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脸看见床头柜上岩石星球的扩香石、铜色金属灯罩的落地灯,以及那棵漂亮的金山棕……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轻微晃动,像在遭逢一场小型的地震。
看不见脸,声音便成了最直接的表达媒介。
而只是描述事实,在这种情景下,也显得脏得不得了。
于是她忍不住手肘撑了起来,转头去看。想要看看,在说着“一一,这样不行,再抬高一点,不然太紧了你会痛”的孟镜年,是什么样子。
目光幽深,白皙的皮肤沁了一层薄汗,不用伸手去摸,她知道他的耳朵会有多烫。
她好喜欢他这样专注的样子,专注地在执行让她快乐这一件事。
头发已经不再滴水。
林檎伏倒在几分潮湿的浴巾上,胸腔剧烈起伏,过了好久,蜷缩的四肢才慢慢舒展开,艰难地夺回了正常的呼吸。
吻在她耳廓上碰了一下。
紧跟着她听见O@一阵,脚步声出去了。
片刻,孟镜年回来,手里多了一只吹风机。
插头接上床头柜旁的插座,他伸臂把她搂了起来,使她伏在他的膝盖上,而后打开了吹风机的开关。
呼呼热风吹过头皮,所有困顿都从骨缝里泛出来。
她觉得自己多半是要死在这张床上了。
“下午在做什么,一一?”
温热的空气里,一阵暖和的香气扑入鼻腔。
林檎没有尝试把眼睛睁开。
“睡午觉,发呆,想你。你呢?”
“看论文,发呆,想你。”
林檎笑出声。
“还好今年才跟你在一起。”孟镜年声音带笑,却有几分认真,“不然你很有可能害得我毕不了业。”
“哦?我的荣幸。”林檎更愉快。
第44章
日子没什么波澜地往后推进。
林檎在孟镜年那里留宿次数越来越多, 留在他那儿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基本与同居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始终很注意,从不在学校里单独会面。
只每周三林檎有晚课的时候, 孟镜年会在院楼留得久一些,提前十分钟去车里等她, 她下了课便直接去停车场, 跟他一同回家。
几次家庭聚餐,连同孟缨年在四月份的生日宴, 两人在家人面前都十分循规蹈矩。过年那一阵林檎还有些暗搓搓的小动作, 现在是完全不敢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露出马脚。
热恋中的人常有逾矩行为而不自知,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两人干脆保持一米以上距离, 肢体接触一律杜绝。
五一节前去婶婶家里吃饭。
为了避嫌,林檎没跟孟镜年一起, 一下班就先一步坐地铁走了。
孟镜年比她晚了半小时到。
吃饭时, 两人各踞一侧,基本毫无交流。
五一假期婶婶他们要带孟落笛去泰国玩,便问起林檎的安排。
顿了一秒钟, 林檎答道:“……我可能去北城。”
“哦?找你好朋友还是跟你男朋友一块儿去啊?”孟缨年笑问。
之前林檎同叔叔澄清过自己是在谈恋爱, 但并不是跟迟怿, 叔叔跟婶婶同步过这个信息,此前婶婶问她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只语焉不详地回答说, 学校里的, 人很好。
“……要看季文汐的安排,具体还没完全确定。”林檎说。
她是成年人, 在长辈眼里又一直行事妥帖,因此他们一般都不会过问太多。
孟缨年点点头,又看向孟镜年:“镜年你呢?准备带女朋友去哪儿玩?”
孟镜年表情平静:“暂时还没安排。可能就待在家吧。”
“要不问问她有没有兴趣去泰国,跟我们一起?让你带出来见面你老觉得正式,出去玩是个多好的机会,还能顺便增进感情。”
孟镜年说:“好。回头我问问她。”
“你跟人家姑娘也谈了有一阵了,总得介绍给我们认识,不然人家觉得你不是认真的,会没有安全感的。”
孟镜年又点头说“好”。
“要赶紧问啊?旺季酒店机票都贵,晚一点小心订不到了。”
林正均笑说:“你真是操碎心。”
“谁叫他在谈恋爱上这么不开窍,温温吞吞的,我看着就着急。他这个样子,脸再好看也管不了多久,想长期发展,还是要看情绪价值的。”
孟镜年一副受教表情:“姐你说得对。”
林檎恨不能把脸埋进碗里去才能控制自己不要笑出来。
他不开窍?
他可太开窍了。
吃过饭,孟镜年以还得回家加个班为由先行离开了。
大约半小时后,林檎说要出去跟男朋友看电影,也便告辞。
将要到小区门口,给孟镜年发了消息。
孟镜年把停在附近的车开过来,载上她去往梧桐小区。
车厢里光线忽明忽暗,孟镜年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几分沉默。
林檎自然有所察觉,转过头去,把目光停在他脸上。
“一一。”
“嗯?”
“我不知道之前提过的跟他们公开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 ……你觉得现在这样不好吗?”
“正因为很好,所以我觉得自己很不负责。”越享乐,他愧疚感越深,源于长辈的天然立场。
林檎沉默。
“一一,我不是要逼着你做什么决定,我只是觉得这样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甚至不能一起在食堂里吃一顿饭。”
“……对不起。你肯定觉得我自私。”
“不要道歉。是我比较自私,即便很难,我还是希望能和你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许久之后,林檎说道:“……这学期结束吧。”
“不用这样具体。还是视你的准备情况而定。”
林檎摇头,“……我和你不大一样,现状不错的话就没有什么动力去改变。虽然我之前答应过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慢慢做准备。但这段时间太快乐了,不给自己定一个DDL,我会一直逃避下去。这对你不公平,我会试着去克服的。”
“不要勉强。”
“我不觉得勉强……只是很害怕。”
“别怕。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车停在小区附近,两人下了车,一道往里走。
到灯火暗处,林檎伸手,把孟镜年的手挽了过来,从他指缝间把自己的五指挤进去,扣住他的手指。
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真要去北城吗,一一?”
“……我也没想到婶婶他们也要去泰国,临时瞎编的。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都可以。”
“不大喜欢旺季出门,到处都是人。”
“那我们待在家。”
“……可是好好的节假日不出去玩,又好像有点浪费。”
孟镜年好笑地说:“那我来定吧,你到时候跟我走就行。”
这方面林檎完全可以放心交给孟镜年来安排,毕竟他是会带她去天文台看流星雨的人。
放假当天上午,林檎跟着孟镜年出发去往机场。
一直到了值机,林檎才知道他们飞机的目的地是西南某市的一个机场。
飞行三小时落地,拖着行李箱,两人去了地面停车场,七弯八拐之后,停在了一台白色面包车前。
司机是个壮实的年轻男人,深麦色皮肤,一边笑一边伸手:“好久不见,孟老师。”
孟镜年立即握住他的手,笑说:“好久不见。”
向着林檎看了一眼,介绍说:“一一,这是洛桑。”
这是藏族名字,难怪他讲普通话咬字有些费力。
林檎笑着伸手:“你好,我叫林檎。”
“哪个qin?”
“木字旁,一个鸟禽的禽,在古代是苹果的一个称谓。”
孟镜年补充:“她妈妈生前是研究植物学的。”
“我哥哥也在做濒危植物的保育工作,我们这里有一个很大的自然保护区。”洛桑边说边将后门推开,“过两天我可以带你们去参观。”
车驶出去,沿路天高云低,风晴四野,山脚下经幡招摆。
窗户开着,外面吹进来的风柔爽舒适,叫人忍不住眯住眼睛。
看见国道上的路牌,林檎终于确定,他们是往L市去的。
“你们现在过来正好,不冷也不热。”洛桑一边开车,一边说道,“要是早一个月过来,山里还在下雪。”
从机场开到L市,要三个小时,一路都走国道。这条路是自驾热门环线上的一段,他们沿路与不少车子错身而过。
到了L市市区,洛桑把车开到了一家民宿。民宿门口带个院子,栽种格桑花与三角梅。
离晚饭时间尚早,洛桑叫他们先行休息,晚一点过来接他们去吃晚饭。
民宿一共三层,不带电梯,老板帮着他们把行李扛上了二楼。
孟镜年订的是个套间,面积很大,设备俱全。在这样的非旅游热门城市,很是难得。
木质建筑,脚踩在地板上咚咚咚的。
一扇大窗,视线越过城市建筑,背后是云端缥缈的雪山。
孟镜年走了过来,手臂搭在窗台上,向着不远处指了指,“我之前工作的地方,在那个方向。”
“可以去看看吗?”
“可以。”
此处海拔接近三千米,林檎稍有高原反应的症状,吃了一粒镇痛药,睡了一觉起来,感觉好多了。
再下楼时,天上已是红霞漫天。
高原的黄昏,总似比城市多了几分清澈,空气都如流动的蜂蜜。
晚饭吃热腾腾的菌菇牦牛火锅。
除了洛桑,还有其他三个人,都是南城大学合作建设的移动气象观测站的工作人员。
孟镜年重返此地,大家都很高兴,洛桑特意从家里带了自酿的青稞酒。
林檎没有参与过孟镜年同事间的饭局,这是第一次。看得出来他很高兴,递给他的酒他都喝了,整晚脸上都带着笑容。
有个工作人员讲上周发生的趣事,有只松鼠趁人夜间值班的时候,跑进宿舍把桌子上一箱子坚果全偷光了。
孟镜年转头看一眼,林檎明显听得感兴趣,眼睛亮晶晶的。
他伸手,把她放在腿上的手捉过去,轻轻地握了一下。
林檎转头看他,他微笑摇摇头,像是在说,没什么。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
吃饭的地方,离民宿不算远,同观测站的人告别之后,林檎提议步行回去。
此处海拔较高,到夜里风有些凉。
林檎穿的是一件长袖的印花连衣裙,几分单薄。
孟镜年把身上的薄风衣脱下来给她披上,顺势挽住她的手。
“……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妈妈是做什么的。”林檎忽然出声。
“因为你名字很特别,不是一般人起名的思路。第一次跟你爸妈吃饭,我听说你妈妈是学植物学的,一下就觉得合理了,所以一直记得。”孟镜年温声说。
“她名字也很好听,叫穆宁。她说,大家说good morning的时候,都是在夸她。”林檎微笑说,“我爸叫林正则,和叔叔的名字是从‘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这一句里取的。”
孟镜年点头:“姐夫曾经说过。”
“我还不知道你亲生父母的名字。”
“我爸叫易绍君。我妈的姓比较生僻,姓綦,叫綦瑛。”
“哪个qi?”
“其实的其,底下是……”
林檎伸出手,摊开掌心,“你写给我。”
孟镜年顿了一瞬,轻笑着托住她的手背,右手食指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横、竖、竖……
细微而不绝的痒。
最后一笔落定,林檎忽然屈起手指,把他的手指团在掌心里,脚往前挪动一步,踮脚,仰面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将要退开,孟镜年一把环住她的腰,圈进怀里,垂眼看她片刻,低头吻住她。
青稞酒的味道渡给她,人也微醺起来。
头上有盏昏黄的路灯,再往上,天上一轮亮滢滢的弦月。
离南城2600公里外的高原小城,路边偶有行人经过,谁也不认识他们。
房间里有个很大的浴缸。
林檎临时起意要泡澡,水放了好久才满。
水面晃荡如潮水起落。
她面朝前地坐在孟镜年怀里,手指抓着浴缸边缘,用力到骨节泛白。呼吸困难,不知因为轻微缺氧还是其他。冲撞的力道几如浪涛,她在孟镜年贴着她耳朵叫她“林檎”那一刻粉身碎骨。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之后,孟镜年带林檎去了那气象观测基地参观。
山顶上矗立一座白色三层小楼,进去之后,后方的空地上便停放着一台白色的观测车,雷达抛物面天线罩向着天空张开,泛着银白色金属冷光,极有一种工业造物的美感。
孟镜年同她介绍,这观测车看似体积不大,但集成了温度、湿度、气压、风速、风向、降水和光辐射等多种传感器,此外还有降水、风廓线等各种雷达,能够实现对云和降水系统的三维动力、热力和微物理精细结构的综合观测。
高原天气多变,对其数据的采集,有助于更精准地了解各种天气系统的成因。
参观完观测车,又去了基地的食堂和宿舍。
孟镜年那时住在一楼最右边的一间,钥匙在工作人员手里。那人今天也在,是昨晚聚餐的三人中的其中一人。
他拿了钥匙来把门打开,笑着让他们随便看,只是屋里很乱,没怎么收拾。
宿舍并不是个长期住所,只供值班时休息使用,东西不多,靠窗支了张木质书桌。
林檎走到书桌前,撑臂往外看去,一片延伸而下的森林,郁郁葱葱。
她微讶道:“你给我寄的明信片有一张就是这里?雪林的那一张?”
孟镜年笑说:“对。我自己拍的。”
他指节在桌面上轻叩了一下,“给你寄的所有明信片,都是在这里写的……那时候每天都在想你。”
而她收到那些明信片,并不觉得高兴,只以为他若即若离。
“……我真是个傻子。”
孟镜年笑了声,伸手从后方拊了拊她的额头,“我不许你这么说你自己。”
“这里条件真的很一般。”
“现在已经齐全很多,而且是春夏季节,比秋冬便利。”
过了好一会儿,林檎才说:“其实有天半夜,我票都买好了,早上起来冲动消失,又退了票。我想你都跟我划清界限了,我这样做好像有点倒贴……要是那天来了就好了。”
孟镜年低头看着她,微笑着没说话。她总是这样,好像不忍见他受一丁点儿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