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的时候,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毕正……”
正当他打算一鼓作气重来一次,梁芝欢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对不起……”
她说,对不起……
毕正大脑宕机了一瞬,前一秒的期待与忐忑全然消失无踪。但他几乎下意识地出言挽救:“不是,我刚刚的意思的是……”
“今天那个……不是意外……”梁芝欢吞吞吐吐的声音几乎跟他同时响起。
“什么意思?”毕正脑子还没转过来,一头雾水。
“我是说……”梁芝欢咽了口口水,“不是不小心,我是……故意掉进湖里的......”
“……”
毕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惊讶地盯着她,想要确定她是在开玩笑。然而她脸上小心翼翼、又诚惶诚恐的表情,分明是做错事之后的心虚。
“为什么?”毕正从嘴里生硬地挤出三个字。
“我想这样可以……接近Sarah……”
“……”
毕正只觉一股热气冲上大脑,厉声冲她大吼道:“你不要命了!”
“我又不是不会游泳……”
他简直想给她一巴掌!
“所以你认为你做得对?”
“不是……”
“你知道湖水有多深吗?”
“你知道水温多冷吗?”
“你以为你在游泳池?”
“你做事之前到底有没有用脑子考虑过后果?”
“我……”
梁芝欢显然被他勃然大怒的样子吓到了,毕正气得把脸扭到一边,完全不想理她。
“我又没说我做得对……你先不要发火嘛……”她说话的语气很软,又来扯他的衣袖,被他粗鲁地甩掉。
“你这么凶,前面的司机还以为我们在吵架......”
吵架?他跟Charles那才是真正的吵架!
他刚刚还理直气壮地反驳Charles,结果现在被狠狠地打脸!
毕正越想越气,任凭她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司机把车停在酒店大门口,他提上东西跟司机道谢之后就下车走了。径自穿过大堂,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
刚进电梯,梁芝欢紧跟着进来。毕正从电梯的光亮镜面里看到反射出来的自己,那个样子的确很吓人——但不狠一点,怎么让她长教训?
电梯到达入住楼层,毕正一言不发,迈大步子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刷开房门时,听到她怯怯地喊了他一声……
毕正顿住,可依然没回头。
他走进去,反手甩上了门。
*
梁芝欢知道自己干了件极其离谱、又愚蠢的事,活该被骂,但还是被毕正凶巴巴的样子吓到。
这是她从小到大被人凶得最厉害的一次。
每次她做错事,爸爸顶多口气严厉一点,芝荣妈妈还会帮忙劝爸爸,而梁芝荣只有被她教训的份儿。
即使后来跟黄治在一起,他也从来没有凶过她。所以,面对毕正发那么大的火,她完全束手无措。不知道究竟如何做,才能让他消气?
梁芝欢沮丧地回到自己房间,换上自己的衣服躺在床上。
毕正骂得都对,她哪想过后果?
她喝了点酒就容易头昏脑热。听到两个园丁的话,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只想到自己会游泳,不会有事,以及为了要装得像意外不能把外套脱掉。她没想过湖水比泳池深水区还深,没想过在冰冷的湖水里游泳也更加凶险......
事实上,她跌进湖里的瞬间就发现自己错了。
湖水比想象的还要冷,刺在皮肤上痛得令人麻木。被浸湿后变得厚重的大衣缠住她的胳膊让她很难划水……
她在水里挣扎,大喊救命。冰冷的湖水灌进鼻子,呛得她不能呼吸。她吓坏了,继续叫救命。要不是有个人及时抓住了她,帮她扯掉了大衣,又把她拉上岸,她也许真的就……
鞋子掉在了湖里,她赤着脚,冻的浑身发抖,站也站不住。忽然一件衣服搭在她身上,接着她被人抱起来。她看见毕正的侧脸,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还记得毕正紧紧抱住她的感觉,紧张、害怕,想要呵护。令她有个错觉,仿佛她是他很在意的人。
就像迷路那天晚上的拥抱,他一定也是担心,所以才那样安慰她。
但就是那个曾经温柔地安慰过她,曾经紧张地抱紧她的人,不仅凶巴巴地骂她,还拉着脸不理她......
梁芝欢思绪万千地想着,不知不觉在床上慢慢睡了过去......
第44章 44
不知过了多久, 梁芝欢被门铃声音吵醒。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房间亮着的灯,以及窗外蒙蒙亮的天色,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
想起床头柜上的时钟, 拿过来一看:九点十分。
这应该是早上的九点十分,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门铃还在顽固地响,梁芝欢挣扎着爬起来, 顿觉头晕目眩,继而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不是吧……
她此刻的心情就像遇到“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悲催......
梁芝欢胡乱抓了抓头发, 披上衣服,蹬上拖鞋,三步两步走到门口。
猫眼里是潘柏雷焦急的脸,大概怕她睡过头耽误退房, 梁芝欢赶紧把门打开。
“你到底在想什么?”门一打开, 外头的人劈头盖脸对着她一顿狂轰滥炸。
“你凭什么以为我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凭什么以为这样拿到合同我就会开心?凭什么擅做主张?”
“你有没有想过, 万一真的出事,你就是我这一辈子甩也甩不掉的阴影?”
潘柏雷少有这么严肃又激动地对她说话,显然也动气了。梁芝欢头痛地裹紧身上的衣服,很诚恳地乖乖认错。
“我知道我错了……我已经被毕正狠狠骂过, 也反省过了, 你能不能......别再训我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整张脸都皱起来, 差不多是在哀求了。
大概看到她服软,潘柏雷的口气瞬间也软下来。
“是不是吓坏了?”
她使劲点头。
“唉……”潘柏雷重重叹了口气,“尽管知道你错得离谱,但你还是……虐到我了……”
话音落下, 他往前一步拥住了她。
梁芝欢还在错愕地想那个“虐”是什么意思,听到他喃喃地重复了两次:“幸好你没事……”
那一刹那,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
尽管做错的人是她,但经过了惊魂一刻,她也……需要有人安慰......
只是短暂的一个拥抱,潘柏雷松开环住她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他抓了抓头发,颇有些尴尬地说,“我刚才只是在安慰你,你别想多了。”
“我怎么会想多?”
“那你脸红什么?”
“我……”梁芝欢无力地闭了闭眼睛。
“没关系,我不会笑你的,忠犬八公!”
说着,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仿佛她真的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咦,你的头怎么这么烫?”潘柏雷把手背贴在她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梁芝欢推开他的手,苦笑:“是啊……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脸红了吧?”
“那怎么办?”潘柏雷叫起来,旋即拍了下脑袋:“我去找阿正。”
“不要——”梁芝欢赶忙拽住他。
“他昨天气得都不理我了,要知道我还因为这件事发烧,说不定更生气……你不知道他发起火来真的好凶!”
“阿正生气是因为担心你啊!要知道你病了,怎么可能还发火?”
“还是别告诉他,反正我带了药。我发烧很简单的,吃完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梁芝欢紧紧抓住潘柏雷的手臂,不愿轻易冒这个险。
“那好吧……”他似乎被她说服了。
“真的别跟他说。”梁芝欢松开手,不放心地又强调一tຊ下。
她不确定潘柏雷是不是真不会跟毕正说,忐忑地翻出药片吞下,然后匆忙洗漱、收拾东西。
离退房还有一点时间,想到后面十几个小时没东西吃,尽管没什么胃口,梁芝欢还是去餐厅喝了两碗麦片粥。
十点半,潘柏雷来敲她的门,没看见毕正。
梁芝欢拉着箱子和他一道下楼来到大堂,看见毕正背对着她在打电话。一直到他们办完退房手续,他电话还没讲完。
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到门口停下,潘柏雷让她先坐进去,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也坐了进来。
跟着,毕正也坐到了前排。他回过头来望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马上又转过去扣上了安全带。
司机听说他们不是来旅游的,无比遗憾地劝他们,下次一定要来伦敦好好旅玩,因为巴拉巴拉说了许多,他们只是敷衍地听着。
“伦敦眼,你们一定不能错过这个地方。傍晚的伦敦眼迷人,夜晚最漂亮……”
“无论从摩天轮上看塞纳河,还是坐在塞纳河的游船上看摩天轮,一定都会让你觉得不虚此行。”
“当然,你最好是同你的恋人一起,才能发现它最美好的一面……”
梁芝欢听着司机滔滔不绝的声音,眼前不禁浮现出某些画面,因为美好而让人觉得柔软。可由于她最后愚蠢的行为,这些美好全都被搞砸了……
梁芝欢呆呆地看着斜前方那个人,不知道此刻他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出租车停在国际出发层。三个人拉着行李箱进入航站楼,毕正站在电子显示屏上搜索值机岛。潘柏雷把她拉到座位区,让她坐在这里等。
“护照给我,帮你值机。”
他一番好意,梁芝欢也没推辞,把护照和行李箱全都交给他。
一个人坐着刷了会儿手机,又看了会儿视频。可能药物在发挥作用,梁芝欢渐渐地觉得睁不开眼皮。正当昏昏欲睡之际,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梁芝欢睁开眼睛,原来两个人办完手续过来了。她站起来跟着他们过安检,走到登机口附近的一处贵宾休息室。
“还有半小时登机,你带梁芝欢进去休息一会儿。”潘柏雷对毕正说,但他却背上背包转身走开了。
“你们进去,我去转转。”
清清淡淡的声音,甚至转头的时候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毫无在意。
梁芝欢怔怔地望着毕正离去的背影,忽然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眼眶里一阵酸涩。
潘柏雷带她进去休息,她靠在柔软的沙发椅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半小时后,外面的广播开始播放登机提示,同时也有服务人员过来提醒他们航班开始登机。
潘柏雷把他的登机牌递给她:“本来想给你升舱,但头等舱商务舱都满了。一会儿上飞机你坐我的位子,和阿正挨着。”
“不用!我没那么娇气。”梁芝欢忽略掉他递来的登机牌,站起来把挎包背在肩上。
“反正白班机我也不会睡觉。”
反正她不会去!
梁芝欢像是在跟自己赌气,背着包出了休息室,快步走到登机口蜿蜒曲折的队伍尾巴上去。
人很多,差不多排了二十分钟才轮到她。梁芝欢穿过廊桥,走进机舱,找到自己的座位——是边上两人座的靠窗那一个。
旁边坐着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儿,扎着高高的马尾,眉清目秀,看见她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梁芝欢也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坐进自己的位子,从包里掏出在便利店买的颈枕、眼罩还有一副口罩,然后把包塞进座位下面。
邻座女孩儿找她攀谈:“你也一个人啊?”
“不是,我朋友坐在其他位置。”
“是吗?”她的普通话有点港普的味道,“你朋友坐哪里?也许我可以跟她换座位。”
“啊,不用……”陌生的善意让梁芝欢心中一暖,“我一个人挺好。”
“你们来伦敦旅游吗?”
“不,出差。”
女孩哦了一声,似乎遗憾一下没了共同话题。梁芝欢微微笑了一下:“你呢,来伦敦旅游吗?”
“是啊……”她一下来了精神,“我跟几个同学一起来毕业旅行的,不过他们还要多玩几个地方,我有事先回来了。”
“现在还没到暑假就开始毕业旅行了?”
“现在出来费用便宜嘛……”她眨着眼睛俏皮地回答,可爱的语气令梁芝欢忍不住弯起嘴角。
在女孩的感染下,两个人一直聊到飞机起飞,梁芝欢本来沉甸甸的心情轻松不少。她把颈枕套上,戴上口罩,又拉下眼罩,在飞机缓缓升空中酝酿睡意……
朦胧间,隐约听到旁边有人讲话。她想,这么快空姐就来派送餐饮了吗?不过,反正她是不需要的,于是继续自顾睡去……
梁芝欢是因为想去洗手间才醒过来的。
为了帮助恢复正常体温,她喝了大量水。当她把眼罩推开,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睡在邻座的肩膀上。她连忙说着“对不起”往后退,然后又见鬼似地叫唤了一声。
“你鬼叫什么?”
收到附近座位上的客人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邻座”略有不满地说。
“你、你怎么在这儿?”梁芝欢扯下口罩问。
她一头雾水,怎么一觉醒来旁边轻松解闷儿的“小清新”,忽然变成了糟心添堵的“硬心肠”?
“你说呢?”硬心肠瞪着眼睛,“你不肯跟柏雷换位子,只好我换过来了。”
梁芝欢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逻辑,但是——她为什么非要跟他坐一起呢?
硬心肠也许透视了她的眼睛,知道她在想什么,轻描淡写地说:“你老板觉得你一个人这样飞回去太可怜,他又不会照顾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