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衙门中人,历来就不爱插手我们江湖上的闲事,我这次让官府出面,无非是因为了那十七具女尸,你想,长乐镇大费周章,让鬼媒人配了这场冥婚,如今要从他们手里把女尸带走,必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官府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林昭昭一面向外走,一面同丁二七说话,这身嫁衣太过招摇,还得找间成衣店,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才好。
“林姑娘留步。”
这声音听着倒生,只是叫的林姑娘,林昭昭也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来人竟是方才堂上那位陈捕头。
“林姑娘,参军命我前去长乐镇押回那一十七具尸身,不瞒姑娘说,我就是长乐镇出生,如今在州府里当差,可旁支亲戚却都在镇上。这阵子镇上闹鬼的传言,我也早就有所耳闻,如今大人让我出面接回那些女尸,可不是叫我成为众矢之的?”
丁二七看向林昭昭:“你瞧瞧,你的如意算盘,让人给看出来了。”
林昭昭心里明镜似的,也不接陈捕头的话茬:“那可真是辛苦大人了。”
陈捕头叹了一口气:“这原本也是我份内的差事,谈不上辛苦,只是姑娘既然愿意为这些女尸出头,那自然也肯为衙门再出一份力。我想着,姑娘是当日成婚的嫁娘,多少眼睛看着呢,如今死而复生,那些百姓自然畏惧姑娘,若是姑娘肯同我走这一趟,恐怕长乐镇那边的事还容易些。”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长乐镇的镇长毕竟是朝廷命官,哪怕是个七品的芝麻小官,也没有放着人命官司不配合的道理,可那些长乐镇的百姓就不一定了,横竖那些鬼嫁娘都已经是死人了,哪有活人的事重要,长乐镇闹鬼的事一日不解,百姓的心就一日难安,这些鬼媒人好不容易将冥婚一事塑造成平息长乐镇之乱的救命稻草,百姓们怎么愿意让衙门把女尸带走。
林昭昭原想着靠衙门为她出力,没想到反被陈捕头寻上门来,要不管吧,陈捕头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丁二七看着林昭昭,眼里含笑,林昭昭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两日下来,他也能看出一二,陈捕头既然求到林昭昭面前,又事关长乐镇女尸,眼见着林昭昭这点小滑头是耍不成了。
“既然陈捕头这么说了,那我就同你走一趟吧。”
第10章
到底是一镇之长,陈立只能壮起胆子,带了一队人马,进义庄里查探情况,那失落的女尸,棺材板由里向外,炸了个四分五裂,另一具虽掀起了板,但是尸身犹在,原本停灵的木床上此时放了一张红纸,陈立认得,那是鬼媒人王福的字迹。
当时为了吓住长乐镇百姓,免其安葬女尸,林昭昭特意让王福留下字条,就说是女鬼诈尸,须得安灵做法,这些尸身需在义庄里停灵七日,直到王福携大师前来安灵,方可下葬。
陈立看了字纸,又看了看那棺中女尸,不由得汗毛倒竖,别说收敛尸身下葬了,就是在这义庄多停半刻,他也没这个胆子。
林昭昭与陈捕头一行,正在赶往长乐镇的路上,想起王福留下的字纸,林昭昭倒是有了主意,既然王福已先说了是女鬼诈尸,她这女鬼的身份不好好利用起来,岂不浪费?
“陈捕头,依我看,长乐镇的百姓如今不敬州官敬鬼神,我作为受害人说的话,只怕没有作为厉鬼的好使。咱们不如兵分两路,你带上你的人马,向长乐镇长要尸,我趁其不备,悄悄潜进义庄,届时你配合我,咱们演一出鬼嫁娘还魂的好戏。”
陈捕头一拍大腿:“这样最好!我这次来长乐镇,旁的都不算什么,就是担心镇上百姓不依不饶,届时再起什么冲突,我们这些做官差的,也不好对着平民百姓下重手,又有一个法不责众,出了事,吃亏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当差的人。”
可是究其根源,长乐镇之所以兴起冥婚一事,是因镇上闹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对于百姓来说,他们的问题还未曾解决,即便是有嫁娘还魂,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旧账未平又添新账,这债多了不愁,万一那些百姓被刺激大发了,不想着好好将诈尸的女鬼送走,而是卯起来要把这兴风作浪的女鬼乱棍毁尸,事情可就不妙了……
要放在从前,这事儿或许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放在现在,要解决这些阴间不平事,林昭昭可有自己的人脉。
“丁二七。”
这次随陈捕头出行,府衙的配置齐全,林昭昭难得地骑了回马,她扭头小声呼唤,丁二七便悬在了她的身侧。
“嗯?”
“那天我见你一剑斩了那恶灵,好不威风,凭你的身手,长乐镇那个把闹事的小鬼,岂非是手拿把掐?”
求人办事,自然先给对方戴上高帽。
方才林昭昭与陈捕头的话,丁二七也都听在了耳朵里,林昭昭这一出女鬼还魂,总归还是有风险,若是能平息长乐镇闹鬼一事,那镇上还有什么理由不给这些女尸放行。
可是长乐镇的事,远没有林昭昭想的那么简单:“长乐镇上闹事的不是寻常小鬼,那是一只同我一样,滞留人间近百年的厉鬼,与我不同的是,这鬼乃是一只地缚灵,长乐镇并非我的埋骨之地,我之所以会到长乐镇了,就是冲着这只厉鬼的煞气。”
当时的丁二七,距离魂力化剑仅有一步之遥,若是能吞食这只厉鬼的煞气,那魂剑便能脱胎而出,于是丁二七顺着这地缚灵的气息,一路往长乐镇来,哪知还没到镇上,魂剑便在半道上出世,拿到了魂剑,丁二七半只脚就算是踏上了阴仙的路,自此不用再以恶灵煞气滋养,他也就没再去管这长乐镇的地缚灵了。
“地缚灵是什么?”
“亡魂若是在人间滞留,多半是身死时有放不下的执念,或受困于一事、一人、一地,若是因某一处地方产生执念,亡魂就算在人间滞留,也离不开埋骨之地,这就是地缚灵。”
林昭昭看了丁二七一眼:“你这意思,这长乐镇闹事的鬼还是个狠角色?”
“他在人间徘徊百年,怨气自然不浅,魂力也非普通死魂可比,但是好在他一直也没成化煞,这长乐镇虽然不安宁,到底也没闹出过人命。”
林昭昭会心一笑:“听听,听听,我丁哥这么说,那就是治得住他,丁兄,你看呢,若那些镇民爆起,真叫我做了死鬼,那咱俩这一纸婚约可就得作数了,我倒是不妨,可我丁哥若是因为我阻了下辈子的姻缘,受一世孤寂之苦,我心里也不落忍的。”
林昭昭一介孤女,从小就是个人精,面对丁二七,林昭昭起先那点对鬼魂的惊惧敬畏之心,此刻早就半分也无了,此时有事相托,立马就同他称兄道弟起来。
这林昭昭身手不错,又有几分小聪明,要查自己生前的阳间事,如今林昭昭就是丁二七最好的帮手,既然如此,那助她渡过此劫,也算是丁二七的分内之事。
“我尽力一试就是。”
有了丁二七这话,林昭昭这心就安了一大半了,就冲鬼差对丁二七的态度,和丁二七义庄门前的那一剑,林昭昭也能判断,自己招来的这个鬼魂,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人物,起码那也是在鬼界有一定地位的,有他相助,长乐镇的事就算是平了一多半了。
几人轻骑快马,很快就来到了长乐镇上,此时日头西沉,已近黄昏,林昭昭与陈捕头分别,运起轻功,悄悄地往义庄去,而陈捕头则直奔镇长陈立的府衙。
上级办差,这陈立哪敢不配合,况且冥婚这事办得荒唐,他心里也不是不知情的,现在还关乎人命大案,他只能硬着头皮,把陈捕头等人往义庄上带。
果然不出陈捕头所料,等陈立领着陈捕头来到义庄门前,镇上的百姓早就听到了风声,齐齐往义庄处去,拦在了义庄的门前。
“长乐镇上闹鬼,我的牛羊都死了好几头,怕是哪一天,我这条命还交代在恶鬼手里,你们这些当官的倒好,不说替活人消灾,反而管起死人的闲事来!”
“就是说呢!这些女尸都是配了阴亲的主儿,你们现在要把她们带走,得罪了地下的恶鬼,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又有谁来管!”
镇上的居民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都要把陈捕头的淹死,可他好歹穿着这身官服,这里面躺着的,是平白惨死的无辜百姓,他既当了这份差,就得为她们做主。
“安静,都安静!官府办案,谁敢阻拦?这里面的女尸,是受人所害,我受长明州司法参军之命,前来提尸回府衙受审。”
陈捕头的话音还没落,就被人截断:“陈二娃,你如今穿上了官服,倒是抖起威风来了,你可别忘了,是长乐镇的米、长乐镇的水把你养了这么大,如今出息了,不说回来为父老乡亲撑腰,反而跟我们在这耍起威风来!”
陈捕头定睛一看,说话的是他的街坊,平日里叫做三叔的,让他这么一闹,方才静下去的百姓又咋呼起来,说到底,这陈捕头都是她们长乐镇上的人,闹一闹还真敢拿她们怎么样不成。
“乡亲们听我说,这里面的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父母生养一场,如今受奸人所害,连尸身都不得安宁,大家的家里,难道就没有个母女姊妹,若此刻躺在里面的是她们,你们又是作何感想?”
此言一出,倒还真有点成效,这闹事的声音,一下子消停了不少。
“实话告诉你,这里面还真躺着我的闺女。”说话的人是镇上一个出了名的懒汉,大家都管他叫卢癞子,这人十多天前死了个女儿,为了几两银子糊口,将尸身饶给了鬼媒人。
“我们一家老小,在长乐镇里生,在长乐镇上长,我那闺女受了长乐镇的恩,如今死了,这恩情哪能不还?用她一桩婚事,换这些亲人街坊的安宁,我这做父亲的情愿,我闺女也一定情愿,要你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卢癞子是混惯了的泼皮,平日里,镇上的百姓连正眼都不瞧他,他说的话,更是没人愿意去听,今日有长乐镇一镇的人口给他仗腰子,他竟敢对州里派出的官差横眉竖眼起来。
“你!”陈捕头气不过,伸手就摁住了腰上的佩刀,那卢癞子立马高声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好容易安抚下来的场面,顿时乱作一团,百姓们推推搡搡,要去抢官差们手上的佩刀,陈捕头怕误伤了百姓,只能躲着,左支右拙,要不是有绳子系着,只怕官帽都要被百姓们扯下来。
就在这时,义庄里传来一声巨响,那是棺木破碎的声音,这一百来双眼睛,齐齐看向义庄的大门,那里头的喜烛早就灭了,黑洞洞的一片。
梆子的声音在义庄中敲响,且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仿佛是那鬼魂的脚步由远及近,原本闹哄哄的义庄,此刻安静极了。
最后一道梆子声响,一个身着红衣的嫁娘,就这么从房梁上垂了下来。
第11章
吴嫂便是当日为女尸们点妆的妆娘,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悬在义庄里的女鬼,就是她当日亲自收拾的尸身,如今女鬼诈尸,她尖叫一声,一马当先地晕了过去。
这一嗓子出来,那就像是好戏开台的一声锣响,接下来就是百姓们哭的哭,喊的喊,胆小的向外逃窜,胆大的则跪倒在地,直喊神天菩萨,那瘫倒在地的吴嫂,还是陈捕头给抬到一边,才没叫四散的人群踩出个好赖。
而这过分胆大的,则手持着镰刀斧头,就要往义庄里冲,陈捕头连忙带了人拦下:“这厉鬼能白日显形,就你们这两下子,可不是进去送死吗?”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在长乐镇上过活,如今我父亲也吓得病了,孩子也是夜夜啼哭不止,若不能把这些恶鬼除去,我们一家人的日子可怎么过?!”
陈捕头的手按在那汉子的斧头上:“你莫急,这些鬼嫁娘是这场冥婚招来的,并不是在镇上闹事的恶鬼,你就算是白送了一条性命,也未必能平长乐镇一事,这一家老小既还指望着你,你就更不该贸然行动,倒不如让我去会会他。”
陈捕头说罢,也不等那汉子反应,带了镇长陈立和几个官差就往义庄里去,而其余的人则留下来拦着长乐镇的百姓,不要往义庄里生闯。
“陈捕头,我就免了吧,我是一个文官,身上半分武艺也没有,若是那女鬼索命,我只怕拖诸位后腿,不如就将我留在院里,也好安抚百姓。”那陈立被陈捕头的人两边挟持,不得不往里走,却还在一步三回头,给自己找脱身的法子。
“陈镇长,你作为长乐镇一镇之长,是顶上这乌纱帽戴腻了,闹出这样的荒唐事来,今日我若不能平安将这些女尸带走,来日御史查下来,第一个要治的就是你这镇长的罪过,你如今不想着将功补过,到时候鬼能饶你,只怕州府里也饶不了你。”
陈捕头哪能放陈立脱身,亲自牵着他往义庄里去,两人还没迈过门槛,就听梁上女鬼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陈立一时吓得人都木了,就在义庄门前动弹不得。
这不进去也好,梁上的女鬼,可不就是林昭昭扮的,凑得太近反而容易露馅,陈捕头干脆领着陈立站在门前,那陈立哪敢抬头细看,不断给那女鬼俯首作揖:“姑娘,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要索命,只管去索害你的人的命,不关我们长乐镇的事啊。”
“你把我们姐妹十几个拘在此处,还说不关你们的事!”
陈捕头没成想,林昭昭一把好嗓子,一捏一紧,竟还能发出如此尖利的声音,配上她这一身来不及换下的红嫁衣,要不是他知道个中底细,只怕也得吓得腿软,找她帮忙,可真是找对人了。
陈立扑通一声跪下,连着给林昭昭磕了三个响头:“姑娘饶命,这都是那起鬼媒人的主意,说我们镇上有恶鬼出没,只有一场冥婚,才能安抚那些战死的亡灵,我信了他们的鬼话,这才同意成此婚礼,不成想带累了姑娘。”
“外敌来犯,你们就遣妾一身安社稷,恶鬼闹事,你们也能想到用女子亡灵上供,偌大个长乐镇、长明州,乃至整个南骧国,你们这些男人忝居庙堂之上,就只会在小女子身上打算盘不成,生前被你们利用还不算,死后也要被你们吃干抹净吗?!”
林昭昭这话虽是说陈立,可这一番振聋发聩,听得陈捕头脸上却也是火辣辣的。
林昭昭自己也是越说越气,一枚石子从她的袖口飞出,击在陈立的梁门穴上,陈立只觉一阵目眩,从口中吐出一滩酸水。
一时间,陈立涕泪齐下,冲着林昭昭哭喊道:“姑娘,我真的知道错了,陈捕头要将你们尸身带走,还你们一个公道,我自然不敢拦,可长乐镇的鬼事不平,长乐镇的百姓可怎么活啊,我横竖就一条命,今日姑娘要索命就索我的命吧,只求姑娘放百姓们一条生路。”
生死关头,这陈立作为一镇之长,倒还有几分担当,陈捕头与林昭昭对视一眼,戏演到此处,差不多就可以收了。
林昭昭还是捏着嗓子,但态度和缓了些许:“我们姐妹几个,只想求一个死后安宁,只要你肯放行,让我们跟陈捕头往府衙走一趟,还我们一个真相和公道,我答应你,长乐镇闹鬼一事,就了于今夜。”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趁着陈立叩头的功夫,林昭昭一个翻身,掩藏于房梁之下,那陈立见女鬼已散,赶忙往前院里去,将林昭昭的话,转告给镇上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