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沈明昭嗤笑了一声,转头戏谑,“二姑娘不会是在想,我嘴上打着找女管家的名义,实际上是早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可了吧?”
……就算我这么猜,你倒也不必这么直白地说。
“放心好了,当然不是。”沈明昭闭上了眼睛,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的对策,“我只是单纯不想如了他们的意,没人能够替我做决定,你明白了吗?”
“是,沈大人天下第一英明。”宁不羡终于还是没忍住,翻出了那个早就想翻的白眼。
沈明昭眼角余光瞥见了,嘴角噙上一丝笑:“当然,也因为某人阴毒加厚脸皮天下无敌,寻常的闺阁小姐,怕是拍马也赶不上。”
“那我还真是谢谢沈侍郎抬举了!”
第二十六章 回到正轨
车夫拽马,引来马嘶长鸣,须臾间,车子已到了沈府家大门口。
沈明昭找人、接人都命车夫抄得近道,此刻,竟是刚好和罗氏回来的车马在府门口相遇。
罗氏听见前门车响,疑惑地提裙下车察看,却见沈明昭牵着宁不羡的手,横在了她眼前。
她眼皮一跳,对待沈明昭却还算客气:“明昭,这是……?”
沈明昭微笑:“听说二伯母上宁府替我退婚去了,我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所以银星去找我,我就赶紧赶回来了。”
罗氏一听,果然是那对没个眼力见的母子!
她又一眼瞄向站在一旁不吭声的宁不羡:“二姑娘,我记得,这婚是你亲自在宁府大门口退的吧?”
宁不羡正要开口,就被边上的人把话接了过去:“对,她愿意我不愿意,我强迫她不准退的。”
沈明昭这么上赶着接锅,倒是让宁不羡对他的义气颇为认可。
罗氏强笑:“明昭,强扭的瓜不甜。”
沈明昭冷笑:“我甘之如饴。”
宁不羡配合地朝罗氏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罗氏的头有点晕,不过她还是撑着一丝理智,对这个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劝谏道:“情情爱爱,不过一时头脑发热,宁府不比弘农杨氏,我和你二伯父也是为了……”
“二伯母,若将来有一日圣上要求伯父休了你迎娶当朝公主,你也会如今日这般理智地自请下堂吗?”
罗氏很想说,圣上家里现今没成婚的公主还没你旁边的丫头大,人家连你都嫌大了,还能看上你伯父,公主是很缺爹是吗?
当然,理智告诉她,这话说了要掉脑袋。
于是罗氏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若是你们硬要阻拦,我就只能带着不羡出去另外开府居住了。”
一听他要另外开府,罗氏慌了:“且慢!”
虽说二房却是忌惮长房,不希望长房坐大,但归根结底还是一家人。
沈明昭算是沈家这一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年轻俊才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等将来沈重致仕,能够撑起沈家,照拂她那两个尚且还在起步路上的儿子的,还得是沈明昭,若是逼急了他出外开府,彻底分家,那是得不偿失,沈重若是知道了,也会责骂她糊涂。
思及此处,罗氏定了定神:“明昭,你如今年岁也不小,凡事下了决定,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再多插手,但你要记住,无论我们做什么决定,都是一心为了你好。”
沈明昭掀起唇角:“那是自然,二伯父和二伯母对明昭的养育照拂,明昭铭记在心。”
“你若是真心选定了这位宁姑娘,那我和你二伯父也无话可说,只是这姑娘却并非如你所想那般心悦于你……”罗氏看着宁不羡,似乎还想再挣扎一番。
沈明昭淡淡道:“没关系,我心悦她就好。”
宁不羡不禁挑眉:“……”看来,她还是不如沈貔貅啊,这么恶心的话也说得出口。
罗氏:“……”侄儿啊,你什么时候坏的脑子啊?拿出你在户部做官时候的冷静睿智出来啊?
宁不羡对着罗氏,又一次露出无奈的表情。
没法子,他超爱。
罗氏:“……”
于是,罗氏刚刚拉走的那一大箱子聘礼,又原封不动地给拉回了宁府。
沈明昭亲自登门致歉,说是二伯母误解了他的意思,无论发生什么,他和宁不羡的婚约照旧,又自发地再补上了许多厚礼,当作致歉。
沈家毁不毁约,宁恒都无话可说,毕竟现今在府中说话算数的彻底成了夫人。
宁夫人也没多说什么。
宁不羡当时要上赶着去嫁崔宜,她不拦,如今回归正轨,她也不问为什么。
沈明昭既然亲自上门道歉,将聘礼送还,她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府内继续欢欢喜喜地筹备二姑娘的婚事。
宁不羡这边被高高拿起,又轻松放下。
只是苦了沈明昭。
被情爱冲昏头脑,当堂出走夺回未婚妻的笑话传遍了京城,甚至顺着风刮进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的圣上照着面对他打趣,说这宁尚书虽然不怎么样,但两个女儿倒是都天姿国色、出挑非凡,连沈卿这种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都能被迷得晕头转向的。
圣上金口一开,沈家二姑娘就成了京城市井间口耳相传的绝代佳人。有人提到当初她在京兆府堂上出现过,可惜就是戴了面纱,没看清脸。还有人提到她曾经为了见某个传闻中不知名的情郎,自延庆坊大街一路穿坊过市,这才惹得沈侍郎怒而追妻。
大街上匆匆跑过的惊鸿一面,落在有心人口中随意添油加醋,就成了世间罕有的美貌。
沈明昭近来十分心累,同僚也好,下属也罢,见到他就是——
“夫人特别漂亮吧?”
“嫂夫人天姿国色啊,便宜了你啊沈貔貅。”
哪怕他一张利嘴,有嘲必还,那些人还是嬉闹个不停。
*
这日,宁云裳来替仓部送文书,恰好撞见沈明昭同级的于侍郎笑嘻嘻地又拿这事同他开玩笑。
“见过在平康坊一掷千金,争风吃醋的,但还没见过大白天直接从公堂上跑出去跨坊追娘子的……沈大人真是英明神武,冠绝古今……陛下罚了你几旬的月俸啊?”
沈明昭头都没抬:“不及于大人,上旬在平康坊与今年的新科学子抢一位歌女,据说大半家底都砸进去了,还没得佳人一瞥……你还有没有钱吃饭啊,不如我借你些,听说老太爷直接把你轰出家门了?”
于侍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陈年旧事,莫要再提。”
沈明昭本来就只是还嘴,既然对方偃旗息鼓,他也就很给面子地揭过不谈。
于侍郎出门,撞见等候许久的宁云裳,他愣了一下,随即微点了下头,一句话也没说,便匆匆离开。
户部众人对于这位新来的女主事的态度很微妙,她是陛下亲派的女官,且有沈明昭叮嘱的“不要惹事”,没人敢真的当面轻视她,但同时又微妙地避讳着。一方面,大家对女人进入前朝为官这件事持保留意见,另一方面便是男女大防,宁云裳总要嫁人的,总不可能嫁为人妇之后,还成天和这帮男人厮混在一起吧?
陛下做决定之前就没有考虑过这些吗?真是。
宁云裳得了于侍郎的冷遇,但没多说什么,这些天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些男性同僚和上级的态度,不是把隐隐将她当成异类,就用一种所谓的男人看待女人的眼光望着她。
“沈侍郎,这是仓部本旬的统计文书。”她将文书递给了沈明昭。
沈明昭伸手接过文书,皱眉望着她:“我是招了个主事,不是打杂的。仓部是没人做事了吗,掌固呢?书令呢?递送文书这种小事还需要别的司的主事跑一趟?”
宁云裳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她总不能说,是因为那些人虽不得罪她,但却把她晾在那里,无事可干吧?
沈明昭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
作为主官,他已经对那些人耳提面命过一遍了,如果宁云裳还是无法解决自己当下的困境的话,那就说明陛下的决定是错的,女人只能管管胭脂水粉,没本事靠自己在前朝立足。
“行了,你回去吧。”他将文书放到了一边。
但宁云裳却没动:“那个……”
“有事便说。”
“关于仓部送来的文书,沈侍郎……有件事,我需要跟您提一下。”
听到她说文书,沈明昭重新将那份文书拿起来看。仓部本旬上交的,是各地今年上半年所缴纳的税粮归库账目。所谓税粮,便是州县各地每年所收粮食中,需要上缴国库的部分,根据如今的律法,州县每年需上缴国库的税粮,为当地全年粮食总产量的三成。
“文书怎么了?”他问。
现在拿在他手上的这份文书,以登记的全年粮食总量来看,是没有问题的。
“文书没问题。”宁云裳道,“该缴纳的税粮数量是对的,问题出在了缴纳上来归库的粮食上。下官今日去清点归库时,发现青州、苍州、云州三地的税粮都不是新打下来的谷子,而是往年的陈粮。”
她在官署无事可干,只好尽量自己去拣人人都不想干的杂活。税粮归库一事,又闷又晒,库房灰尘大,账目繁琐却又体现不出半点个人能力,其余的主事都不愿干,宁云裳坐着也是坐着,便主动请缨。
谁知,这一干,便让她发现了这个问题。
沈明昭蹙眉:“青、苍、云三州地处西北,且位置上挨着,如果三地都是陈粮上缴,那么很可能就是今岁西北灾情,新收稻米数不够,只好开了州库,将库内往年的库存上抵。”
“但是,下官查阅了青、苍、云三州各州司仓所上报的每旬图册,并未报灾荒,也没有请求朝廷支援。”
“是啊,本官上朝的时候也没有听说这三州刺史上表灾情。”苍州刺史沈卓,乃是沈明昭三叔。他三叔为人豪爽,绝不是偷奸耍滑之辈,若真有灾情,沈卓必定上报,如此平静,想来是出了什么乱子。于是沈明昭顿了顿,忽然开口道,“宁度支,此事是你发现提出的,若本官向圣上请命,命你为巡官,与一名巡察御史一道去这三州巡检,你可有异议?”
宁云裳已经当了数月的尴尬闲人,听到此话眼前一亮:“当然没有!”
沈明昭点了点头:“去吧。”
第二十七章 再见秦朗
宁不羡已经听宁云裳说了快半个时辰的“沈侍郎人很好”,听得昏昏欲睡,下一刻就要去同周公会面。
今日宁云裳从官署回来得早,就把宁不羡从寒水轩的床榻上里捞起来,拽着她喝茶聊天,把她即将奉沈明昭之命巡检三州,终于能够在户部干出实绩的事同宁不羡分享,外带给提携她的沈明昭在宁不羡跟前说了无数好话。
可惜说者有心,听者无意,且只想睡觉。
就在宁不羡即将撑着头就要昏睡过去时,宁云裳嗔笑着在她脸上拧了一下。
宁不羡揉了揉眼睛:“唔……讲到哪儿了?”
宁云裳伸指戳了她一下:“你呀,再过一旬,就要同沈侍郎成亲了,怎么还对人家这么排斥?”
宁不羡笑着摇头:“怎么会?沈郎君可是我痴心一片的人啊。”
宁云裳听她鬼扯,眨眼笑了笑:“母亲都和我说了,你退了婚去找崔录事,结果被沈侍郎半道给截回来了。”
宁不羡笑:“对呀,因为沈郎君当时对我一番情深剖白,我幡然悔悟,于是与他重归于好了。”
“不羡。”宁云裳嗓音温和,有些怜爱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姐姐知道,因为我,你受委屈了。”
宁不羡有些愕然。
“是因为之前秦朗被人下药闯进你闺房的事,你为了不让我为难,于是在及笄礼上找上了来此地办公的沈侍郎。我不知道你们二人合计了一些什么,但是不羡,如果只是因为崔录事拒了你,而你又不是真心喜欢沈侍郎的话,其实不必非要与他成婚的。”宁云裳伸指掐了掐她愣怔的脸,随后狡黠一笑,“我宁家家大业大,难道还养不起你这张嘴吗?”
“那好啊,将来我若是被沈家休了,姐姐可要养着我。”宁不羡面上咯咯笑了起来,内心却不住地泛着苦涩。
原来,宁云裳什么都知道。
这辈子的宁云裳对她越好,她心内关于上辈子的愧疚就越重。
如果不是她的私心,上辈子的宁云裳不会早早出宫,嫁入毅国公府。看着她如今因为能在户部大展拳脚而流露出的真实的喜悦,宁不羡甚至开始觉得,上辈子宁云裳对她深入骨髓的怨念,恐怕并不全来自秦朗。
一个原本能作为女官大放异彩的人,却被终生困于后宅之中,成了一名深闺怨妇。换做是她,估计杀了那个罪魁祸首的心都有,更别说容忍她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几十年了。
两人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报:“毅国公世子到了!”
宁不羡心内一震,秦朗?他来做什么?
宁云裳瞧着却挺高兴的:“他一定是听说了我要出外任职的消息,来送我的!不羡,正好,趁着这个时机,你们之间上次的误会也能说开,今后就是一家人,别生分了。”
误会?说开?宁不羡在心中冷笑。
杀我、辱我、误我一生的误会,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死生不得说开。
秦朗被婢子请了进来,面上挂着凝重之色,不过,见到宁云裳的第一眼,他还是露出了些许欢欣:“云裳……”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站在一旁冷眼睨着他的宁不羡,登时便浑身打了个冷战,下身传来一阵难言的彻骨寒冷。
经宁不羡那一盆冰渣子,他至少在床上躺了有小一个月,那一个月之中,他的下体无知无觉,无论如何灌倒汤药,都毫无动静。最终还是家中的老嬷嬷向国公夫人提建议,着人私下自平康坊,请来一位精通房中术的大家,几经折腾,这才将秦朗的命根子给救了回来。
不过,此事甚为丢脸,国公府瞒下了众人。秦朗也一直因为此事对宁云裳颇为愧疚,他知道云裳性洁,眼里容不得他有二心,两人当初许诺的也正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虽说事出有因,却是他先违背了。
原就对她不起,而今又要……唉……
“不羡见过姐夫。”
罪魁祸首的声音将他从纷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秦朗一个激灵,回神见礼:“二妹好。”
见完好,他面上的神色仍旧不大自然,一副想说什么又不好张口的样子。
宁不羡嘴角勾了勾,看秦朗那副鬼样子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秦郎,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宁云裳终于发现了秦朗的异常。
秦朗被问到,僵了一下,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云裳……你能不能回了沈侍郎,不要去州县上巡检啊?”
呵……就知道是说这个。
宁不羡暗扯了扯嘴角。
真是想不明白,她上辈子到底是被哪块猪油蒙了心,居然觉得眼前这个空有一副俊秀皮囊的家伙,是她认定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