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克岚有些犹豫,觉得孩子太小,怕她坐不住。
孙秀娥:“就是要让她磨磨性子,这才五岁就能爬树,再大些说不定哪天还能下河捞鱼。你每日上午教她写写字,不然以后送到社学里都坐不住。”
说着起身到钱匣子里拿了些铜钱出来,“明儿你上街,给她买一支笔,回来就能教了。我也不求她将来能有多大学识,只要能认字儿就行。”
翌日,肖克岚一大早上街去给女儿买毛笔,就是寻常孩子初学写字那种,他自己用笔也没多少讲究,挑一只大小合适的就成。
孙锦语的第一堂课似乎不太顺利,光是教她握笔都教了半晌,注意力不集中,肖克岚手把手教她拿笔,没多会儿眼睛瞟到窗外去了。
“爹爹我们去抓知了好不好?”
肖克岚心平气和地用手把她脸转过来:“来看这里,写十个‘一’字咱们就去抓。”
孙锦语的小手拿着毛笔,肖克岚握着她的手慢慢地写,圆溜溜的眼珠子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纸上。
“爹爹,葡萄是不是能吃了?等会儿我们去摘一串尝尝吧?”
“嗯,看纸上。”
“等会儿我能去祠堂巷找大郎和虎子玩吗?”
“好,写完就去。”
“爹爹……”
已经写了三个“一”,但孙锦语心思全然没在这上边,肖克岚声音提高了些,神情略微严肃,“你要是不好好学,等会儿就别想出这屋子。”
这么一恐吓,孙锦语翘起小嘴看到纸上来。
最后一个上午下来,孙锦语写出弯弯扭扭的三个“一”字,手和衣服上都沾了墨渍,脸上也不知何时弄成了小花猫,肖克岚赶紧让林婶带下去给她洗手。
肖克岚拿起纸来,看到女儿自己画的三条大波纹,笑着喃喃自语道:“这孩子……到底像谁啊?”
几天下来,孙锦语写字有了长进,但始终心思沉不下来,衣裳还弄脏几身。有一天肖克岚只是上了一趟茅房,回来就看到桌上的砚台打翻了,墨汁撒到桌上,把桌边上的两本书都染黑了。
孙秀娥给她找来一件围兜,写字的时候穿上。
一天下午,肖克岚看了半晌书走出来,今日难得天阴着,出去走一趟。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琼花巷,想去看看花岱延回来没。
几天前花岱延去了新城,有位同窗在西南边境任了五年知县,两个月前迁任新城县丞,邀了几位好友过府上一聚。
肖克岚敲门敲了许久,还以为家里无人,正想离开,大门突然开了。
三七过来开的门,手上脚上全是泥。
肖克岚上下打量着问道:“你这是刚从城外捉了泥鳅回来?”
三七露出憨憨的笑容:“公子叫我栽荷花。”
“载明回来了?”
三七点了点头:“中午前刚到的,梳洗更衣后又出去了,应是去了仙乐楼。带回来两株绿荷,吩咐我给栽进池子里。”
“绿荷?”
“就是绿色的荷花,可好看了。”
肖克岚对这绿色的荷花忽感兴趣,他看过红色、白色、粉色的荷花,还未曾见过绿色的,跟着三七到了后院看看。
后院里有一方小池塘,边上放着两个大岗子,三七已经栽了一株进池子里,还有一株在缸子里。三片荷叶衬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骨朵,肖克岚凑近仔细看了看,这花苞的颜色倒是看着是绿色,就是不知开出来是什么色的。
三七给他指了指池子里刚再进去的那株:“那有一朵是开着的,这绿色的花还真的稀奇。”
肖克岚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池子里原本就有荷花,在几朵红莲、白莲中,一朵绿荷显得格外清新脱俗,已有六七分的开度,这时候观赏正合适。
“你家公子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他有没说何时回来?”
三七拿着铁锹,准备把另一株也栽进去。
“听说是有人送给姚县丞的,只有六株,公子作诗得了头彩,别的没要,就求了两株绿荷。出去的时候没说何时回来,只叫我赶紧把花栽进去,等会儿要叫南秋姑娘过来看看这绿荷。”
第67章 外乡人
“南秋要来?”
听三七嗯了声,肖克岚在想是不是该走了,“那我改日再来找你家公子。”
三七大半个身子已经踏进池子里,仰起脸来问道:“肖老爷要不多坐会儿?南秋姑娘能不能来还说不准呢,公子在去新城前,每天上仙乐楼都没能见到南秋姑娘。”
肖克岚偷偷笑了笑:“不必,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八月十五中秋宴,几家人还像往常那样相聚在祠堂巷,孙秀娥下午便过来跟丁月梅和石慧英一块儿备菜。傍晚的时候,肖克岚领着孙锦语也到了。
自打上次暗中帮杜南秋寻亲的事败露后,石慧英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表妹了,花岱延说过一定会把南秋带来,她一个下午在门口望了四五趟,始终没看见人来。
肖克岚抱着虎子玩,看到她眼巴巴望着巷子口,和声劝道:“弟妹放心吧,南秋一定会过来的,你花大哥的话还能不信吗?听说最近找南秋的客人多着嘞,还有好多是从外乡慕名而来的,一天下来都歇不了几口气。”
院子里酒已经摆上了,菜也慢慢上来,肖宴和王文瀚也回来了。
肖宴尤为稀罕这二小子,大伙儿都说虎子跟肖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爷俩长得一模一样。长子肖聪模样也像肖宴,但眉骨更像丁月梅。
菜也上得差不多了,这时花岱延和杜南秋走到了门外,因为只想跟石慧英吵了几句,杜南秋还有些不好意思进去。
花岱延已经走进了院子里,得意洋洋说道:“来,看我把谁带来了。”
当他一扭头时,却发现身后无人,又走出门来,看到杜南秋低着头在门口站着。
“怎么不进来啊?”
里头的人也跟着出来看看,石慧英知道是南秋在外面,最先跟出来,看到杜南秋笑盈盈上去拉住她的手。
“南秋,你可算来了,今日秀娥做了好多菜,都是你爱吃的,快进来!”
杜南秋抬起眼,神情像一个犯了错的孩童,低声说道:“表姐,上次是我太任性,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石慧英摇了摇头:“不,是我自作主张没考虑你的感受,是表姐不好。”
孙秀娥在后边嚷道:“你们姐妹两个都别再说谁的不是,这事都过去了,都赶紧进来,菜都做好了!”
……
隔年夏日,孙锦语又涨一岁,写字总算不用肖克岚时时刻刻盯着。虽然精力集中了些,但那贪玩的天性始终难改,肖克岚若临时有事出去一趟,半个时辰回来,就能看到孙锦语在院子里玩起了鞠球。
丁月梅知道肖克岚在家教孙锦语念书,把大郎也送了过来。
本来没想让他这么早启蒙的,那天肖大郎在巷子里玩,听到在社学念书的邻家哥哥念了两句诗文,之后这两句诗像是刻进了脑子里,白天玩耍的时候,夜里准备入睡躺在床上的时候,时不时地念上几遍。
丁月梅试着问他要不要到四爷爷这边念书写字,肖大郎兴奋地点点头。
想着把他送过去玩几天,没想到这一念就是两三个月,别人家孩子八岁了送去社学又哭又闹还在地上打滚。肖大郎每日背诗写字,比孙锦语还认真。
书房的位置太小,以前只教孙锦语一个还能挤挤,孙秀娥在前厅堂屋边上制了三张桌椅,以后两个孩子就在这里读书写字。
这天新学了《登鹤雀楼》,肖克岚让两个孩子先自己背两遍,背完把昨日教的字练一练,转身匆匆离开去了茅房。
孙锦语书本挡着脸,露出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肖克岚往后院去。她知道这一趟少说又得一刻钟的功夫,昨日肖克岚似乎吃坏了肚子,下午和夜里总往茅房跑。
掩着面偷笑一阵,转过头看到肖大郎准备拿笔写字,孙锦语悄声说道:“大郎,咱们去后头摘石榴去?”
肖大郎:“四爷爷叫我们练字,等放课再去吧。”
孙锦语坐在位置上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看屋外飞过的鸟,一会儿又发起呆来。片刻后回过头盯着空白的宣纸,忽然心生一计,朝后院看了一眼,悄悄地离桌来到肖克岚的桌案边。
看她轻手轻脚鬼鬼祟祟的,肖大郎问道:“大姑,你在做什么?”
孙锦语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嘘——你写你的,别管。”
肖克岚的桌案边上压着他们两人平日练的字,孙锦语把昨天写的拿出来一张,镇纸再按着原来的位置放回去。坐回位置上,自己再慢吞吞的写一张。
等肖克岚回来,两个孩子都练了两张字,肖大郎虽然小一岁,但写字很认真,不似孙锦语毛毛躁躁的。刚看到孙锦语的两张字时,肖克岚一眼便瞧出这有一张是从他的桌案上拿的。
“爹爹,我可以去玩了吗?”
孙锦语抬起期待的小眼神,肖克岚拿着女儿字犹豫了下,温和笑道:“行了,玩去吧。”
话音一落,孙锦语一溜烟儿窜了出去,而肖大郎还在洗毛笔收拾桌子。
肖克岚把孩子们练的字收了收,过来抚摸着肖大郎的后脑说道:“行了大郎,跟大姑玩去吧,一会儿阿娘就来接你了。”
肖大郎把东西都放好,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跑去后院找孙锦语。
后院的石榴成熟了,已经找下一大半,还有几个将熟未熟挂在树上,孙锦语每天都在想何时能摘。
昨天她看到树杈上有一个红了,问娘亲是否能摘,孙秀娥告诉她今日再摘下来。她利索地爬上树,用手去够那颗石榴。
肖大郎站在树下,仰望着一颗颗大石榴也嘴馋了,跟在孙锦语后面也爬了上去。
这棵树很好爬,孙锦语还教过他两次,怎么上脚怎么爬最稳当。
孙锦语上到一定高度不敢再往上爬了,但是手依旧够不到石榴,试着再往上点。
这边肖克岚帮女儿收拾完桌案,出来看到两个孩子都上了树,赶紧跑过来:“怎么一会儿没看都爬上来了?”
他挨个把两个孩子抱下来,孙锦语还嚷嚷着要石榴,肖克岚没办法,从屋里找来一根竹竿子,把树枝压下来些,这才摘到了石榴。
孙锦语方才想摘的那颗弄了下来,又找了一颗又红又大的,两个孩子一人一个,开开心心地跑去前院找林婶开石榴。
临近晌午,孙记酒馆客人逐渐多起来,孙秀娥在厨房里团团转。
堂上阿旺送走一桌客人,门外来了一伙人,两位年轻男子,一前一后抬着个中年男子往里走,旁边还站着个年轻妇人。
那中年男子躺在竹板架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面色呆滞古怪,喘着粗气,神情似是有几分惊恐。四肢僵硬,瞧上去像是中风的人。
两男子把人往台阶上抬,妇人站边上盯着当心,抬头又从阿旺喊道:“你这伙计,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还不来搭把手?”
阿旺愣了一瞬,上前帮忙,一边把人往店里抬,一边问道:“几位这是吃饭啊?要是给这大叔看病那得去医馆。”
妇人扬声道:“大中午的,上你这酒馆不吃饭难道还来买衣裳啊?”
找了一个角落的桌子,患者就放在一边。那三个男女对着一口外地的音腔,阿旺给几人点了菜,上了酒喝茶水。
因为临近中午客人多,等了还不到半刻钟,那三人就吵吵嚷嚷问怎么还不上菜。阿旺过来发现他们的茶壶已经空了,连忙赔笑脸说道:“几位客官稍候,中午人多,我给你们催催。”
一位男子大声嚷道:“赶紧的先上一个菜来,不行先把饭上了。”
看样子他们是从外地赶路过来的,阿旺给上了一桶米饭,菜都还没上来,三个人先各干了一碗米饭。上菜后,几个人狼吞虎咽吃起来,一旁躺在竹板架上的男子鼓着眼珠子盯着三人,嘴里模糊不清喊道:“水……水,给我水!”
那三个人只顾着自己吃饭,没有理会。
大叔一连喊了七八声,一名男子回过头看吼道:“喝水喝水,喝完还尿,渴了给我憋着!”
饭吃得差不多了,大叔依旧还在要水喝,妇人听得不耐烦了,又向阿旺要了一碗白水来,给他灌进去。一碗水,喝进去的还没有撒出来的多。
妇人喂着水,对着大叔问道:“好好想想,你家到底在哪儿?你那儿子叫什么名?”
大叔眼睛一瞪,一只手抬上来把碗打翻摔地上。
听到碎碗的声音,阿旺和康子都过来看怎么回事。
妇人连忙打马虎眼付了饭钱,抠抠搜搜多拿了两文当做赔碗的钱。
听他们是远道而来,阿旺不想多事,就此作罢。康子到后厨去端菜,就提了一句来了几个外乡人把碗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