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显得这屋子更加老气陈旧了。
“您喝茶....”
方宛春站起身给叶惜儿倒了一杯茶,动作有些拘谨。
叶惜儿也感觉到这姑娘有些紧张。
她心下有些纳闷,她为了看起来温柔些,全程都挂着微笑。
按理说,这是在对方的家里,她也是第一次出来跑业务。
该紧张的是她才对,为何对方看起来比她还紧张?
叶惜儿轻咳一下,没碰茶杯里的茶,进入主题:“想必你也猜得出我这次上门的目的?”
方宛春低下头,羞涩地点点头。
这....她什么都还没说呢,这么害羞做什么?
看外表,这像是个干脆利落的姑娘啊。
“你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或者喜欢什么类型男子?”叶惜儿业务生疏,也不知道从哪方便入手。
只能暂且把对方想象成舍友,以朋友的视角关心一下对方的喜好。
方宛春意外地抬起头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您真的是媒婆?”
叶惜儿被这句话问得一时心虚。
不过,她是什么人?那是无理都有三分自信的人。
她一派淡定自若,笃定到:“当然,我是百花镇人,我娘就是百花镇几十年的媒婆。”
“我前不久刚嫁到了城西,这是第一次来城北。你没见过我也正常。”
方宛春点点头,眼里的信任仿佛多了两分,又开口问道:“那小叶媒婆可曾说成过什么媒?”
叶惜儿老实回道:“这倒是还没有,毕竟我也才嫁人,当姑娘家时哪好出去说媒?”
“不过,你放心,尽管我刚来锦宁县,可我已经掌握了不少青年俊杰的信息。”
“你是我第一个找上门的人,我为了自己的声誉,自会为你找一个好人家。”
方宛春感受到了这个年轻媒婆的真诚,彻底放下心来。
忐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您是如何第一个选我的?毕竟我说亲艰难......”
叶惜儿毫不隐瞒地笑道:“我知道你说亲艰难,这不,我看上的就是你这一点嘛。”
在她看来,这姑娘哪儿都好。
不过,在这古代人眼里,她却是有很多致命的缺点。
导致很多人家都不会考虑娶她当儿媳妇。
方宛春说来也是苦命人。
娘生她时难产死了,爹身体不好,一直也未续娶。
靠着收泔水拉到乡下去卖给养猪的农户人家,赚些差价,勉强让父女俩饿不死。
在方宛春大些时,便接些浆洗衣服的活来补贴家用。
日子清苦,但还算能熬。
但方父长时间没有药物滋补,吃的也不好,很快就油尽灯枯,撒手人寰了。
彼此,方宛春十五岁。
正是说亲的年纪,却守孝三年,拖到了十八。
一个孤女,出了孝,也没有媒婆上门说亲,好似把她遗忘了。
好不容易说了一门亲事,对方却反悔了,说她不吉利。
后来,就更没有媒婆上门了。
这一拖,又是生生三年。
没错,这姑娘今年二十一了。
在她们那个时代,是女子正当求学的花季。
在这里,却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古代十五六岁说亲嫁人,二十一岁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孤女,年纪大,不吉利,一层层身份扣下来。
方宛春彻底被媒婆忽略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叶惜儿也知道这门亲事不好说。
第一次说媒就选这种难啃的骨头,有些冒险。
但她要打开名声,最快速的方法就是这种反转大,出乎人意料的,效果才最显著。
一旦成功说成这样一单艰难的亲事,那她也算是一步踏进这个职业了。
方宛春虽不太懂这位小媒婆的用意,但她明白这是真心想给她说媒。
“我,我没什么中意的男子。”
“没有也没事,你就说说你有什么条件或者意向?比如只考虑锦宁县里的人?比如对方是做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有没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
方宛春犹豫半晌,还是在那双鼓励的眼睛下说了真实想法:“我不想当后娘。”
“就这?这么简单?具体对男方的要求呢?”
“不酗酒不赌博不打人。”
叶惜儿有些被噎住了。
这都是提的什么条件?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她的业务能力没信心?
“算了,我也不问了。”
她放弃再问询,直接说道:“来之前,我也大致给你挑了几个适合的人选,你看看你比较喜欢哪个?”
叶惜儿从袖中掏出几张小纸片,上面记录了几个男子的主要信息。
方宛春发愣地接了过来。
这种方式她还从未见过。
她有些脸红道:“我......我不会看......”
叶惜儿明白了,许是她不识字,又把纸条接了回来,一一念给她听。
方宛春听得很认真,听完后手都有些颤抖,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向叶惜儿:“小叶媒婆,这...这些男子的条件都这般好,我配得上吗?”
“怎么就配不上了?我是根据你的自身条件来筛选的几个。”
“不行,不行,这些男子不是我能肖想的,对方一定不会同意。”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妄想的结果难堪的还是自己罢了。
“方宛春,你要自信些!”叶惜儿着实不太理解这人的脑回路,她有些微恼。
在她看来,她精心挑出来的这几个男子是最合适的。
况且,这些条件哪里就好到高攀不上的地步了?
她经过多方面考虑,觉得方宛春与他们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匹配。
为何她还一副见了鬼,惊吓过度的样子?
“既然要嫁人,就得自信,否则你嫁去哪家,都要被拿捏地死死的。”
“这几个人哪个值得你怯懦了?”
叶惜儿指了指纸条上的人,一张一张细数过去:“这个人,是咱们锦宁县的人,住在城西,母亲早逝,家里有亲爹后母,靠着卖些小食为生。为人憨厚,有些不知变通,吃食摊子上也只有摊煎饼一种。”
“这个条件哪里就值得你退缩了?我还怕你嫌弃他有一个后母呢。”
“不过,这人的后母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为人还算随和,最重要的是,他家就他一个独苗,后母没有再生一个孩子。”
“还有这个隔壁县的,他家是开棺材铺的,三代人都守着这个铺子。有些人嫌弃他们家做这种生意的晦气,所以不太好说亲。”
“不过,可别小瞧了这个小小的棺材铺,它可是养活了他家祖孙三代人,小日子过得可好了。”
“还有这个三号,家里是干杀猪营生的,这人十三岁就跟着父亲四处杀猪,所以性子看着有些凶,不过这人是个会疼媳妇的。应该攒了不少的媳妇本。”
“他的年纪跟你同岁,好多姑娘都嫌弃他是个杀猪匠,身上血腥气重,味道也不好闻。”
“他们都各有优缺点,就看你是比较看重哪方面了?”
方宛春眼眶有些湿了,低下头遮了遮。
这么多年了,只有这个年纪比她还小的媒婆是正经的在为她打算。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好的机会。
“若是...若是....这些人都看不上我....”
叶惜儿嘴都说干了,语气都不似进门那会儿温柔了:“你就放心吧,你看上了哪个,我就上门说和。”
“说成了,自然是好事一桩。没说成,也不影响什么,再找下家就是了,反正也没人知道,也不丢脸。”
叶惜儿喉咙发痒,有些缺水,不过她在外没有随便用别人杯子的习惯。
瞧了瞧桌上已经放凉的茶水,心里痒地直抓挠,却强行忍住了自己想伸出去的手。
在现代养成的娇小姐微洁癖习性,之前不觉得有什么。
现下她隐隐感觉,这样是不是有些矫情?
第010章 退缩
叶惜儿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第一次出来跑业务经验不足,下次一定要自带水壶。
不然渴死的是自己。
那边方宛春思量片刻,决定相信小叶媒婆一次。
羞涩又小心地从几张小纸条中选出一张递给叶惜儿。
“三号?”她有些意外,以为她会更倾向于二号男子。
“他与我年龄相仿。”
“那我再仔细与你说说这人的情况。”
“这人姓高,别人都叫他高屠户,身体壮实,力气大,能徒手抓猪。会喝酒但不酗酒。”
“家里除了父母,年迈的奶奶,还有一个嫁到隔壁镇的姐姐。父亲脾气不太好,不过他母亲能镇压得住。母亲是个直爽性子,为人爽利不腻歪,说话敞亮。”
“但这人长相有些不美观,家里也是镇上的。你若是不介意,我明日就可以去清风镇走一趟。”
至少在她看来,啧,五大三粗,长得像头熊。
方宛春笑着摇头:“我不介意。”
“那好吧,今日就先这样。我先回去了,下次有消息了我再来。”
方宛春起身相送,送出门回到堂屋时,发现八仙桌上的茶水一口没动。
小叶媒婆没喝水?
她因为心神动荡竟是未注意到对方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
方宛春心下懊悔,在心里警醒自己下次可要招待周到些。
叶惜儿出了方家小院的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嗓子眼都要干得冒烟了,她摸了摸喉咙,难受地咳了咳。
避开脚下的脏污,脚步加快地出了槐树巷。
出来时,隐约感觉到有几双视线从几个敞着门的小院里传来,投射到她身上,似在打量。
不过她丝毫不在意,更没有心思去探究是谁在打量她。
叶惜儿飞快出了这条小巷,飞奔着去了糖水铺子,买了一竹筒清凉润喉的枇杷露。
站在店铺前就如拿到了救济水一般,狂喝了大半竹筒下去。
叶惜儿像是沙漠中的旅人,干涸许久终于得到了水源,恨不得喝个饱。
清凉甘甜的水漫过喉间,瞬间像是活了过来。
叶惜儿大大地呼出一口气,说媒这么费劲吗?
然而这才仅仅只踏出了第一步。
她有些想退缩。
这份工作也太累了!
不仅要两边跑来跑去地传话,前期的准备工作也繁杂。
要从那么多人选里面挑出相对合适的人,着实要耗费很多精神。
况且,她千辛万苦选出来的人,人家还不一定满意。
叶惜儿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她明明就是个享乐主义的人啊!
怎么可能胜任这么复杂繁琐的职业?!
第一步都像是要了她的老命一般,那距离真正要到两人成功定亲,并且顺利成亲那一刻,是不是得像走万里长征那样?
遥远到看不到尽头。
叶惜儿心里在打退堂鼓,并且鼓声渐渐密集,有越来越大之势。
放弃就放弃吧,再另外想一个法子赚银子。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市集上,手里握着干硬的竹筒,心里放弃的声音逐渐清晰。
可就在那一瞬间,叶惜儿想起了方宛春的脸。
她已经对人家夸下了海口,说一定会帮她找到一个好人家。
这时候就放弃,岂不是有些不负责任?
叶惜儿苦着一张脸,顶着头上正当空的太阳,拖着沉重的脚步往石榴巷走。
现在她有些相信柳媒婆的话了,媒婆这碗饭不是谁都能吃的。
早晨,她信心满满斗志昂扬的出门。
正午,她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般回来。
魏家堂屋里坐着两人,桌上摆着两盘菜。
魏母杨氏和魏香巧坐在八仙桌上。
饭菜都上桌了,她们还没有动筷,像是在等她。
叶惜儿的心有那么一丝丝被安慰到。
没想到来了这里,竟还有人为她等饭。
她洗了手上桌,主动叫了一声娘。
“嫂子,你一上午都去哪里了?你出门时没说什么时辰回来,娘就说再等一等你。”
叶惜儿扒着碗里糙米饭,虽然有些噎人,但好歹头一次看见干的。
“我去城北走了一趟。”
“你去那边干什么?去找我哥?”
锦宁县有个码头就在西北边的湾月水域。
谁去找你哥了?
我哪知道他在哪里做苦力?
叶惜儿心里吐槽,她去找魏子骞干什么?
“没有,去那里说媒了。”
她随意的一句话说出口,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
没人夹菜,连碗筷的碰撞声都没有了。
“嗯?怎么了?”
她有些懵,这两位的眼神好吓人。
“嫂...嫂子,您是媒婆?”魏香巧看了一眼杨氏,心肝直颤。
“对啊。”叶惜儿继续夹菜伴着糙米饭吃,粗糙的颗粒喇地她嗓子疼。
杨氏放下筷子,声音不轻不重道:“不许去了。”
叶惜儿艰难咽下嘴里的饭,转头问道:“不许去干嘛?”
“不许当媒婆。”
“媒婆怎么了?”不就是累点吗?她暂时还能坚持。
这个便宜婆婆还挺关心她的?
“做我们魏家媳,不允许抛头露面。”杨氏的语气仍旧不轻不重,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喙。
啥?
叶惜儿傻眼了。
不是在关心她啊?
这就没必要给好脸色了吧。
叶惜儿出去跑了一趟,发现媒婆不好当,本就心里憋闷。
选了一个这么难搞的职业,她还委屈呢。
现下还有人泼她的冷水,甭管是谁,谁触她的霉头谁就得倒霉。
“抛头露面,抛什么头露什么面?你的头也露出来了,你怎么不赶紧用棉被裹上?”
叶惜儿筷子一扔,双臂一抱。
艳丽的小脸冷了下来,对她说教?怕是没找准自个儿的定位。
“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我有手有脚,想跑哪里跑哪里。”
“你有那闲工夫,先管管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吧!那两百两银子还了吗?”
无视魏母铁青的脸,叶惜儿轻哼一声,酷炫地起身回屋了。
这个饭,硬得她直翻白眼,不吃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