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雨。
细雨绵绵,伴着微风轻柔地洒落各处,落在绿叶上,草地上,打在窗户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
忘却来路,不知前路。
乘袅忽地重重地喘了一声。
……
浓沉的墨色充斥着整片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带着风雨欲来之色,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
风势凌厉刺骨,哪怕是修士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行走奔跑,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何况还受了不轻的伤,体力和灵力便流失的更快了。
等到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寻到了一个安全的山洞,可以歇下来时,文喜顾不上先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着急的看向身旁的人,关切的问道:“季师兄,你觉得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与她一同仓皇逃入山洞的正是季睢
此刻,两人都狼狈不堪,再无往日的半分风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文喜已经快要习惯了。
她只担心季睿一时接收不了。
可又要如何接受?
本是身份高贵且受无数人崇拜仰慕的昆仑大师兄和世家少主,不过一夜之间,便身败名裂,沦为了人人厌弃的罪人,谁能平静接受?
文喜看向季畹哪抗庠椒⒌S牵心中满是愧疚和不安:“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她哀求季师兄放她一回,季师兄也不会受这种苦。
自得知季钜蛩之事受了重罚后,文喜便寝食难安,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愧疚、自责和担忧几乎要压垮了她,她根本无法置之不理。
是因她之过,才令季师兄落到与她一样的下场。
她必要还他。
所以哪怕明知是陷阱,文喜还是孤身一人去救人了。
季畋环现后,便被关进了昆仑的灵牢中,等候发落。据说,要把他押入寒冰炼狱中,囚禁百年,以示惩戒。
寒冰炼狱,文喜知道这个地方,那是被无数昆仑弟子恐惧的地方。只有犯了重罪之人,才会被关进这里。
在那里没有黑夜和白天,只有无穷无尽永不会融化的冰雪,能侵蚀人的骨头以致神魂。
莫说百年,便是一日也难以忍受。
况且季罨贡环狭诵尬,进了那里,毫无抵御之力,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真正的废了。
文喜本以为季家会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季畋暇故羌炯疑僦鳎给季家带去了那么多的荣光,季家不会不管他的。然而不想,却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季家非但没有救人,甚至还公然宣布把季畛族,恨不得与他立刻脱离干系。
得到消息后,文喜的理智骤然被焚毁,几乎瞬间就被愤怒和怨恨淹没。然等她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的修为又突破了。
她成了合体大能。
以她现在的修为和实力,便是在整个九胥,也能排在前列了。
在此之前,文喜恐惧甚至厌恶这股毫无来源且不受控制的力量,可这一次,她却只觉得高兴。
只有足够强大,她才能从昆仑救下季师兄。只有足够强大,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她终于不再抗拒,坦然的接受了这股无比强大的力量。
而事实也如她所想,成为合体大能后,这世上能够拦住她的修士更少了。至少失去了无暇剑君的昆仑没有拦住她。
她成功的救出了季师兄。
只是季钚尬被废后,又被押入灵牢,并未得到妥善的安置,身上带着不轻的伤。偏偏她四处躲藏,身上的灵药早就用尽了,如今,看着季师兄一身的伤,竟是无法下手。
只是更加自责。
季蠲挥欣砘崴,他面无表情,脸色苍白,透着不寻常的虚弱,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脏污的看不出本色了,自那日被处置后,便未换洗过,整个人一片狼藉。
他出身世家,又天赋异禀,生来便是金尊玉贵,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文喜只觉心脏揪成了一块。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为季畈恋袅成系奈圩铡H欢手指还未碰到,季畋闫开头,躲了过去。
“与你无关。”
季罾涞的道。
这是在回答她刚才的话。
“今夜过后,我会离开。”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山洞的另一边走了过去,寻了一个位置,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
言语和动作都带着对她毫无掩饰的排斥。
文喜眸光一阵黯淡。
“你在怕什么?”
“他现在是个没有修为的废人,而你已经是合体大能,你想要他,随时都可以动手。”
“他反抗不了你的。”
脑海中,那阴冷又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是她的声音,却又不是她。
“去吧,既然想要,何必委屈自己?你已经这么强大了,想要什么得不到?”
“不过是个男人而已,还是一个废人……”
“闭嘴!”
文喜咬牙,在脑海中冷喝,“季师兄不是废人!我也不会伤害他的,你不用再蛊惑我,我不会如你意的。”
“你这么肯定?”那道声音笑了起来,笑声莫名刺耳,“你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文喜下意识垂头,看见了自己的手。
那道声音继续:“看到了吗?那是血,你已经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以为自己还能回头吗?”
文喜紧咬牙关。
不久前的噩梦又重启了。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场大火,焚尽了那处小小的村屋,也烧死了那对普通的凡人夫妻……不止他们,那一个小村子都淹没在了那场大火中。
那场由她带来的大火。
那一张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一具具如焦炭一般的尸体,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深深的刻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闭上眼,想要忘记这些可怖的画面,封闭自己的五感,然而那道声音,那些画面却是无孔不入。
她挡不住的。
“文喜,是你杀了他们。是你毁了他们的家园。”
“他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与你无冤无仇,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孕妇,他们都是无辜的,却全都死在了你的手中,这笔血债,你能还得清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她不是故意的。
她从来没想过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若说此前为了活命,所以她杀了那些来追杀她的人还算站得住脚,可那些凡人呢?他们没有做错任何的事。
可她杀了他们。
她杀了他们!
这笔血债,她还不清的。哪怕是死,也还不清的。
“别再抗拒了,你已经成为了一个魔头,你本就是一个魔种,何必再为难自己?”
文喜几乎要溺毙在这种无边的愧疚和悔恨中,她紧闭着眼睛,脸色煞白,整个身体都在跟着颤抖,像是陷入了极为可怕的梦靥中。
“不要害怕,与我融为一体吧。”
对面,季钜膊缓霉。
不知为甚,今夜他一直静不下心来,心中更无端生起一股无法忽视的不安。他不知这股不安从何而来,只扰得他心神难安,心中空荡荡一片,像是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了。
胸口忽而一阵疼痛。
他下意识揪紧自己胸前的衣衫,指尖用力到发白,喃喃的唤了一声:“……袅袅。”
被关在灵牢的这些日子,季钗薹联系到外界,起先自是不知外面发生的事。直到与文喜一起逃了出来,他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乘袅与蔺霜羿被盘龙教围攻,至今下落不明。
据闻,此次盘龙教派出了四名大乘修士,还有数名修为不下化神的教众,几乎布下了天罗地网。
便是蔺霜羿再强,也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很多人猜测他们或许已经遭遇不测了。
自得知这个消息后,季畋阈纳癫荒,心底隐藏的焦躁和愤怒无处发泄,越来越浓。可他现在什么修为全无,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自身难保。
他该怎么去找袅袅?
尤其是今夜,这股不安几乎达到了顶峰,令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状态中。
袅袅在哪里?
他该去哪里找她?
想要变强的迫切在这一刻更重了,可正常修炼,还是太慢了。况且他已不再是蔺霜羿的弟子,自然不会修行他教给他的功法;他还被季家除名,当然也不会用季家的功法。
季畹氖纸粑粘扇,指甲深深刺进了血肉里。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顺着手心流了下来,落在了地上,侵入了泥土里,霎那间消失无踪。下一刻,一道红光忽而升起,快速的把季畎裹其中。
季钪痪跹矍耙换ǎ再站定时,便发现自己竟已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仍然是一个山洞,里面却处处都有人活动的痕迹,应是有人住过。
有床榻,有桌案,还有其他日常所用的工具,带着生活气息。
季蠲夹奈Ⅴ荆暗暗提高了警惕。
他正对的前方摆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放了一本书,季畈蛔跃醯刈吡斯去,拿起了那本书。
只见上面写了两个字:归元。
不等他反应,一股庞大的灵识便闯进了他的识海中,下一刻,季钯咳徽龃罅搜劬Α
四千年前,魔修中曾出了一个归元魔君,此人横空出世,大乘修为,武力极高,在当时甚至能称天下第一。
论起来,地位声名和修为都不在蔺霜羿之下。
只不过归元魔君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无声无息,不过只在人世间走过三年,便不见了踪影。
也就底蕴深厚的世家宗门还有对他的记载。
所以季钜蔡过归元魔君之名,只不过他修的是仙道,听过便罢,并未多放在心上。而今,却不想在这个山洞中看到了归元魔君的踪迹。
不,准确的说,这里应该是归元魔君的埋骨之地。
他手中这本书便是归元魔君留下的功法,归元功。
一部修炼进境极快的魔修功法。
【吾资质普通,修炼数年,不过筑基,有幸得此功法,区区十年,修至大乘……惜吾资质有限,终无法参透最后一篇,不得飞升……留下此法,以候有缘人,望尔……】
翻开第一页,便是归元魔君留下的亲笔书。
快速扫过一遍,季畹哪抗庾钪罩敝甭湓谀前烁鲎稚稀
――区区十年,修至大乘。
第95章
这部归元功法, 的确是世间最顶级的功法之一,得了它,无疑是天大的幸运。于归元魔君如此, 于如今废了修为的季钭匀灰嗍侨绱恕
但山洞之中, 季畹牧成先床⑽绰冻鋈魏涡老仓色。
这一切未免太巧了一些。
这个山洞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又凭何能到此处, 得到归元魔君留下的极品功法?因着这些疑问, 季钭圆换崆峋偻动。
他翻看着这本归元功法,无疑,这部功法非常精妙。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也没发现有什么破绽。
所以, 真的只是巧合?
“季师兄,季师兄,你在哪里?”正思索间,文喜的声音忽然响起。季钪痪跹矍耙换, 再睁眼时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山洞,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把书揣进了袖袍中。
文喜正在山洞中四处寻找,面色焦急,正准备出去找人时,季钊从制究粘鱿衷诹嗽地。
她先是呆了一下, 随即便是庆幸高兴。
“太好了,季师兄你没事,我以为……以为你出事了。”不知想到了什么, 文喜眼中欢喜一滞, 声音低了不少, “季师兄,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一直都找不到你。”
她被那道魔音搅得心神难宁,陷入了梦靥中,便对周遭失了警惕。待她好不容易把魔音压制,这才发现山洞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季畈患了。
那一刻,文喜首先冒出的念头是,季畈桓娑别了。
但她不想接受这个猜测,所以四处寻找,几乎是用尽全力的呼喊,希望得到一点回应。
季蠲挥谢赜λ,可他回来了。
他没有走。
然而不等文喜为此高兴,便听季詈鋈坏溃骸疤炝亮恕!痹来他在那神秘山洞中待了很长时间。
文喜身体一僵,立时想起了夜里季疃运说过的话。
果然,下一刻季蠲嫔冷漠地说:“以后,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再见了。我上次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
“下次再见,我必取你的命。”
他的声音极冷。
文喜相信,若非他此时没了修为,怕是会立刻祭出斩天剑,毫不留情的杀了她。
季钊酉抡饩浠昂螅便直接转身朝山洞外走,脚步没有半分犹豫。文喜看着他冷漠的背影,胸口不知怎的生起了一股极强的怨念,几乎要化为怨恨。
“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带着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一丝恨,“你如果这么厌恶我,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要放过我?”
季罱挪蕉僮。没有回头,声音很冷:“救你,是因同门之义,是还你救命之恩。而今,我们两清了。”
“我会寻到五行灵物,解了同命蛊。”
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自然无法再用剖丹取蛊的法子。
话落,他大步出了山洞。
“他在骗你。”魔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嘲讽,“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骗子罢了。”
“昆仑上下那么多的同门,他怎么没一个个救?怎么不与那些人种下同命蛊?”
“他是个骗子,他根本就是对你动了心,可惜他不敢承认自己移情别恋,不敢面对这份卑劣……”
“若未曾动心,为何三番四次帮你助你救你?甚至为了你身败名裂?”
“不仅是个骗子,他还是个不负责任的小人,负了你的殿下,也负了你。若真要与你两清,便不应该一次次的给你希望……”
文喜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拳紧握成拳,眼底似有红光闪动,那股隐在心底的怨恨越来越浓。
――是了,若真要与她两清,他为何不早点……杀了她?!
――不,不是这样的。季师兄不是骗子,更不是卑劣的小人!
“你还犹豫什么?是他先招惹了你――”
“闭嘴!”
文喜低喝一声,用尽全力压制住那道令人恶心的魔音。
季师兄救了她是事实,她已经对不起了一个人,绝不会再辜负另一个人的信任。
她不会如它所愿的。
绝不!
直到季畹纳碛俺沟紫失在视线中,文喜才重重呼了一口气。她随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没再停留,也大步出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