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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定会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圈套。”
宴离淮把整理好的曲谱放到木匣里,“知道设立战场前线的军营里,偶尔会发生一种极其诡异的怪事吗?”他说:“在临近打仗的前一晚,某个人突然在深夜里像受惊的马一样大喊大叫,导致周围睡着的士兵一同惊醒。紧接着,所有人都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拿起手边能碰到的任何武器,不管不顾地砍杀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
他略微偏头,总结道:“就好像他们此时就身处在战场当中,而眼前的同僚,就是他们哪怕拼尽一切,也要斩杀的敌人。”
梵尘微微皱了皱眉,回忆道:“……我曾在那些乡野话本子里见过这种记载。十几年前,边境小国里的一座军营就发生过这种事,所有人在夜里突然毫无征兆地发了疯,互相残杀,导致原本两千人的军营,一夜过后只剩下七百余人……不过,”
他低声说:“这并不是什么鬼魂作祟,而是因为当时那些新兵刚经历一场败仗,军营内气氛极其压抑,军心不稳,最终其中一人突然崩溃,才导致了那场惨剧的爆发。”
宴离淮点了点头,“而当这种惨剧出现爆发的苗头时,军营里的将领一定会做出控制的对策。比如,就这么安静地待在自己的营帐里,等着他们声嘶力竭地发泄一通过后,再出去处理问题。”
恰逢此时,密室走廊里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宴离淮略微偏过头,看着余陵呆滞又小心地捧着饭碗、摇摇晃晃穿过走廊的身影。
他说:“又或者,在这出惨剧逐渐走向失控之前,先一步斩杀那个试图引发混乱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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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瞬间跌进窒息般的死寂里。
守卫瞥了眼那年长精锐腰侧隐隐出鞘的短刀,听着他用嘶哑刺耳,却极为平静的声音说:“这些天以来,你就像之前的我们一样,一直隐藏在住客之中,掌握了不少关于这座客栈的情报。”
这并不是一个问题,而是早已确认的陈述。
守卫说:“所以……”
年长的精锐说:“所以,我们都很清楚,世子那些负责夜间巡逻的侍卫,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才会巡视完那两栋楼,走到这些将要腐烂、散发恶臭的尸堆附近。你有足够的时间来挑唆我们。”
守卫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表情。他直视着精锐那毫无光色的瞳孔,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年幼时在乱坟岗里,看到的那一片片浮荡在土堆上的雨雾。
这不过只是短短一瞬间的停顿。
而当守卫要开口说话时,那把短刀已经抵在了他的侧颈。皮肤被割破的刺痛随着那人的声音一并传来。
那精锐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那些被黄沙半掩的残尸,说:“但在这之前,我会让你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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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为了防止局面失控,惨剧发生,那些土匪一定会选择杀了我们的人,永绝后患。”梵尘握紧了茶杯,“……那样的话,守卫的性命将会危在旦夕。”
说到这,他转过头,看着公子,犹豫般地张了张口,艰涩道:“……公子,他们与我们一起看着这座客栈建成,和我们一同学习医术、练武……难道除了牺牲他们之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牺牲?”宴离淮收回目光,诧异地看向梵尘,紧接着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出乎意料地笑了笑,说:“他们不会死的。”
他道:“他们当然很想一剑杀了我们的人。但可惜,这里不是他们的军营,而是宴知洲打造的炼狱。他们也不是什么手握杀伐大权的统帅,仅仅只是为宴知洲左右的兵卒……又或者是经历过恶战、疲惫而警惕的孤狼。”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的他们正身处在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绝境之中。”他缓缓地道:“而我们的出现,带来的不只是让局面从绝境坠进深渊的‘根源’,还有可能是让他们得以松一口气、或许能走出绝境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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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杀了我,”守卫脸上未露出任何惊惧的表情。他目光扫向周围的几个精锐,最终落在那个叫秦左的青年身上,说:“但杀了我之后,你们就能找到活着离开客栈的方法了吗?”
年长的精锐并没有说话,他就这么直白地打量着守卫,过了片刻,才说:“……看来,你的主子即便没死,也已经走投无路了。”
但尽管如此,他的语气里也依旧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他像是看清一切真相的智者一般,平淡地陈述着某种事实:“他的手段竟然已经拙劣到,要明目张胆地拿自己人去当诱饵,把我们往陷阱里引的地步了。”
守卫望了眼周围,说:“如今大家都身处在这座方寸囚笼里,自然没有什么能彻底掩藏得住的秘密。”说着,他收回目光,“就比如说,世子的人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会走到这里。而你已经错过一刀杀了我,把我埋进那尸堆里掩盖秘密的时间了。”
一旁的精锐闻言后也不由地跟着扫了眼周遭,然而他们只能看见在浓沉黑暗中飘荡的薄雾,“周叔……”
被唤作“周叔”的人并没有说话,而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守卫低眸瞥了眼脖子上的刀,说:“所以,你只能选择……”
“你的主子自大地认为我们失去了二当家,就会像无头的蚊虫一样到处乱撞,为了在世子的手里活下去,只能接受与你们合作……”周叔收回短刀,说:“但是,就像你说的,这座客栈里本就没有任何秘密能够掩藏。”
他抬起左手,露出缠在掌心的麻绳,说:“当你‘平白无故’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试图拉拢我们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这座客栈的老板其实并没有死。而现在,我会好好地保住你的性命,用你这个‘诱饵’,去向世子交差。”
第128章 128
“……与我们合作, 才是他们走出眼下绝境的唯一希望。”
但即便这样说着,梵尘脸上凝重的神色也未曾缓和多少。他慢慢放下手里的空茶杯,抬头望着墙上那些早已熟记于心的图纸, “……但就算如此, 他们真的会相信一个曾在不久前,还试图置他们于死地的敌人吗?”
——不会。
“不会。”
近乎在话音落地的瞬间,那个在意识深处早已确认的答案便和宴离淮的声音同时响起。
“别忘了,他们可是刚从一场血战中侥幸活下来的‘孤狼’。”
宴离淮看着远处盘膝坐在走廊里, 捧着饭碗狼吞虎咽的余陵, 对梵尘说:
“他们的‘首领’已死,自己又身负重伤。他们站在这片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的大漠,看着那些逐渐开始腐烂的尸体和鲜血,这个时候, 他们已经顾不得其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只有生存。”
正当这时, 一声清响突兀传来,梵尘也不由跟着转身, 看向走廊里那道穿着破旧蓝袍的身影。
余陵也被那声音吓得一抖, 他半张着嘴,在原地呆愣了半晌, 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掉在地上的瓷勺。
宴离淮说:“为了活下去, 他们必须赶在‘饥饿’降临前找到食物,避免自己真的悲惨地死于‘饥饿’。所以, 当‘猎物’出现的时候, 他们想到的绝不会是与猎物合作,去捕杀虽然庞大却胜算微渺的野兽, 而是先想办法应付眼前的饥饿。”
梵尘听懂了公子的话里的意思,皱眉道:“……而狼在捕猎时,会长时间观察猎物,寻找他们的弱点,然后伺机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宴离淮点了点头,“非常不巧的是,倘若我们真的决定要像‘猎物’一样主动送上门的话,就会无可避免地暴露出一个致命的破绽。”
梵尘心下一沉。他看着走廊里囫囵吞饭的余陵,静默了良久,说:“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弱点……”
“那样的话,”宴离慢慢地说:“我们将会全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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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险些被脚下的断臂绊倒,向前踉跄了两步。
他觉得鼻子里好像又要流血了,他尝试着抬起手,那个被唤作“周叔”的人稍微偏头,接着忽然把麻绳往前一拽,逼着他又摇摇晃晃走了几步。
周围几个精锐没再开口说话,他们一手扶刀,一手举着火把。仿佛之前发生的那些闹剧,不过只是走神时在脑中上演的一场幻觉而已。
守卫稍微仰起头,试着让鼻血回流。今夜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冷风依旧凛冽,夜色依旧浓沉到近乎看不清前路。他目光缓缓移向黑夜里那几盏挂在檐角的灯笼,看着那些闪烁的微光越来越明亮,推测着训练者将要过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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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真的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实施这个计划吗?”梵尘忍不住问道。
“我们如果就这样待在原地,不让自己犯任何错,也依旧没办法活着走出这里。”宴离淮拍拍梵尘的肩,从容地说:“更何况,风险意味着回报。如果我们能够成功离间青雄寨,那么宴知洲就会失去唯一一个忠心他的人。”
梵尘皱了皱眉,似乎仍觉得这样太过冒险。
“——我们可以换一个比较有趣的想法,”宴离淮靠在桌边,说:“试想一下,某一天,你在郊外突然撞上了一群饥寒交迫的恶狼,而此时,你的手上没有任何能与之对抗的武器。当你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即将危在旦夕时,为了保住性命,你会做些什么?”
梵尘没想到公子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但还是下意识去仔细思考他的话,“……如果我手上没有武器的话,我会选择逃跑。但我或许根本跑不过那些‘饿狼’。所以……”
他沉吟道:“我应该会先想办法向他们抛出更有吸引力的东西,比如包袱里的一块烧饼、刚摘下来的果子、手里举着的火把……总之,我必须想办法要让他们觉得,眼下除了吃掉我以外,还有其他更有诱惑的选择。”
“没错,”宴离淮看着被其他守卫带走的余陵,缓缓地说:“我们会像一只走投无路、想方设法保住性命的‘猎物’一样,竭尽所能地抛出最能吸引他们注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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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叔闻言脚步微顿,紧接着稍侧过头,用余光看向身后的守卫。
“……难道你们此前一点疑心也没有吗?”守卫终于抬起手腕,用麻绳蹭掉鼻间的鲜血,接着说:“五年前,世子到底为何会突然找上你们?又为何会不惜冒着风险伪造尸体,帮你们的二当家从官兵的追捕中彻底逃脱?”
他注视着周叔,说:“既然你如此善于观察,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突然迟钝到察觉不出任何的可疑之处吧?”
周叔并没有直面回答,“除了世子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即便我们话中有疏漏,你们也不可能会把我们和一个早已消失多年的寨子想到一起。”他平静地反问道:“你们的主子是怎么知道青雄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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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说出五年前那件事的时候,他们也许很容易就会意识到,我的真实身份远比他们所想的更加扑朔迷离。”
宴离淮朝走廊的方向走了几步,说:“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再对‘客栈老板’一无所知,他们距离发现我身份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梵尘说:“……这就像是我们在那群饿狼面前,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块鲜血淋漓的鹿肉。”
宴离淮点点头,“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这块‘鹿肉’,就是一张极有价值的底牌。”
这时,走廊里走来一道端着托盘的身影。宴离淮从守卫手上接过托盘,接着说:“为了得到这张底牌,他们一定会停下逼近猎物的脚步。而借此时机,我们会非常友好地再给他们送上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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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个‘诱饵’而已,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么多关于公子的事。不过,”守卫刻意停顿了一下,随即抬眼看着他,道:“说不定,是你们二当家告诉我们公子的。”
还未等周叔说话,那个叫秦左的青年当即忍不住道:“二当家怎么可能会把这些事告诉一个绑走他的人……”
守卫压根没去看秦左,对周叔说:“如今你们二当家已经死了,事到如今,再去纠结他有没有说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们之前也不止一次怀疑过世子出现的时机吧?”
气氛再次陷进死寂。火把的焰光在每个人的瞳孔里跃动着,他凝视着周叔脸上狰狞的刀疤,语气里却不带任何引导之意:“比如说,明明你们此前近乎在江南盘踞一方,连附近官府都无可奈何。但那些官兵为何在一夜之间,突然击溃所有防御,杀上了青雄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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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世子以外,谁还能做到这种事?他们不禁会在心底提出这个疑问。”
宴离淮把托盘放到桌上,说:“然后,他们会在脑中快速把朝堂上那些尚在皇城、能供皇帝随意调遣的将军大臣全部想了一遍,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或许真的只有宴知洲才有这个本事。”
“……因为他们如今已经亲眼见识过了世子的能力。”梵尘接过公子递来的白粥,低声说:“他们一定会想,一个能想到办法利用狼群毁灭皇城的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而当他们看到外面那些狼群时,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就彻底成为了他们心中那些疑问的唯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