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鬼——林格linge【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6 14:47:02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但凡冥婚嫁娶,只不过是生人的一点执念,对于死人来说,这不仅是一场盲婚哑嫁,而且还得为此背上因果报应,因此就算结缘,也多半是怨偶,这事地府也是知情,所以只要一方入了轮回,冥婚皆是不作数的。”
  林昭昭闻言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是说,公子只要能入轮回,就能解除你我的姻缘,那还等什么,这凡尘俗世里尽是些小人和浊气,况且因为我的原因,您如今连自由也受阻,您还在此流连个什么,且快请吧。”
  丁二七无奈一笑,看向林昭昭,林昭昭被他看得心里忐忑:“莫非公子在凡间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您说出来,如果有什么我能效劳的,一定尽力。”
  “不瞒姑娘,从我化鬼的那一刻起,前尘往事就一概记不得了,鬼差说我死前怨气太重,恐我含冤化煞,为祸一方,所以强行洗去我一世记忆,本以为我前尘尽断,就能安心入轮回,可没想到我虽无生前记忆,却仍被执念所困,以致淹留人世百年之久,且因为记忆尽失,我虽困于执念,可如今却连这执念是什么也不得而知,要想化去执念,恐非易事。”
  林昭昭郁结于胸,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但听了这话,可见丁二七也是个命苦之人,反而安慰于他:“不妨事,我林昭昭人称江湖化冤客,只要有一丝线索,我就能顺藤摸瓜,探查清楚,公子的身世前缘什么的就包在我身上,我定查个水落石出,让公子能安心离去。”
  丁二七客气地回道:“既如此,就谢过姑娘了。”
  “好说,好说,你前世的记忆,当真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丁二七点了点头。
  “那也无妨,好歹知道个姓名,丁这一姓,在我骧国也并非大姓,只要能找到丁家人聚居的村落,一个个问上去,总能有些眉目。”
  此言一出,丁二七倒是有些无措,看林昭昭这个不着调的样子,他本来就没指望真靠她查清前尘往事,只是怕她难以接受现状,给她一些安慰罢了,没想到她竟认真起来,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泼这一瓢冷水的好。
  林昭昭终于站起身来,她一身红色的新嫁衣,沾上地上的尘土就分外明显,丁二七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只见林昭昭两手一拍,就算完事,这块手绢又被丁二七揣进了怀里。
  “我此前路过南方的白鹭洲,遇上一个姓丁的酒坊娘子,也不知她是不是本地人,要不咱们这就动身白鹭洲,问个究竟。”
  这下子不拦也不行了:“林姑娘且慢。”
  林昭昭回头看了丁二七一眼,虽然是个鬼,但丁二七这容貌这身材,确实是越看越顺眼,这看惯了吧,倒也不觉得丁二七有多吓人,反而颇有些赏心悦目。
  “林姑娘且慢,这丁二七并非我的真名,我记忆全无,姓甚名谁一概不知,这丁二七一名,也是当日鬼差所取,既丁字列,二十七岁之意。”
  林昭昭眉头一皱:“那从名字入手恐怕是行不通了,你的这身衣服……”
  丁二七双手一伸,身上的衣物随即变幻,从靛青到湖蓝,从赤红到葱绿,连带鞋履发髻一概换了样式,看得林昭昭眼花缭乱:“人死之后,一切皆为幻像,这一身衣物,只是我魂力所化,说白了,只是障眼的变幻罢了,与我生前诸事,并无实际关联。”
  林昭昭双手一撑,双眼的色彩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一副认命的神情,瘫坐在了一张停棺的木床上:“罢了罢了,照这样看来,要从你身上找线索是不可能的了,我也乏了,咱俩这辈子,就这么凑合过吧。”
第3章
  既然眼前的状况暂时找不到破解之法,那日子总归要照旧过下去,山不转水转,日子只要过着过着,就总会有变数发生。
  况且她这次棺材板里躺了一回,也得亏这一场冥婚,才没叫人囫囵个埋了,如今能跑能跳能喘气的,油皮都没擦破一点,已经算是大难不死,不过是身边多了一个鬼影,既不向她索命,也不靠她养活,不在话下。
  “丁兄,我林昭昭一个唾沫一个钉,既说了要帮你解脱,就一定尽力,只是眼下咱们也没有什么能着手的线索,这段时间你就先跟着我,咱们且走且看。”
  林昭昭轻拍着木床,示意丁二七也坐,丁二七看了那棺木一眼,大概觉得此举对死者不敬,便虚虚悬于棺木之上,算是坐了。
  这一声丁兄说出口,林昭昭也有些恍惚,方才看那合婚庚帖,这位仁兄,仿佛虚长了她一百多岁,若正经按年纪算,怎么也该称一声丁爷爷……
  对了,生辰!
  林昭昭双手一撑,跳下木床,拿起那一纸婚贴:“丁二七,你来看,既然这婚贴能将你招来,那上面的生辰八字,必定是你前世所有,骧国明武朝庚午年七月初七日,就是你的生辰!”
  只是骧国这么大,即便有了确切生辰,茫茫人海,又何从找起,丁二七见林昭昭双手捧着婚贴,献宝似地递到他眼前,也不由得跟着她笑了起来:“正是呢,如今线索已经有了,早晚能查清楚,事情能有些眉目,也是丁某有幸,遇上了林姑娘。”
  下一刻,林昭昭的眉头又锁了起来:“鬼媒人要成全战死的亡魂,这些帖子上新郎官生辰随手写的也就罢了,可我的生辰他们又如何得知?”
  鬼媒人配冥婚,新娘子的生辰八字无非两种来由,要么是家中亲眷为了几两银子,将家中未嫁女的尸身出卖给鬼媒人,生辰八字自然也一并提供,要么盗尸掘坟,从墓碑上取得姑娘的生辰,更下作的一种,就是以活人为配,或买或骗,套出来的生辰八字。
  “我正要问姑娘呢,此处棺木之中,存有尸身一十八具,除姑娘外,皆是已故之人,姑娘一个活人,为何会混迹其中,成了鬼媒人手中的嫁娘?”
  这事还要从一月之前说起,江湖之中,各派林立,大的门派诸如云辉阁、不孤山之流,既得百姓供奉,又有朝廷扶持,自然不缺使用,门派弟子修习武艺,济世救人,不受五斗米困顿,也就有做名士散仙的资本。
  而像既明派这样的小门小派,要想度日,就不得不接些名门大户的委托,充当他们的镖师、打手、密探一类,赚些盘缠使费。
  按理说,像既明派这样得罪了朝廷,几乎销声匿迹的门派,是接不到什么好活儿的,可是林昭昭这些年行走江湖,愣是让她闯出些门道来,一套朝晖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且不提,别看她因为自幼父母双亡,少时自己一人在荒草堆野坟头上刨食,所以落下怕鬼的毛病,事实上她胆大心细,在江湖上也靠着查明数起重案得了一个化冤客的美名。
  就是这样,所以流云山庄二小姐失踪一案,才找上门来。
  林昭昭接了流云山庄的案子,风雨兼程地赶往流云山,才知道这个二小姐失踪已有月余,起先山庄里的人以为是小姐又耍小性子,闹出些闯荡江湖的把戏,过不了几日就像从前那样,受不住没有仆役使唤也没有锦衣玉食的日子,自己个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哪想到这一次这位叶二小姐不但久久未归,连报平安的信也不曾捎来一封,叶庄主越等越心焦,生怕自己的宝贝闺女遇上什么恶事奸人,这才急忙委托了林昭昭,要她查一查这位叶二小姐如今的下落。
  这一查才知道,原来这位叶二小姐此次远行不比寻常,乃是因为一次下山游玩,结识了一位江湖客,在那江湖客口中,南骧武林是一副快意恩仇,载诗载酒的泼墨巨作,这叶二小姐小姐听罢,不仅对那远方的江湖动了心,也对眼前的男子动了情。
  于是她就这么收拾包袱,跟着那名江湖客跑了。
  流云山是名动南骧的一座茶山,而坐拥这座茶山的流云山庄,也是骧国有名的巨富,庄主二子一女,对这位叶二小姐格外娇养,养出了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性子。
  她眼里的江湖客,是行侠仗义的豪杰,江湖客眼里的她,是一块肥得流油的肥肉。
  为了追回这位叶二小姐,林昭昭只能循着他们二人的行踪,一路北上,那江湖客或许是看着叶家家大业大,若用手中的叶二小姐做要挟,恐怕日后叶家报复,干脆做起了乘龙快婿的美梦,只要哄住了叶二小姐,来日生米煮成熟饭,叶家不认也得认。
  叶二小姐那可不是熬得住苦日子的人,要她跟着江湖客风餐露宿,是万万不可能的,可她仓皇出逃,带的现银也不多,为了哄住她,那江湖客只得拿出自己多年的身家积蓄,但他一个跑江湖混饭吃的,统共能有几个银子?不多时,两人的钱袋就统统见了底。
  向叶家伸手,自然是一条路,可那江湖客又不肯了,他嘴上向叶二小姐说,靠着家里供给,算不得是真正的江湖客,况且叶小姐既然跟了他,也要相信他自有养家糊口的本事。
  实则是心里明白,他所谓混迹江湖,不过是四处骗吃骗喝,自己是几斤几两,哄得住叶二小姐,可哄不住她见多识广的老爹,但凡叶庄主详查,轻易就能识破他这个所谓武运派少掌门,不过自封来过个嘴瘾的。
  要是向叶家伸手,泄漏了行踪,眼看着到嘴的鸭子可就要飞了,不得已,叶小姐只能沿路典当自己的头面钗环,换几两吃饭住店的碎银。
  这样一来,林昭昭总算是通过叶小姐留下的痕迹,摸到了二人的行踪,追到了两人落脚的长明州来。
  那一日林昭昭沿着当铺所在的长街,询问摊主和店家,是否见过画像上的叶二小姐,遇到一位卖莲蓬的老婆婆,说似乎看见过这个姑娘,那个姑娘想尝尝新鲜的莲子,可是手上拮据,就用一块丝帕,跟她换了一把,那丝帕薄如蝉翼,老太婆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因此印象格外深刻。
  林昭昭顺着那婆婆的指示,来到了一间破庙,没想到叶二小姐走这一趟江湖,已经沦落到在破庙里安家的地步,可是那庙里依稀有些住过人的痕迹,却没有二人的身影,庙里守着的一个老道,正眼也不瞧林昭昭,问话一概不答,敲了敲座下一块木牌,那牌上赫然写道:若非卜卦,免开尊口。
  林昭昭只得拍下一块碎银,让这老驴蹄子给她算上一卦,就算算这画像上的女子,往何处去了。
  老道老神在在地一转头,向林昭昭要生辰八字。
  明明是敲竹竿的,戏作得还挺全乎,林昭昭不耐烦了:“我哪知道这姑娘的生辰八字,你只管说她往哪里去了就是。”
  老道半眯着双眼,一捋胡须:“姑娘莫急,这没有生辰八字,老道也起不了卦,既没有她的,那姑娘的八字也能算得。”
  林昭昭不胜其烦,她从不信这些求神问道的做法,也不在乎是否泄露自己的命格八字,拿过那老道桌上的纸笔,就这么留下了自己出生年月,当年她父母故去,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小银盒,盒里放着的,就是她的名字与生辰,当父母的一点心意,不能将孩子送往将来,也盼着孩子能记住来处。
  老道看了一眼林昭昭的生辰,掐指一算道:“画像上的这位姑娘,仿佛是往长乐镇的方向去了,姑娘出了这个庙门,一路向北,过了一座乌卢小山,就是长乐镇。”
  林昭昭抄起佩剑,就要出门去追,长乐镇再往北,就是北戎国,若是那所谓的“武运派少掌门”为了躲避追踪,铤而走险,带着叶二小姐私逃敌国,那恐怕再要将人带回流云山庄就难了。
  “姑娘莫急,本道今日与姑娘投缘,不收银子,白给姑娘算上一卦,姑娘生在元月,本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格,奈何这生日不好,正是两月之交,前路未开,就遇穷途,是个崎岖坎坷的命数,大吉大凶,大凶大吉,白事上遇喜,喜事上见红。”
  林昭昭闻言没有驻足,那老道自然也没有去追,他的声音就这么随着林昭昭前行的脚步逐渐听不清了,这一卦,也不知有几个字能落在林昭昭的耳朵里。
  这一去,林昭昭便只记得自己投宿在乌卢山脚的一间农舍里,等她再醒来,就是今日了。
  林昭昭看着丁二七,一口银牙险些叫她咬碎了:“我当日只当老驴蹄子是听到叶二小姐与那骗子的对话,了解他们二人的行踪,趁机敲诈我几两银子,没有想到,这老东西的算盘,竟然打到本姑奶奶的头上来了。”
第4章
  林昭昭也没想到,丁二七听完她的话,首先关心的竟是叶二小姐的闺名,或许是丁二七流连于长乐镇中已久,竟碰巧遇上过这位叶家小姐,她连忙拿出手里的画像:“这叶家小姐名唤叶菲,芳菲的菲。”
  丁二七闻言一侧身:“方才你所坐的那张木床,棺椁之上,也有一张婚贴,我刚刚扫过一眼,似乎就是这两个字。”
  林昭昭一惊,走到那张木床一旁,取下棺椁上的婚贴,虽然她不曾知晓叶家小姐的生辰,可是也知道她年方十七,正与婚贴上的生辰相合,她抬手揭开木棺的盖子,棺中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孔,正是画像上叶二小姐的模样。
  料理鬼嫁娘尸身的点妆娘子手艺不错,这棺中的叶小姐虽然已泛起死气,乍看却如酣睡过去一般,林昭昭方才已经听丁二七说,这里十八具尸身,只有自己一人幸免于难,可见此情状,还是不死心地探了探叶小姐的鼻息脉搏。
  只可惜斯人已逝。
  林昭昭为了探查叶小姐的脉息,翻起她一截袖口,这才发现她一身喜袍之下,竟然伤痕斑斑,再往下看,从小臂及至前胸,都布满淤痕,且新旧伤相叠,皆是外力所致。
  “叶家托我追查叶二小姐的下落,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如今叶二小姐虽已仙逝,这尸身我也需要带回流云山庄,向叶家人复命,而她的死因,我总得查个清楚,方才算不负叶家所托。”
  林昭昭将叶小姐的尸身收拾停当,这才回过头来,只见丁二七已经背过身去,大概是方才自己掀起叶小姐的衣裳验尸,丁二七自行回避了。
  “不论叶小姐究竟受何人所害,这些鬼媒人终究逃不了干系,他们不是杀人,就是辱尸,叶家小姐受奸人所骗,才最终遭此劫难,竟连死后都不得安宁,让这些人以她的尸身牟利。”
  鬼媒阴婚,由来已久,官方也曾明文下令禁止,可奈何总有亡者亲属,为了全他们自己一个美满的念想,暗中联络鬼媒人寻尸相配,而亡者尸身的处置,本就依照家属的意愿,穷人家的活人尚且顾不过来,哪里还能顾得上死人的尸身,能换来几两银子,就能喂饱一家老小,因此虽有禁令,可民间屡禁屡犯,官府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外面的浓雾散了,月光从门边淌了进来,洒在丁二七的身前,他看向林昭昭:“世人皆以为,冥婚嫁娶,能了亡者未了之憾,他们不知道,地下之人无端招来一桩亲事,就会乱了来世的运数,配了阴婚的鬼嫁娘生前困苦,死后还遭强行婚配,自带三分戾气,这些因果都报应在阴婚的人家身上,地下的新郎官无论自愿与否,来世都难免孤寡一生,以了此债。”
  “那你……”
  丁二七笑道:“我是否能入轮回尚未可知,且虑不到此,何况我已在外游荡百年之久,一个人过得惯了,即便孤寡一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世人只当他们花了钱,出了力,一番心意是为了亡者泉下的安宁,也是为了家宅后代的兴旺,可他们却不曾想,阎罗殿上历数前尘因果,违背嫁娘意愿的强娶既已发生,若是主婚之家后世不得报应,如何能平帐?冥婚嫁娶,不过是害人害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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