真的高兴,这两天精气神儿也好多了。
虽然不仅劝不住父亲饮酒,把酒温一温也好过他直接喝凉酒。
她拿着东西往院子里去,听到孙老爹对着肖克岚说道:“我这姑娘啊,人哪儿哪儿都好,人勤快又孝顺,关键会做一手好菜,就是这脾气你得多担待。她要是打你,你就来找我,肯定给你主持公道。”
“爹!有你这么说自己闺女的吗?”尽管是说自己脾气不好,但孙秀娥心里莫名欢喜,脸上挂着微笑,也许是才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她的心情也莫名好些。
肖克岚连忙接话说道:“娘子待我很好的,父亲不必担心。”
“你看你看,我有欺负他吗?我对她好着呐!”孙秀娥一边过来温酒,一边欢喜地说道。
瞧着他们夫妇二人和睦的样子,孙老爹很是满意。
入夜,小夫妻俩把晒的书收回房,若是放在外头过夜,肯定半夜得让耗子啃得稀烂。孙秀娥干活儿利索,几下把书全部收进箱子里。
肖克岚面露感激之色:“谢谢啊,这要是让我一人干,三五天都不一定做得完。”
孙秀娥感到惊讶,但是他说的确实是实情。肖克岚读书十余年,晒书的次数就两三回,每一次都得搞上好几天。肖宴说他是书痴,翻到一本书便拿起来看,若是没人叫他,他能看到天黑。
时辰不早了,孙秀娥带上更换的中衣,准备往浴房去。肖克岚忽然叫住她,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子。
正当他要开口时,小翠过来喊道:“姑爷,老爷叫你。”
肖克岚捂了捂盒子,让孙秀娥先去沐浴,自己来到孙老爹房里。
“父亲唤我所为何事?”
一进门孙老爹忙拉着他入座,端上来一个碗,像是什么牲口的腰子和蛋,一股子腥膻味扑鼻而来。
“这什么呀?”肖克岚捂了捂鼻子。
孙老爹毫不避讳,“这可是好东西,我特意叫人送来的,你已经入了我孙家的门。秀娥年龄也不小了,你们俩也该生个孩子,好叫我早点抱上大孙子。”
肖克岚一头雾水,在孙老爹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把这一碗吃了个精光。跟孙老爹聊了几句,走出来时还在打嗝,心里直犯恶心,就差吐出来了。这东西不仅有腥膻味,还有股草药味,是孙老爹看见厨房里有山参和当归,煮的时候顺手放了几颗进去。
他坐在葡萄架下透气,没多会儿孙秀娥沐浴完路过,问道:“你怎么坐这儿?刚不是有话跟我说吗?什么事啊?”
肖克岚对刚才的羊腰子还不能释怀,哽咽道:“呃……屋里太热,我在这吹吹风。你先进去吧,我等会儿进来。”
有一个人独坐了会儿,肖克岚感觉身子有些燥热,起身到浴房冲凉。
快二更时,肖克岚回屋,房里没见着孙秀娥的身影。忽然听到隔壁有响动,走过去看看。
孙秀娥和小翠在屋子里收拾,这里堆放了许多杂物。这房间小小的,以前后面库房东西堆满了,再有杂物就会在到这儿来。孙秀娥想把它收拾出来,给肖克岚做书房,里边还有个架子,可以给放书,免得每回都要弯腰去箱子里翻。
肖克岚受宠若惊,“这不合适吧?你这么多东西要放哪儿去?我看书在院子里就可以了。”
东西都搬走了,孙秀娥拿着帕子擦灰。
“那怎么行?这会儿天不冷还能在院子,等冬日下雪了,那不得受冻啊?这屋子小是小了点,等明日我再给你弄张桌椅来,那就有个书房的样了,我爹还盼着你有一天能高中,到时候咱都跟着沾光。”
第6章 赘婿回门
肖克岚先回房,从桌案角落里找出装着嫁妆的小木盒子,心里有些焦灼。捂着盒子,想了想又放下,没多会儿又拿起来。
隔壁的孙秀娥回屋来,肖克岚端着木盒子走上前去,“这个是给娘子的。”
孙秀娥微微一愣,瞧着这个盒子有些眼熟,像是父亲提亲那天拿的那个。她打开盒子看了看,一百二十两,倒是一块也没少。
她疑惑地抬起眼,“你这是?”
肖克岚谦和说道:“想我一介男儿,二十多岁还未有立身之本,往后要叨扰娘子了。娘子为这个家操持辛苦,这银子便交予娘子。”
孙秀娥端着沉甸甸的盒子,脸上难掩的喜色,忙拉着肖克岚到凳子上坐下。
“相公言重了,怎么说得上叨扰?你以后是要科考入殿试的,那可是让孙家祖祖辈辈都沾光的事。就算是考不上,哪里就能难倒人?到时候回来到乡里办个学堂,挣几个铜板,说出去也好听啊!”
肖克岚原本淡笑的脸,听到后两句,神情一下子僵住,愣了下点点头应是。
孙秀娥把盒子收起来,又在柜里收拾了一番,回过头看到肖克岚额头上冒着密汗,关切问了句:“你热啊?”
肖克岚一张脸潮红,莫名心跳得厉害,他强制冷静了下摇了下头。
“这天太热,觉得闷就把窗户打开,不过你记得天黑前把帐子拉下来,夜里蚊子闹得可凶了。”孙秀娥去开窗户,准备去床头拉帐子,一转身头撞上人的胸膛。她下意识皱了下眉,嘴都张开了想要骂人。抬起头正对着肖克岚滚动的喉结,登时犹豫了。
肖克岚神情恍惚,一张脸红得像关公,心跟猫爪子在挠一样。
“娘子,我好像……不太对劲儿。”
孙秀娥一脸懵点了点头,“呃昂……我我,我看出来了。这大热的天也不能受寒发热啊!我帮你倒杯水?”
肖克岚摇了下头。
孙秀娥:“那我帮你扇扇风?窗户已经打开,风吹进来一会儿就不……”
她话未说完,肖克岚一个提溜,只手环腰把她往床上拎。
翌日清晨,孙秀娥在饭桌上一声不吭地扒拉饭碗,脸拉得老长。
孙老爹不明所以问道:“这嘴怎撅这么高?谁得罪你了?”
孙秀娥没回应,仍自顾自的吃饭,孙老爹看向一旁的女婿。
肖克岚一副睡醒不久的样子,双眼无神有些呆滞,发现孙老爹的目光时,面含笑意说道:“昨夜我们……”
他刚说出几个字,目光一斜看到孙秀娥尖锐的目光,立脸色微变,结巴道:“是小婿昨夜的鼾声太大,扰了娘子的清梦。”
孙老爹沉思,年纪轻轻睡觉鼾声如雷,怕不是这几日太累了?看来还得找东西给他好好补补。
吃过早膳,是时候回门了,肖克岚双亲虽已不在,过场还是要走一遍的。
桥东巷老宅子里,肖宴和花岱延早已在此等候两人回门。按理说新婚夫妇回门要在“娘家”用午膳,傍晚天黑前再回婆家去。
肖宴起早在菜市买了些肉和菜,进了屋子就在忙活。
花岱延站在一旁手摇着折扇,看肖宴手忙脚乱的样子,开口问道:“要不我去叫三七过来帮忙?”
肖宴摇头说不用,手里青笋懒得切,手掰成几块放进了碗里,花岱延在一旁瞧得直皱眉,“你这不行啊,哪有这么大块儿的?”
“怎么不行?等会儿多煮一会儿不就成了!”
狭窄的厨房里,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传到屋外,让往日沉寂的院子有了几分生气。
回桥东巷的路上,肖克岚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默默跟在孙秀娥身后,头微垂着,像极了一个“小媳妇”。忽而脑海里浮现出昨夜的欢愉,嘴角勾起一抹笑,脚步也不自觉的变得轻快许多。
前头的孙秀娥隐约听到身后低声的轻笑,诧异地回过头。
肖克岚立马回神,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还怕我吃了你?”
两个人半丈的距离,显得有些生分。
听到这话肖克岚快步上前,心里也愉悦许多,“娘子,昨晚……”
“你住口!别再说了。”
肖克岚愣了下,左右望了望,声音压得很低。
“那娘子还生气吗?”
孙秀娥面不改色道:“我生什么气?你我是夫妻,我若因此事生气就不会答应父亲这门亲。不过你下回要是再胡乱吃那些东西,抹我一脸的鼻血,给我滚到书房书睡去。”
肖克岚忙解释:“这是父亲给的,我没法拒绝啊。”
周围时不时有旁人经过,孙秀娥脸色有些异样,眼睛一挑咬牙低声道:“叫你别说,再说就进你家门了,难不成还想讲给你那大侄子听去?”
肖家院门掩着,没见着人,两人走进去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吵闹声,空气里有一股焦糊味儿。
“跟你说了水多加点,好好的肉都糊了。”
“我哪知这水烧得这么快?你那火太大了。”
“怎么办吧?等下四叔四婶来都没饭吃。”
“不做了,让醉仙居送几个菜来算了。”
浓烟里肖宴和花岱延踉跄地走出来,二人脸上皆是烟草灰。
花岱延是头一遭进厨房,本来只是想在一旁看看,瞧着肖宴做饭是在费劲,结果自己上手反而添乱了。
被这烟味呛得直咳嗽,手里拿着半把扇子拍打身上的烟灰,还埋怨道:“我上扬州墨宝斋买的扇面,你拿去煽灶火?瞧这火燎成这样。”
“不就一把扇子嘛!扇个风而已,回去把我家里那把蒲扇给你。”肖宴脸黑成炭球,拿着一块灰抹布擦脸,擦完自己的还想着给花岱延抹一下。但那帕子已经黢黑,花岱延嫌弃地躲开。
看到狼狈的二人,肖克岚夫妇先是一惊,转而又被那样子逗笑。
争执了几句,肖宴和花岱延才发现人已经进了院子。
“哎呀,四叔四婶都到了!”肖宴的脸已经擦不干净了,黑帕子越擦越花。
孙秀娥笑说道:“你俩这饭做得,别把房子点了,到时候当心衙差过来抓人!”
肖宴和花岱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头应是。
出门前孙老爹也准备了一些肉和蔬菜,想着这边等两位新人回去的都是男子,这顿饭说不定还得自己闺女过去做。
把厨房收拾一下,孙秀娥开始大展身手。
屋外肖克岚帮着两人打水洗手洗脸,见少了一人,问起王文瀚。
肖宴擦着脸说道:“本想多留一日,吃你这回门宴,昨日万亩林那边有流寇作乱,被东方将军叫回去了。”
肖克岚哦了一声,这事到也不足为奇,那边林子大了,常年有山贼的踪迹。他沉思了下,又道:“看来这东方将军倒是挺器重他的。”
“那是,想当初在教武堂我俩不相上下,他被东方晔选入麾下,这一两年功夫长进不少,枪法都是将军亲自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