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前孩子没出生,小翠照顾几个大人还能应付得了,如今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着实有些心疼这小姑娘。
她浅浅一笑自嘲道:“怎么?孙大厨嫌我做的不好?不肯吃啊?”
孙秀娥自然不是那个意思,便由着她做去,饭菜多做些,等到晚些肖克岚睡了起来时,让他去祠堂巷把肖宴叫过来一块吃饭。
临近傍晚,前院浓郁的鸡汤香味交杂着中药味,肖克岚缓缓走出房间,伸了伸懒腰,往北屋去看看岳父。
孙秀娥正在屋里都孩子玩,见他进屋,抬眼说道:“起来了?下午的时候月梅过来了,瞧忙不过来正帮着做饭呢,你先去祠堂巷把肖宴叫过来吃饭,免得他下了差找不见媳妇着急。回来的时候去一趟酒馆看看,顺便带一壶酒回来,今晚你们叔侄喝几盅。”
肖克岚看了一眼床榻上昏睡的老丈人,嗯声出门去。
算着这个时候肖宴该到家了,他一路快走到祠堂巷,还比肖宴快了一步,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歇息。
没等多会儿,肖宴懒懒散散迈着潇洒的步子回来,调侃道:“唷?四叔,今儿怎舍得‘出关’啊?”
肖宴有两回上孙家看望小妹妹,肖克岚都在书房里温书,到窗前喊他也没反应。他还不知孙老爹出了事,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肖克岚眸子沉了沉,淡淡说道:“侄媳妇在我家呢,秀娥叫你一块儿过去吃晚饭。”
按照孙秀娥的吩咐,两人先往长盛街去,还没到酒馆看到店外围了一些人,连后头酒坊的工人都出来了。
肖克岚上前问:“发生了何事?”
这时阿旺委屈巴巴回道:“有几个外乡人,吃了饭不给钱,走的时候还顺走了柜台上几瓶酒。”
有位酿酒工人骂道:“听到阿旺喊我们就出来了,可惜人已经没影了,这是见着掌柜的和少东家不在,不然腿给他们打折!”
肖宴闻言一脸怒气,望了望四周:“还有这等事?往哪个方向跑了?看我不收拾收拾这帮无奈!”
阿旺摆了摆手:“算了,都走了好一会儿了,何况瞧着都不像临安城的人,上哪儿找去。”
这时一位四五十年纪的大伯说道:“那领头的看着有些眼熟,像是朱记商行的老二,后来家道中落了。不过多年未见,只是看着像,我也不敢断定是他。”
人都没影了,大伙儿慢慢散去,也就一二两银子的事,店里的生意还得接着做。今日孙老爹和孙秀娥都不在,店里还是有少许客人。
肖克岚在堂上和后厨看了一眼,拿了酒跟肖宴一同回孙家去。路上叮嘱肖宴不能把方才有人吃霸王餐的是说出来,肖宴不解,他便把孙老爹病倒的事说出来。
肖宴一惊,转而叹气拍了拍肖克岚肩膀:“那真是苦了你,四婶如今还在坐月子,家里老的小的都要照顾。你放心,酒馆的事包我身上,我让所里巡逻街道的弟兄多盯着些,那几个混混再敢来吃白食,定把他们揍得满地找牙!”
一转眼到了孙锦语满月的日子,孙老爹半月里醒过一回,话也说不清了,没多会儿又睡过去。这病情不容乐观,孙秀娥也无心操办女儿的满月酒,想着等父亲好一些,明年的周岁宴一定办。
虽然没有请客,这一天几个好友登门来。丁月梅给孙锦语做了一件衣裳,过来就给孙锦语试穿起来,正好合适。
王文瀚带了一只拨浪鼓来,还有一颗霍山赤芝,是之前父亲留下的,听说这东西对中风的人有好处,一并带了来给孙老爹。
花岱延上银器铺子挑了一对银铃手串,快到饭点时才到。
见他姗姗来迟,肖宴打趣道:“说好上午来的,怎么这么迟?昨晚是不是又在仙乐楼听一夜的曲儿啊?”
似乎一语戳中,他们三个男人倒是无所谓,一旁正在给孩子戴银铃的孙秀娥和丁月梅也听见了。花岱延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孙锦语玩了半晌,孙秀娥招呼他们先坐会儿,自己先回屋给孩子喂奶。准备开饭,丁月梅进了厨房。
四人围桌坐下,花岱延低声说道:“不是仙乐楼,我听说余杭那边近日新出的曲子,回来晚了,城门已经下钥。在马车上呆了一宿,蚊子叮得睡不着,等天亮城门开了回家才睡了一会儿。”
肖克岚给他倒了杯茶,“这临安城的曲儿还不够听?竟然还跑余杭去。”
王文瀚问道:“晚了还不如在余杭客栈里过一夜,余杭到临安途中必经坪山,这条道你也敢夜里走?”
城北大营守在坪山外,防的便是义贤庄那伙贼子,平头百姓根本不敢往那里去。王文瀚在军中时常出营巡视,一支队伍不少于十二人,以山脚下万亩林为界,没有军令不可擅自入林。义贤庄贼首和二庄主,都是以一敌百的悍匪,军中无一人能应付这俩人,即便是秦总督领兵至此,亦不敢轻举妄动。
看他们吃惊的样子,花岱延不屑说道:“不就是几个毛贼嘛!我路过他难道还能杀了我?”
三人皆露出怀疑的神情,肖宴又问:“他们就这么放你回来的?”
花岱延手里扇子缓缓停下来,沉吟了会儿笑着低声回道:“我花了点儿银子。”
第14章 孙老爹病逝
午宴开始,小翠带着熟睡的孙锦语守在北屋,孙秀娥也时不时地到后面来看几眼。前几日父亲醒过一次,她总期盼着孙老爹再次醒来。
午饭后几个爷们在前头葡萄架下喝茶,谈起城中最近发生的大事。去年京城来的圣旨,要将秦扶谊的嫡长女许配给长明王,下月底便是秦家姑娘出嫁北上的日子。这是要嫁到京城做王妃,可想而知那一日临安城得多热闹。又说秦总督如今与陛下成了亲家,秦家子孙前途可见一片光明。
花岱延目光沉沉,摇头道:“京城也未必是个好去处,当年秦总督的妹妹也是上京嫁沈翰林,后遭遇不幸,人走不到一年,那沈家就抬了贵妾袁氏为正妻,没有丝毫念及与亡妻的情分和秦家的颜面。你们想想总督大人的嫡长女,在咱们临安,什么样的夫婿都任她挑选。到了京城就不一样了,满地的名门贵女,谁又比谁高一等?”
肖宴眉眼也垂了下来,叹气道:“少将军也曾说起秦老太太是不想孙女嫁这么远的,一想到大孙女要上京,就想起当年送女儿出嫁那会儿,心里不是滋味儿。说起来在沈家还有一个小外孙女,老太太思念亡女,想接外孙女到临安来住一阵,沈家一直说姑娘身子不好,不肯送过来。”
花岱延:“我倒觉得,去京城还不如在临安来得自在。”
肖克岚瞥他一眼,“京城不好?不好你上回会试放着家门前的江南贡院不去,偏要跋山涉水上京赶考,难道说在这儿影响你的发挥?”
肖宴刚下了饭桌又在嗑瓜子剥花生,眼珠子一提溜笑说道:“他那哪是影响发挥,分明是京城艺馆的姑娘更好看,曲儿更好听。”
话说到这儿,厨房门边探出一个脑袋来,丁月梅听出是肖宴的声音,一双眼冷冷地盯过来。
然而肖宴坐在那儿背对着厨房,根本没有察觉。坐在对面的王文瀚看到嫂子那个眼神,一口茶吓得顺溜下肚,面无改色地在下面伸腿踢了肖宴一脚。
“你踢我干……”肖宴一惊,又看到王文瀚在给他使眼色,立马会意,头微微一转,余光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一丝丝寒意,瞬间止住了话头,手慌忙专心地剥花生。
孙秀娥和丁月梅出来,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去了后院。
走远了些,丁月梅愁眉苦脸道:“你看你看,这才成亲多久?他就惦记外头哪里哪里的姑娘好看。”
孙秀娥觉得她是多心,“男人好色是本性,他们几个凑一块儿什么话的说,时间长了你就听习惯了。他们几个除了花岱延,谁经得起天天逛花楼?就肖克岚每月那一百文,连门槛儿都进不去,还看姑娘听曲儿?以前他怎么鬼混我不管,进了我孙家门要还敢去那地儿,看我怎么收拾他!”
丁月梅暗暗叹了一声,“你是管得住四叔,从月例里就把他控住了。我家那位,你是不知道。他每月放下来军饷确实给我了,那日我洗衣服,在他兜里掏出一块碎银。问他呢,说是千户所新进来的小兄弟,想让他在少将军面前说几句好话,分个好差事,这算是给他的孝敬。听他的口气,这种事以前也有,少则几个铜板,多则半来两银子。这是我看到了,他便给了我,那要是我不知道的,你说说他会不会就上外头厮混去了?”
孙秀娥陷入凝思,记得几年前巷子口老裁缝的儿子犯了事,被抓紧了衙门关起来,老裁缝来来回回上下打点,花了十来两银子才把儿子救出来。不仅仅要上官中交罚资,进出大牢还要打点狱卒。
“哼!看不出来肖宴这小子还会投机取巧?比他叔强多了,叫他出去写个字换几个儿都愿意。”
到了北屋,孙秀娥抱过女儿来,让小翠去吃饭,两个人又坐在屋里聊起来。
没多会儿孙锦语哭着醒来,孙秀娥感觉手里一阵潮热,看来是尿了。两个人嘴里也没闲着,到东屋去换尿布。
孩子尿布换好,孙秀娥拿着湿尿布,准备拿去前院木盆里放着,想着回来该给孩子喂奶了。刚出屋门没几步,听到身后一声沉重的声响。
这声音似乎是从孙老爹屋里传出来的,孙秀娥停下脚步,停留了一瞬赶紧跑到北屋。
一进门看见摔倒在床榻下的孙老爹,她惊呼着跑过去,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
人已经没气了,孙秀娥懊悔不已,自责不该走开,扑在孙老爹身上痛哭。肖克岚纵然也经历过双亲离世的场面,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脑子也是懵的,上前把孙秀娥扶开。
刚断气没多久,丁月梅想着是否还能施救,把怀里的孩子给小翠,过来一番熟练的操作后,脸色愈加沉重。
看到她的神情,孙秀娥再次放声大哭,这惹得孙锦语也嗷嗷哭起来。
孙老爹的离世给孙秀娥带来沉重的打击,天天以泪洗面,食欲不振。还有一次在孙老爹灵前哭晕过去,醒过来也是抱着女儿哭,母女俩常常一块儿哭。
肖克岚忙里忙外办丧事,丁月梅也是每天过来帮忙,看孙秀娥这般伤心,心里也跟着难过。
听闻这一天又没吃什么东西,不是饭点,丁月梅在厨房煮了一碗面。
前面的人忙着发丧事宜,后院冷冷清清,东屋里孙秀娥才哭过一阵,心情才平复了些,抱着女儿坐在椅子上发呆,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泪珠。
丁月梅端着面进屋来,看到这般模样,愣了一下走到孙秀娥面前。
“秀娥,吃点吧,不然身子扛不住的。”
孙秀娥并没理会,只是亲昵地抱着女儿,蹭了蹭女儿的脸,怀里像是抱了一件珍宝一样。
才失去一位骨血亲人,如今这世上的亲人就剩下这个女儿了,这让她对女儿更在疼惜。
丁月梅心急地抿了抿唇,又把面碗朝她推了推,“来你先吃面,小语我帮您抱会儿。”
看丁月梅手伸过来抱孩子,孙秀娥身子一转把女儿抱得更紧,“我不饿。”
丁月梅焦急又心疼,耐心道:“小翠儿说你今天都没怎么进食,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就算你不吃,小语饿了没奶喝怎么办?”
方才一动把孙锦语弄哭了,孙秀娥不停拍抚安慰,听到这话手上动作停下来,两眼空洞无神。
丁玉梅又挪了两步到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严肃道:“孙掌柜在时多疼这孙女啊?你怎么能让她挨饿呢?”
孙秀娥眼眶一湿,有些动容,抱孩子的力道了轻了些。
见此丁玉梅趁机把孩子轻轻抱过来,安慰道:“快吃吧,你吃完小语也该吃饭了。”
孙秀娥脑海里浮现起孙老爹跟女儿在一块儿的场景,他虽然一直催着孙秀娥把身子养好,再生一个儿子出来,但对待小语也是十分疼爱。有时上一趟街,总能给孩子带一些小玩意儿回来。
她缓了缓,端起面碗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看到这一幕,丁月梅紧绷的心的放下来了。
等孙秀娥吃完,丁月梅端着碗出去,看到肖克岚在院子里端着一盘子葡萄在那儿悄悄探头探脑。
见丁月梅手里的空碗,肖克岚低声说道:“看来还是你的话管用,我劝了多少次她都不肯吃。”
说着他把空碗拿过来,果盘递给丁月梅:“这是刚摘下来的,也劝她吃点吧。”
肖克岚正准备离开,丁月梅上前几步小声叫住他,为了避免屋内孙秀娥听到,她把肖克岚叫到院子另一侧。
“秀娥的娘亲走得早,父女俩多年来相依为命,孙掌柜这一走她定是很伤心,这些日子还希望四叔多多担待些。”
肖克岚眼神呆滞,默默地点了点头,等丁月梅已经进屋,回过神来。
这话说得,怎么总感觉自己跟个外人似的?
他驻足原地,望着安静的东屋,心里五味杂陈,陷入沉思。
孙老爹入土后,孙秀娥依旧精神不振,也没有去酒馆过问生意。肖克岚隔三差五去酒馆看看,瞧着店里的客人确实比以前少了。
一则是孙家父女不掌勺,再来孙老爹刚走,有的人忌讳。
阿旺把这两个月的账本拿了出来,肖克岚虽说是读书人,但看到账本脑子一团乱。不过他还是坐在柜台前,坚持把账簿看完才走。
秦家喜事临近,大街上热热闹闹的,这几日街上的小摊小贩也多了些。路边的各种小摊摆得琳琅满目,不过肖克岚似乎毫无心思。
算算日子他到孙家也有一年了,仅仅一年的时间,但感觉发生了太多事,像是过了好几年一样。
走着走着,路过一个首饰摊子,已经走过了几步,他又折返回来。到摊子前扫了一眼,拿起一支木簪看了看。
摊贩笑盈盈问道:“大爷想买簪子送人?这是紫檀木雕刻的,瞧这云纹,这眼下最时兴的款式。”
肖克岚看了木簪许久,什么也没说轻轻放回远处,站在那儿犹豫了会儿,转身离开摊子。
第15章 打架(一)
肖克岚一言不发,许是还沉浸在送走岳丈的悲伤中,神情木讷沉重。
摊贩看到他走了,眼里充满诧异,摆弄这摊子上的物件,小声嘀咕着:“不买就不买嘛,脸拉那么长,跟家里死了人似的。”
忽然摊前出现一个身影,小摊立马扬起笑容:“要买点……”
抬起头那一刻,小贩顿时吓住,笑容也僵了。
肖克岚呆呆的站在摊子前,面无生气问道:“方才那支簪子多少钱?”
小摊愣了下,笑着拿起他方才看的那支紫檀木簪,“五百文,您看看这紫檀木的色泽,还有这做工……”
只见肖克岚一手撑着摊案边,弯下腰手伸进靴子里。
他有钱袋,只是里边装的都是孙秀娥给的铜板。而每日出门,他会在靴子里塞一块碎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手里这块碎银刚好半两,小贩看到银子已经乐得露出了牙,下意识把簪子递给肖克岚,伸手去接银子。
正当交手那一刻,肖克岚脑子一转似乎又改变了主意,把银子握在掌心里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