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春天知道——明开夜合【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2:58

  汪兰舟笑说:“看老江这表情,就知道镜年你今天答辩结果一定不错。”
  孟镜年微笑说:“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需要老师继续指导。”
  “你都要毕业了,我还能指导些什么?”江思道笑呵呵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你这评价够高的。”汪兰舟笑说。
  “当外人的面,我肯定不说这话,免得人家觉得我偏心,但私底下,我肯定还是要夸一夸的。镜年这趟德国没白去,不枉费学校培养。”
  酒杯半斟,自得由孟镜年起头,敬老师与师母的栽培与关怀。
  汪兰舟亲自替他夹菜,“镜年,你在德国的时候,跟阿澄经不经常见面啊?”
  “江澄学习忙,又是在慕尼黑,我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多。”
  “她脑子笨得很,还非要跑去德国念书。”
  “没有的师母,江澄非常聪明勤勉。”
  汪兰舟笑一笑,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勤勉是勤勉,聪明就谈不上了。这么大的人了,冬天的衣服都还要我来替她搭配。”
  孟镜年淡淡笑了笑,顺着话说:“那是您疼女儿。”
  在德国的时候,孟镜年与江澄有过两三次会面,都是他的生日,或者对方的生日。
  每回见面,江澄的状况都不是很好,她有中度的焦虑症,每到考试周就更严重。最后一次见面,江澄跟他说,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也不知道这书还能不能念到毕业。
  实际上最让她崩溃的绝非学业,而是,她一个二十八岁的人,还必须每天给汪兰舟打一个电话报备,自己想穿什么衣服都没有决定权。有次圣诞舞会,她穿条红色的吊带长裙,中途接到汪兰舟的电话,套了件大衣出去接听,兴许没有捂得严实,让汪兰舟看见了,说她衣服的领口太低,正常家教的女孩子,穿衣服还是应当得体一些。江澄吐槽,得亏汪兰舟没去舒尔特岛看一看,那沙滩上男男女女都是全裸晒日光浴的。
  汪兰舟说:“希望她明年能顺利毕业,早点回国。到她这个年纪,也该开始兼顾家庭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着孟镜年,所有深意都藏在那微笑里。
  孟镜年骤然觉得空气都稀薄了两分。
  聊一聊院里趣事,这一顿也算宾主尽欢。
  江思道和汪兰舟将孟镜年送去门口,说要帮他叫车,他婉拒道谢,说走到地铁站去,正好吹风醒酒。
  沿途步道上种了稀稀拉拉的几棵樱花树,花已半落。
  兜里手机震动。
  父亲孟震卿打来的电话:“镜年,跟老师吃过饭了?”
  “吃过了。”
  “你妈让你带去的茶叶,没忘吧?”
  “没有。师母很喜欢,说下次约妈去爬山。”
  “我听你老师说了,预答辩表现不错。”
  “……嗯。”
  “可以,不算辱没你老师的栽培。”孟震卿声音有几分愉悦,“你人回学校没有?今晚回家休息吧?”
  “……已经在车上了。”
  “那好。回去早点休息,周末回家吃饭。”
  “好。您和妈也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孟镜年走进路边的小超市,买了一瓶冰水。
  等付完款回到微信主页,一个带小红点的对话框,浮到了置顶的文件传输助手下方。
  林一一:小舅,你今晚是不是去江院长家吃饭了?
  孟镜年手里拿着水,一边往外走,一边单手回复消息:你怎么知道?
  林一一:猜的。
  孟镜年笑了一下,回复:这么聪明。
  林一一:你今晚要去你父母家里休息吗?
  mjn:不去。准备回学校了。
  林一一:开车过来的?
  mjn:坐的地铁。
  林一一:可不可以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
  没等他把疑问打出来,她已回复:下午来了老校区一趟。
  mjn:我马上到地铁站了。你过来吧,我等你。
  孟镜年把地铁站的定位发了过去。
  林一一:我过来十分钟。
  mjn:好。
  这一站并不是热门站点,且已过了晚高峰,站里寥寥数名乘客。
  孟镜年过安检,刷乘车码进站,坐扶梯,到了地下乘车的地方,找一处金属长椅,坐了下来。
  站内灯光冷白,格外显得空间空旷,列车进站时,地底隧道潮湿的风扑面而来。
  孟镜年微微躬身,两臂撑住膝盖,手机拿在手里,无意识转动。
  三趟列车驶过,十来分钟时间过去,那种深重的疲惫感仍未从他的骨缝里散去。
  片刻,他听见不远处一道匆匆的脚步声。
  转头望去,目光定住,辨认了一会儿,才确定那是林檎。
  应当是刚刚拍摄完毕,还带着妆,暗紫色的眼影与口红,身上一条拼拼凑凑的黑色吊带长裙,裙身缝了一层黑色网纱,纱网之下,缀着暗红枯萎的玫瑰花,像一条血迹,从心口蔓延而下。
  她单肩荷着一只黑色背包,手里捏着手机,跑得气喘吁吁。
  目光望过来,看见他之后,脚步才缓了下来:“不好意思,打车过来的,路上有点堵。”
  孟镜年微笑说:“没关系。不用着急。”
  林檎看了一眼显示屏,下一趟车还有三分钟,她走到了座椅旁,将那看着便很沉的背包卸下放在一旁,挨着孟镜年坐下来。
  “刚拍完照?”
  “嗯。”
  “在哪里拍?”
  “植物园那边。”
  孟镜年在心里过了一下方位图,植物园旁边就有地铁站,而且是直达学校的线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那何必打车过来?
  他目光落在林檎身上,定了一瞬。
  林檎还有点喘,平息了一下呼吸,转头看过来。
  孟镜年收回目光。
  “答辩不顺利吗?”林檎看着他,“你好像不大高兴。”
  “很顺利。”孟镜年淡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累。”
  林檎盯住他。
  被这样一双化着夸张紫色眼影的眼睛盯住,孟镜年很难觉得自在,他笑了笑说:“盯着我干什么?没礼貌。”
  “哦。”林檎把目光移开,“就想看一下,你撒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第6章
  “没大没小。”孟镜年轻笑一声,把目光移过去瞧进站提示,没有否认她的拆穿,却似乎也不愿继续这般被审视。
  林檎的记忆里,孟镜年最初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叔叔婶婶是差了三级的大学同学,两人在婶婶十九岁那年在一起,本科毕业领证。那时孟家父母并不十分乐意,但看叔叔人品端方又颇有前途,终究没有多做反对。
  两人谈恋爱的第二年,叔叔带着婶婶,和兄嫂――也就是林檎的父母见了面,孟镜年也跟着去了。那时她四岁。
  那么小,还不记事,这段记忆早已遗失,是听叔叔婶婶追忆往事的时候提起的。
  她对孟镜年最初的印象,要到她六岁以后――父母和叔叔婶婶聚餐,婶婶那边带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小哥哥,穿着蓝白配色的校服,皮肤白得像梢头轻雪一样。父亲纠正她,不叫哥哥,叫叔叔。
  这么混叫了一阵叔叔,她十岁时孟落笛出生,婶婶又提议,还是应该跟着叫舅舅。她也弄不懂叔叔和舅舅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只是让她叫什么,她就叫什么罢了。
  被叔叔婶婶收养以后,她和孟镜年的接触自然也变得频繁。
  小孩子都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大孩子玩,像是人类的一种慕强的本能,自有一次半夜偷吃面包,被孟镜年发现,不但没有拆穿,还帮她隐瞒之后,她心理上就对他多了一分亲近感。
  不管他在玩什么,她都会挨过去,好奇旁观,他也不撵她,手里看的小说,可以玩《影子传说》的复古掌机,或是拼到一半的十六阶魔方,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她拿去玩。
  吃饭时叔叔夸了一句一一这次期末考试考得真好,他去跟朋友打球,回来就会顺手给她带个甜筒做奖励。
  那个阶段的孟镜年,还保留几分高中生该有的情绪化,输了球郁闷,赢了竞赛意气风发三分自矜,不高兴就窝在沙发里看一下午的恐怖片也不理人。
  好像就是上了大学以后,他开始渐渐的喜怒不形于色,以至于成了现在这样温和自持,却内里疏离的性格。
  似乎,从他成年以后,她就再也没见他发过脾气。
  一次也没有。
  林檎不再说什么,身体朝前,手掌在身侧撑住座椅。
  终究,他们做不到完全的无话不谈。
  地铁站里安静极了,站在上车区的乘客各自低头玩手机,扶梯久久的也不再有人下来。
  她想到自己看过的有部末日电影里,似乎有这样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宁愿这就是末日。
  隧道里骤然响起闷重的呼啸声,好似一阵耳鸣。
  “车来了。”林檎说。
  孟镜年先她一步起身,绕过来顺手就把她的背包拎了起来,她说“不用”,伸手要自己去提,孟镜年已转身往上客区走去。
  “装什么了,这么重?”他笑问。
  “外套、鞋子,还有化妆和卸妆的东西。”
  地铁到站,车门弹开,车厢里很是空荡,林檎在挨着车门的位置坐下,孟镜年坐在她旁边。
  地铁行驶了一会儿,林檎察觉到这节车厢的另一侧,有个男的手里拿着手机,抱着双臂,目光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
  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偷拍姿势。
  林檎皱眉,盯住了那男的,他自然是看见了,却把目光撇得更远,装得更加若无其事。
  林檎忍不了了,正要起身,孟镜年伸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按了按,随即站起来,走到那人面前。
  “把偷拍的视频删了。”孟镜年声音沉冷。
  “谁偷拍……”
  孟镜年一句废话也不说,拨出“110”三个字,出示给那男的看了一眼,便要按下拨号键。
  “……我删!我马上删!”男的慌了。
  孟镜年垂下目光,盯住他,看他慌慌张张地点进相册,删除了最新的一段视频,一眼望去,相册前面的内容倒是正常的,大抵不是惯犯。
  “回收箱。”孟镜年提醒。
  男的点进相册回收箱,选择全部删除,把清空的界面展示给孟镜年。
  孟镜年这才转身回林檎身旁坐下。
  男的把整个身体都侧了过去,完全背对两人,下站一到,立即跑下车。
  整节车厢,就剩下两人。
  林檎说:“谢谢。”
  孟镜年摇了摇头。
  “其实都习惯了,经常的事,有时候我还管一下,有时候很累,就懒得管了。”有色美瞳戴久了,不大舒服,又不能上手去揉,林檎只能使劲地眨了眨眼,“有一次也是坐地铁,出了一个商业cos展回来,cos的是一个热门的游戏人物,不知道被谁拍了十秒钟的视频发在网上火了,那一阵每天都有人来院里找我,或是加我微信,烦都要烦死了。”
  孟镜年看着她,也不知这种事要如何安慰,被迫适应这样一种被侵权的处境,实在是一种不公正。
  “所以我在想,以后开发一个后台运作的AI程序,一旦检测到偷拍,就超频运行,直接把主板和内存统统烧坏。”
  “难点在于,要如何在每台手机上都装上这样的程序?”
  “小舅你去当官,做到工信部的老大,强制推行。”
  孟镜年笑出一声。她开玩笑总是冷不丁的,十分的语出惊人。
  林檎转头看了孟镜年一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他去江家之前,应当换过衣服,不是上午那件板正的衬衫,身上这一件更偏休闲,料子有些柔软,烟雾色调,叫他整个人像是白玉为骨的谪仙,这一声笑带点鼻音,懒懒散散的,叫她骤然地无措了起来。
  “……小舅你好像不喜欢开车?”林檎故作自然地另起了话题。
  “今天晚上要喝酒,开车不方便。不过确实不大喜欢,太消耗注意力。我喜欢坐地铁。”
  “我也喜欢。”林檎立即说,“在地铁上可以做很多事。”
  “比如卸妆?”孟镜年笑说。
  “嗯。”
  “现在要卸吗?”孟镜年指一指她的背包。
  “美瞳还没摘,不方便卸。”
  难怪她今天的眼睛看起来不大一样,黑色的瞳仁里隐约泛着血色,被她盯住时,会觉得整个人无所遁形。
  “你坐地铁,会做什么事?”林檎问。
  “这两年主要是听德语听力。”
  “……看来确实很难。”
  孟镜年笑:“是啊。”
  又坐了两站,两人站内换乘,上了另一条可直达学校的线路。
  路程过半,林檎频频眨眼打呵欠。
  孟镜年往她脸上看去,“困了?”
  林檎摇头,“美瞳戴久了不舒服,容易缺氧打呵欠。”
  “刚刚换乘的时候,怎么不去洗手间摘了?”
  “不确定洗手间有没有洗手液,不洗干净摘可能会得结膜炎。”
  孟镜年骤然想到什么:“你拍摄完直接过来的?”
  “嗯。”
  “吃晚饭了吗?”
  “……没有。”
  孟镜年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线路图,还有七八站路。
  二十分钟左右,到了学校的前一站。
  孟镜年提起她的背包,说:“走吧,下车。”
  林檎说:“我还没到……”
  “带你吃饭。”
  林檎怔了一下,立即跟着起身。
  穿过闸机,出了地铁站,一边往外走,孟镜年一边说:“你要是还不怎么饿的话,先去我那儿把妆卸了。”
  “……好。”
  三月中的夜风,还有些微凉,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在她心口撞了一个来回。
  这一站离孟镜年租住的小区很近,步行大约五分钟。
  林檎的黑色背包,被孟镜年轻巧地拎了一路。
  进门,林檎看着明显比上一次整洁的客厅,在玄关处却步――上次来孟镜年没有做大扫除,她是直接穿鞋进的屋。
  “没关系,你直接进来。”孟镜年回头说。
  林檎摇头,弯腰去脱脚上的靴子,“我打赤脚吧。”
  “脱起来不麻烦吗?”
  高筒系带的皮靴,数不清有多少孔,穿脱显然是个大工程。
  “不麻烦。”林檎向他展示,这靴子是侧边拉链的,那些鞋带都只是装饰而已。
  “……好吧。”孟镜年失笑。
  他转身,再度看了看鞋柜,确实没有多余拖鞋,叫人小姑娘穿他穿过的,也实在不合适。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