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爹小心翼翼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他抱孩子的手法生疏,孙秀娥小时候他都没咋抱过。看着怀里小小的生命,孙老爹脸上笑出了一道道褶子,嘴都合不拢了。
“这小圆脸倒是跟秀娥挺像啊。”
孙老爹抱了会儿孙女,转手交给肖克岚,正要问女儿的情况时,喜婆从屋里端出大半盆子血水出来。
肖克岚抱着孩子也看傻眼了。
孩子生出来后,孙秀娥只是觉得不适,微微挪动了屁股,突然血流不止,人都晕过去了。
丁老先生施针,先稳住孙秀娥一口气。还得需要药物,丁月梅在一旁写下了方子,给父亲看了后,忙跑出门。
一开门孙老爹和肖克岚堵在门口,就问孙秀娥人如何。
她来不及细说,踮脚朝后面的秦惟义喊道:“六子!快去拿着方子去医馆把药抓来,跑快点儿昂!”
秦惟义拿上药方,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丁月梅安抚孙家的俩翁婿:“别担心,女子生产都要从鬼门关过来的。”
其实她心里也拿不准,她身为家中长女,从小要照顾弟弟还要在医馆给父亲打下手,但接生她还是头一遭。
已经是深夜,房间内烛光微亮,丁老先生双眼忽觉有些昏花。
想必是在此坐久了,毕竟也是五六十的人。从酒桌上下来,还没吃几口菜就被拉到这边来,有些体力不支。
见父亲捻起银针,迟迟没有下手,丁月梅忙把他扶到一边坐着,自己上手。关于产妇血崩昏厥止血的穴位,她在医书上看过,就是没有亲手实践。
丁老先生在一旁合了合眼,歇了会儿又目不转睛看着女儿的生疏却又精准的手法,心里十分欣慰。
孙秀娥醒过来,依旧感觉疼得脑胀意识模糊,眼睛只能半眯着。感觉自己就要命丧于此,眼角泪水淌过,迷糊中嘴里不停喊着爹。
药终于煎好了,丁月梅吹了吹把药喂到她嘴边,但嘴闭着没太大反应,只听得到她无力轻微的呻。吟。
丁月梅耐心说道:“秀娥快把药喝下去,你爹和肖克岚在外头等你呢!女儿也很乖,你听到她的哭声了吗?她在叫你呐!”
又叫了几声,孙秀娥终于张开了嘴,喜婆过来帮忙把她头垫了垫抬高,丁月梅赶紧把药给她喂下去。
折腾了半宿,孙秀娥这口气总算稳下来了。
门外孙老爹等得焦急,年纪大了也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等丁先生出来,拉着人连连道谢。
他是想叫马车来把女儿和外孙女接回家的,已经是子夜,今儿是人家大喜的日子,不便再打搅。
丁月梅则是担心孙秀娥的身子,孩子生出来时就因为动弹了那一下,顿时引出血崩,好不容易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不好再受颠簸。
“妇人刚生完孩子体弱,不应再挪动,等明日再回吧。秀娥折腾了一晚,刚喝了药睡下。”
孙老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眼见这一次凶险,肖克岚只希望孙秀娥一切平安,别的也不管了,劝孙老爹先回去。
晚间的时候小翠来回了几趟,把孩子用的东西送了点来,今夜他就留在这里陪着。
孙老爹临走对着丁月梅和肖宴又是道谢又是赔罪,王文瀚从邻居家里借来一辆板车,把孙老爹和小翠送回孙家。
次日下午,孙秀娥被接回家。
肖宴和丁月梅的新婚夜为他人忙活一晚,这事在祠堂巷里传开了。
大都说这小夫妇两个热心肠,新房给了四婶生孩子,两个人在门外石桌坐到了天亮。又是帮着哄孩子,又是煎药。
倒是有两三个年迈的老婆子,觉着此事不吉利,触了霉头要给家里男人带灾难的。又说新妇不懂规矩,把屋子挪给人家生孩子,大喜日子还把娘家老子往夫家带。
肖宴回家时听去了几句,心里顿时不悦,朗声吼道:“带什么灾?呸呸呸!这叫双喜临门懂不懂?今年我四婶在屋里生了个丫头,明年我娘子就得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老人家闲得无聊唠嗑儿,七嘴八舌仍说不好,肖宴一急破口大骂长舌妇,几个人瞬间争执起来。
丁月梅正收拾屋子,听到外头的吵嚷声出来,看到相公跟人争吵,连忙上去劝架赔罪,拉着肖宴走。
回到家里掩上门,丁月梅叹道:“这都是些奶奶辈儿的老人家,你跟她们置什么气?”
肖宴心里还气着,坐在小凳子上闷头说道:“大好的日子,说出这么些浑话来,怎能不气?”
看他这副模样,丁月梅心里哭笑不得。外人说的那些污糟话,不中听的她就当是耳旁风,眼前的夫君性子像极了那十来岁的孩童。
昨夜把孙秀娥留下来,她之前未曾跟肖宴商量,但他一直没有怪罪自己,甚至忙前忙后烧水煎药。
丁月梅给他到了一碗茶水,“屋子我已经收拾干净了,你要是累了可以去歇会儿。”
肖宴喝着茶摇了摇头,这点累倒也不算什么,左不过是一夜未合眼帮着打打下手做点杂活儿。之前跟着秦少将军去往绍兴追盗贼,跑了三天两夜才把人全部抓获。
丁月梅由着他去,从厨房端来豆角出来择,又问道:“那你从孙家过来,他们给丫头取名儿了没?”
说去孙秀娥刚生下的丫头,肖宴生气的面色稍有缓和。下午他在孙家坐了半晌,瞧着那刚出生的妹妹,小小的一个,心里羡慕不已。又觉得有些可惜,为四叔感到不平,这孩子不能同父姓肖,而是随母姓孙。
“名字是四叔取的,唤作锦语,只可惜姓孙。”
孙秀娥月子里,丁月梅无事常常往孙家跑。
老爹和肖克岚都是男子,家里丫鬟小翠儿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每日的膳食药补,还有孩子的喂养,丁月梅是不放心的。
孙秀娥扰了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心里已经很愧疚,她有听小翠说起街坊邻里背后编排她和丁月梅那些闲话,心里也气愤,跟丁月梅说道:“你不用怕,等我出了月子,看我不撕了这些死婆子的嘴。一个个的自家的事不上心,倒是管起别人的家事来。”
盛夏暑热,孙秀娥想吃西瓜,午睡起来给女儿喂了奶,有些口干舌燥,心想这时候若是能来上半个西瓜该多好哪怕是一口也行啊。
做个月子感觉比怀的时候还麻烦,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行,膳食也是没滋没味,寡淡得很。
这也就罢了,因为要给孩子喂奶,丁月梅叮嘱过吃食要清淡些,孙秀娥只盼着这几个月赶紧过去。
昨日父亲带回来两个大西瓜,父亲和相公都吃得,她只能抱着孩子眼巴巴看着。
正想着,小翠从厨房出来,端着两块西瓜。这是昨日剩下的半个,盛在木钵中在水缸里晾着,今早孙老爹出门前还叮嘱着这半个西瓜今日得吃了,不然放到明日该坏了。
小翠端着西瓜往肖克岚的书房里送,出来看了看孙锦语,转身又去厨房准备晚膳。
孙秀娥抱着女儿,在厨房外头望了望。
鲫鱼。
不会又是红枣鲫鱼汤吧?这半月来,没有十天,也有八天在喝鲫鱼汤。
一时心里闷得慌,默默叹气。思虑了片刻,对着里头说道:“翠儿啊,鱼汤能再多放点盐吗?那味道太淡了,不行的话你搁一根辣椒也成啊。”
小翠一边扒拉着小葱一边回道:“姑娘就多忍忍吧,你还要给小语喂奶,丁大姑娘说了你要少食盐,辛辣的东西更不行。”
孙秀娥听着默默走回房,她想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刚一松手,孩子就吚吚呜呜不停蹬腿。抱起来静静坐着,小嘴还是呜呜叫。
孙秀娥只好抱着她在屋里转悠,她才消停安静些。
想来是这天气太热了,加上这些日子膳食过于清淡,孩子闹腾,孙秀娥总觉得心里有一股气不知如何发作。
正心烦意乱时,低头又看到女儿软糯可爱的脸,似乎冲着她笑,心里的火气又莫名压了下来。
她笑着逗孩子,“你这丫头,怎偏偏不缠你爹爹你祖父?日日辛苦你老娘,等过几年你若再调皮,当心我打花你的屁股!”
第11章 脑中风
孙锦语才半月,尽管听不懂娘亲在说什么,小眼睛望着孙秀娥笑,似乎知道在跟她说话。
“这么乖巧的闺女你哪舍得打?只怕是疼她还来不及呢。”
听着声孙秀娥抬起头来,见丁月梅拎着一个壶快步走来,还有几个纸包。
这会儿日头晒的很,丁月梅体胖畏热,圆盘一般的脸晒得白里透红,一走进屋内,瞬间凉爽。她放下壶和药包,赶紧掏出帕子抹了把脖子上的汗水。
“喏,刚煮好的酸梅汤,我赶紧给你弄来,还温热的呢!这几包你让小翠每天给你煮了喝,不过千万记住不能凉的啊!”
这以往喝酸梅汤,孙秀娥喜欢先放水缸里镇一镇再喝,她把女儿抱给丁玉梅,倒了一碗来喝。温温的,虽然没有凉的喝起来畅快,也算生津止渴,一连喝了两碗。
“以前总劝你莫要贪凉,酒也要适量而饮,看这回生丫头遭了多大罪,身子拖坏了怎么行?”
说起这次生孩子,孙秀娥仍然心有余悸,她想这辈子都不要再生孩子了。这两天父亲来看孩子的时候,虽然抱着锦语喜欢得很,嘴里还是说得要一个男娃。
孙秀娥面上不好反驳,只能淡淡应下。依她看来,姑娘照样养,大不了以后像她这样给姑娘找个家境贫寒的上门郎,两口子一起经营酒馆生意,总要比她强一些。
这事丁月梅倒是不认同,劝说道:“你爹说的也有理,多子多福,小语多几个弟弟妹妹,一起玩也不是坏事。长大嫁了人,娘家有兄弟姊妹,夫家人也不敢随意欺负。”
孙秀娥听得皱起眉头,“那天差点以为就要去见我娘了,还有自从怀了身子后,我爹一把年纪起早贪黑,家里这位……是一点也指望不上。”
她意有所指,肖克岚有两回说是去店里帮忙,结果做事慢条斯理,这么大个杵在那儿反而碍事。女儿生下来后,他也没抱过几回。
丁月梅坐了下来,温声道:“读书人嘛,四叔是有心帮忙的,就是没做过什么粗活儿,你也要耐心些。记得当日你生产时,他在外头急坏了。也就是他这样的性子能忍得了你这急脾气,换作我家那位,早就跟你吵翻天了。”
孙秀娥目光一挑,身子前倾道:“月梅,这男人可不能惯着,肖宴以前还得还外头的债。他娶你进门,没要过高的聘礼已经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养家是他的责任。入卫所没几年,想来每月军饷也不多,以后你们还得养孩子,这日子可得精打细算。虽说他们哥儿几个喜欢舔着花岱延一个人出银子喝酒,你也多留个心,别让他拿着钱在外头肆意挥霍。”
“他倒是把钱匣子给我了,里边大都是成婚那日收来的贺银,这以后都是要还给人家的。就拿秦少将军来说,过两年估摸也要成婚了。花大哥的钱是已经还完了,相公说以后发了军饷就交给我,只是这个月不是还没发嘛,我想着要不还是多少给他留点。有时外出巡防什么的,身上没有银子哪里成?”
孙秀娥认可地点点头,心想这肖宴这班举动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回过头想想,肖克岚上门也是把自己的嫁妆交出来的,倒也不足为奇。以前总能听到他们几个人的一些风言风语,如今看来难道都是成婚后变稳重踏实了?
孙锦语渐渐在丁月梅怀里睡着,孙秀娥把说话声音放轻了些,凑近说道:“你要给也别给太多,像你四叔每月一百文,偶尔出门喝个茶什么的足够了。他吃穿用都家里的,买纸买墨买书都是从我这额外拿的钱。”
丁月梅呆愣了下,问道:“你这是不是把四叔管得太紧了?这钱还不够上清茗居点一壶碧螺春。”
“喝什么碧螺春?路边茶摊子清茶五文能喝到饱,又不是花岱延,上什么清茗居?若有花岱延在,哪里轮得到他做东?再说了清茗居一壶碧螺春一百二十文,我爹屋里也有几盒上好的茶叶,煮一壶碧螺春算下来顶多才四十文,真要喝碧螺春就在家喝。他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养家不知银子来之不易,没上他上街摆个摊写信赚钱就不错了。他说想参加明年的秋闱考试,这不成日关在书房里,也不知考不考得上。若是没考上,我看干脆到城外盖几间茅屋,办个书院,教小孩子念书识字,好歹能挣点猪油和大米回来。”
日头倾斜,丁月梅在这坐了半晌,准备回去做晚饭。怀里的孙锦语睡得很沉,她轻轻地交还给孙秀娥,提着空壶离开。
孙秀娥回到后院屋里,把女儿放进小摇篮里。
隔壁静悄悄,肖克岚从午饭后进了书房就没出来,孙秀娥走出来,朝着隔壁窗望去。
肖克岚正坐在桌案前,一手拿书一手执笔勾画,桌面上还有一本摊开的书,时不时地放下毛笔翻页。
他完全沉寂在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孙秀娥的目光。挺括的脸庞,面色十分沉静,嘴唇微启,默念着书中的内容。
看到这一幕,孙秀娥莫名舒了一口气,轻声推门进屋,走到桌上的茶盘边,发现水壶已经空了,提着水壶去厨房又换了一壶茶来。
这一进一出,肖克岚眼都没抬一下,这一现象孙秀娥已经见怪不怪了。在她眼里,夫君念书完全是呆子。
出来准备到屋里看女儿,隐约听到前头敲门声,想着有小翠去开,她没在意接着回屋。
她刚到摇篮旁坐下来,小翠着急地跑来说道:“姑娘,老爷在酒坊摔了。”
孙秀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吩咐小翠照顾孩子,自己往外跑。
小翠紧紧跟着她的步子,劝说道:“你还没出月子,这么出去怎么成?还是让姑爷去看看吧!”
说起肖克岚,这人仍还在书房里一动未动。她也来不及去喊,即便把他喊过去,她总得自己亲自去看看父亲才能放心。
来报信的是酒坊的工人,路上说起孙老爹下午在酒坊里忙活了半晌,瞧着这时辰客人要进店了,准备去后厨。脚下没留神,从高台上摔下来,磕到了脑袋,人当场晕过去。
“怎么还到酒坊里干起活儿了?自己多大年纪心里没点数嘛!”
“这不是为了你姑娘满月封酒做准备嘛,这几天叔除了在后厨,其他时间都在酒坊里。二蛋和张叔探亲还没回来,柱子昨日害了热伤风,少了两三个人,他这才进来搭把手。”
前几日父亲确实说过酒坊人手不够,心里正愁这一百斤黄酒能不能赶制出来,不过他没提过要亲自下酒坊干活儿的事。
等孙秀娥赶到店里,孙老爹已经被抬到后头库房的小床上,人晕乎乎的,双眼模糊,话说的也不清楚,只听得清说头疼。方才抬回来的路上,还吐了一地。脸色暗沉,五官难受得皱起来,脸上的皱纹褶子更加清晰了。
“爹?爹……”
孙秀娥连喊了几声,孙老爹感觉女儿在身旁,想说话,但嘴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清。
过了会儿,丁先生提着药箱子过来,一番检查后,诊断为脑中风。
丁先生把孙秀娥叫到外头来,脸色沉重,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