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从腰间锦袋里取出几张纸递给沈玉。沈玉一手翻开,发现那些都是他们的通缉令。上面不仅有少主、凌息,甚至就连沈玉和白小星这种没有太大官职的人也在其中,而他们的罪名则是因钱财灭门了某位富商后潜逃,赏金也在这一基础上定到了合理且足够诱人的金额。
“……所以少主才会在半个月前突然传信说要晚点回来。”
沈玉恍然喃喃道,“我们当时还以为少主遇到了什么麻烦。毕竟少主当初只带走了梵尘苏合他们几个。”她又给小狗分了点肉馅,说:“我们还想着要去帮少主,但先前少主交代过,无论出了什么事,没有少主的命令都不能下山……原来少主信里说的客栈那边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指的就是这个。”
旁边几只小狗也闻到了肉香,纷纷放弃打闹,转而像个要糖的小孩似的追着沈玉跑。白色小狗则伸个脑袋瞧着他们争抢,用小爪子舒舒服服地抓着叶星衣领上的黑色狐毛。
“山下城里的人几乎都在传这件事。”叶星说,“虽然在街坊里传出了数个不同的故事,不过最终这件事的结局都大差不差——因为沙尘暴来临,狼群无处躲避,便闯进了一座客栈,造成数百人死亡。但除了这桩离奇惨剧以外,另一件事也被传得火热。不过和百姓无关,只是地方官员对这事很感兴趣。”
“南阳王府内发现大量不明血迹,而世子却突然病故的消息?”
叶星点了点头,“你们没下山是对的。那消息是皇都派来的部员告诉他们的。当我打探到这消息时,那些人已经开始派人潜在人群中寻找我们的下落了。没过几天,就贴上了这些通缉告示。”
“所以,解决这问题的方法就是……”沈玉看向叶星,“假死?”
叶星轻轻挠了挠小狗耳后,“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可是……他们能信吗?”沈玉深想了一下,道:“毕竟他们要面对的威胁可是没有解药的狼毒和体型比老虎还要庞大的猛兽,他们根本无法推断这种东西何时会再次突然出现。龙潭镖局是他们眼下唯一的线索,他们恐怕不会因为看见几具尸体就选择放弃。”
叶星说:“所以,他们一定会深查下去。”
第209章 尘埃落定(下)
两人走到了林子尽头, 前面的路渐渐变得宽阔,阳光照在棕木色的院墙上。几只吃到肉包的小狗不再打闹,心满意足地往前跑去。笛声伴着溪流的声音悠然飘荡。沈玉看向前方, 府门大开, 庭院里,沈之明正坐在树下的石椅上,专心吹着玉笛,桌上还压着几张曲谱。
“那些尸体除了与我们极为相似、带着龙潭镖局的令牌之外, 死去的地点和时间都各不相同。”叶星说, “当那群人继续查下去的话,就会发现,龙潭镖局这些人遇袭的地方几乎都是在靠近大漠的边境小城的客栈或酒馆里。”
沈玉注意到了她说的“遇袭”,“‘他们’想要分散逃跑?”
叶星点头, “不仅如此,这些尸体几乎一击毙命, 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身上的钱财也一分未动。如果他们再顺着这一点继续追查的话, 很快就能找到他们入住的客栈。接着, 他们就会发现那间客房早已被翻了个底朝天。”
“……以我们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在危险靠近时仍无动于衷。除非……”沈玉顿了一下, 说:“杀害‘我们’的,是我们极其信任的人。”
叶星瞧了眼手中顺路摘下的梅枝, “那些人没在客栈找到世子的遗体,以后也不会找到。所以, 世子对皇都那群人来说, 将会是一个手握狼毒和创造怪物方法的巨大威胁。”
她继续说:“而那几具尸体的出现也证实了他们的想法:世子的确没有死。他不仅逃到了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为了不暴露秘密, 甚至还杀了这些为他效命的人。这样一来,我们在皇都那群人眼里不过只是个世子用之即弃的棋子。”
沈玉认真听着叶星的话,道:“……我知道了,他们就算再怀疑,也不可能认为是世子为了帮我们这几个手下脱身,不惜耗时耗力来安排这场‘假死’。如果他真想保护我们的话,早就该在那座客栈里准备好尸体。这样他们一开始就不会怀疑到龙潭镖局身上。”
怀里的小白狗打了个哈欠,把头埋进了狐毛里。叶星将斗篷收拢了些,帮小狗挡点风,轻声道:“那些人更不会想到这一切其实都是我们做的,而世子早就死在了那座客栈里,只不过我们把他埋在了一个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地方。”她说:“这样一来,他们最后只能放弃龙潭镖局这条线索,转而继续在世子身上和南阳王府下手。”
沈玉看了看通缉令,觉得有些劫后余生。她和其他人当初完全没想到世子还算到了这种地步,如果不是有少主在,恐怕现在他们……紧接着,她注意到这几张通缉令边角上还沾着深色的血迹。她停下脚步,看向叶星的左臂,道:“……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安排好这么复杂的事情,少主应该没怎么休息吧?手臂的伤——”
笛声戛然而止。
“——少主!你回来了!”
沈之明注意到有人接近,把笛子放到桌上,连忙跑了过来,“少主一个人拎这么大的食盒上山吗?少主怎么不提前传信过来,这样我们就能下山到附近去接少主。卫善说过,少主现在还不能提重物——”
沈玉看了他腰间一眼,摇了摇头,道:“……还好少主有先见之明,没叫你下山。你到现在拇指还无意识抵着刀鞘,若是让那群官兵发现了,我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什么官兵?”沈之明看向沈玉手上的通缉令,眼神渐冷,“我们被朝廷盯上了?”
“沈玉一会儿会告诉你。”叶星走过府门,问:“宴离淮怎么样了?”
沈之明接过沈玉手上的食盒,如实道:“和一个月前相比已经好很多了。药血在身上留下的伤已经陆续开始结痂,之前在客栈受的伤也都愈合得差不多了。”他看了眼天色,“这个时候,陈晔应该正在二公子那边的院子里熬药呢。”
叶星点点头。沈玉看了眼沈之明,又看了看少主明显消瘦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
自从一个月前少主下山后,基本上就一直在忙着处理客栈的事,几乎没办法了解二公子的情况。不过,即便之前少主在山上养伤的时候,她也没能见二公子一次面。
当他们一行人搬到二公子先前购置的府院后不久,二公子的情况就因药血而恶化了。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二公子身上的伤实在是太严重了,而且还中了对于常人来说最致命的狼毒。即便药血对他有用,但压制狼毒的过程也足够令人生不如死。二公子虽然没像炼药场上那些失败的药人一样全身溃烂、皮肤脱落,但情况也并没有比那好……
不管怎么说,就像大家之前所预料的那样,这是服用药血后理应出现的“正常情况”。虽然痛苦难熬,但最起码二公子的症状和那些失败品完全不同,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他们理应第一时间就告诉少主的。但问题是,那个时候,少主的情况也极其危险。
因为没能好好休息,又赶上了暴雪天,少主在上山后的第二天就彻底病倒了。她断断续续发着高烧,每次醒来时,都会问二公子的情况。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还会迷迷糊糊地去问沉洛的伤势。
她就这么昏睡了四天。
当少主终于好转了些后,为了能让少主老老实实地养伤,而不是再次把自己累倒,沈之明和其他训练者以及北漠商队的人难得达成了一致——暂时向少主隐瞒二公子的情况,并且想方设法阻止她去见二公子。
但说实话,他们这些训练者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能在不透露二公子病情的情况下阻拦少主。毕竟,他们知道的阻拦方式也只有拔出腰间的刀。
但事情却比他们想象得要顺利。
搬到这里后,少主就没再执着二公子的事,反而开始把重心放到了养伤上。待伤势好些时,她就会和其他人去打扫这里的府院,偶尔还会把那些从客栈里带来的布局图翻出来,仔细去看一遍又一遍,就像是在回想什么一样。直到有一天,少主突然说要下山,并且只带走了北漠商队和二公子的人。
叶星看向周围。
她还记得两个月前推开这扇府门时的情形:那时还没有下雪,秋叶落了一地,旁边的池塘早已经干涸了。守在府院里的只有一对年迈的夫妇和五六个住在附近寨子上的少年。他们负责看守这里,打扫这里,尽量不让这栋荒凉已久的府院彻底变成“鬼宅”。
他们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地方,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随意地找了个房间住下,养伤,然后不停回想着客栈里发生的一切,以此来确定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梦。后来,他们在那几位少年的帮助下开始试着去附近的镇子上采购衣物,顺路带来了几条鱼,放在了池塘里。
直到叶星离开之前,这里仅仅只是有了些“住人”的迹象。可现在——
叶星看向右侧那几盏挂在游廊上的灯笼,小狗已经踩上楼梯,顺着游廊朝山上跑去。池塘里的鱼又多了几条,那位有耳疾的老妇人正背着他们给鱼喂食。她旁边安置了一排的晾药架,上面摆放着他们从客栈里带回的各类药草。一只灰白色花纹的猫正懒洋洋地趴在最上层。
再远处,两个训练者正在屋子里高高举刀剁着骨头。透过窗户,叶星能看到旁边那个少年惊恐又有些想逃的表情。不过虽然两人动作夸张,但剁出的排骨却意外地整齐——少年脸上的惊恐马上转为了不可思议,接着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后怕地退了两步。
沈玉说:“少主要去看望二公子吗?”
叶星收回目光,点了点头,“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我得去看看他,之后我要睡一觉,晚饭也不用叫我了。”
沈玉说:“那我先去叫卫善到少主那里,趁着少主休息前看看少主的伤。”
“也好。”叶星抱着小狗往游廊走去,很快又停住脚步,“对了。”她朝沈之明扬了扬下巴,“那些包子你们分了吃吧。梵尘和苏合他们还在善后,应该晚上就回来了。贺兰图在临走时给他们列了个采买单子,他们这次应该会带回来不少东西。到时候,”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太阳已经开始有了下落的势头,“你们记得在日落时下山接他们一趟。”
两人齐声道:“是。”
叶星不再多言。池塘边,老妇人刚刚洒完鱼食,正准备去喂猫,正巧看到披着狐裘斗篷的人影走过游廊。
她其实从没和叶星打过照面。
叶星这一个月以来几乎都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息,从未下山到这处庭院里来。唯一一次的见面,也只有一个月前的深夜,她带着一群人匆匆下山时的情形。
但尽管如此,她也一眼就认出了那群人追随的“少主”。紧接着,她想起了刚才在公子府院里看到的情形,赶忙朝拱桥走去。趴在药架上的小猫瞧见老妇人手里握着吃的,喵了一声,跳下药架,跟在了她身后。
沈玉刚替沈之明收好笛子,就见老妇人朝着游廊走去。沈之明见状不对,拦住了老妇人,“怎么了?”
老妇人指向正上石阶的叶星。那处石阶远没有山下的那么陡峭,修造得宽而平整,几只小狗正跟在叶星身后,一阶一阶地往上爬。叶星看了那些小狗一眼,想了想,然后蹲下来把几只小狗都抱在了怀里。
“……我知道了。”沈玉道:“你说的是公子的事情吧。我知道大家都在拦着少主不去见二公子,但……二公子的伤势虽然和两个月前相比好转了很多,但到底是中了几乎无解的剧毒,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
她叹了口气,“少主总要面对的,我们不可能一直找借口阻拦她。对了阿婆,你喜欢包子吗?镇子上的那家包子很好吃的,这次少主几乎把那包子摊的包子全买回来了……也没什么东西装,这样,我干脆送到你屋子里——”
老妇人看懂了沈玉的唇语,摇了摇头,又赶忙指了指游廊尽头,比着手语。
两人看不懂手语。沈之明右手扶上刀鞘,低声道:“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应该不会。我们的人都在山上待着,如果真出什么事,应该不至于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沈玉朝远处那间屋子示意,“你看,这么长的时间,上面没有一丁点异响传来。里面那两人都没察觉到什么,不会出什么事的。算了,以防万一,我去看——”
老妇人已经走向石桌,拿起笔,在纸上草草写了一行字,举给两人看。
沈玉看了眼字,猛然抬头,看向游廊尽头。她刚要迈步,沈之明却拦住了她,无声摇了摇头。
。
一片寂静。
附近的几处院落空无一人。几只小狗在叶星的怀里好奇张望,最终把脑袋齐齐转向前方一处宅院,那宅院旁边的石桌上还放着几匹颜色素雅的布料。
叶星蹲下身,怀里挣扎的小狗连忙跳到地上,随即兴奋地往贺兰图的院子里跑去。它们四处嗅闻,却没能找到贺兰图的踪迹。
叶星没有撩开斗篷,单手从袖中翻出暗器。她扫视周围,小木栏围起的花园边还堆着装饰用的花枝;木梯支在墙壁上,地面放着几盏还未来得及挂置的灯笼。
她往前走着,看向雪地上的脚印,它们重叠混乱,最终又延伸向远处更平整的石阶上。那里通向宴离淮的宅院。
堆在石阶旁的积雪在阳光下反射出朦胧而温和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