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早听出了她弹得曲子。
是一首蒙古族的民乐。
她曾在跳民族舞的时候,跳过这首歌的剧目。
是藏族人在草原上自由奔放的状态。
曲风是昂扬向上,洒脱潇洒的。
在曲子中,能感受到草原上的牛羊和载歌载舞的人群。
沉浸的听,是草原的蓝天白云,青草绿地,篝火人群。
那一天,姜早第一次知道,这个女人是个藏族人,名叫格桑,曾是藏族最年轻的音乐家。
酒后的她,也是沉默寡言,只寥寥介绍了几句她的情况,再多的她喝了一口酒,也不再多说了。
姜早知道,她咽下去的那口酒,藏着很多故事。
格桑的自尊心,比她要强的多。
比起郁郁不得志,格桑更想让别人知道,她从一开始就失败,是从头失败到尾的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姜早安慰了她很多,她便说起了从草地上捡她的经历。
奇怪的,她们明明共处了这么久,这段开始的经历却是她们之间第一次聊起。
还是借的酒后。
格桑说,异国他乡,她对熟悉的国人面孔经常会多看一眼。
她在公园边的闹市街头表演,回家的路一定会经过这里,她早就注意到穿着单薄衣服坐在椅子上的人了,只是不想拆穿这层伪装,因为每个人的伪装都价值昂贵,不容许任何人戳破。
那一天,她静静地听完。
也喝了一点酒。
寂静的夜色下,她端着脸,望着对面那个女人。
仿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面镜子,镜子中的人是另一个自己。
有自命不凡的时候,也有落魄不得志的时候,明明现实残破不已,却又将自尊视若至宝。
倔强又要强。
格桑见她情绪低落,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开心,而是给她的杯里满上了酒。
杯盏交碰间,她说。
“姜早,晚安。”
第39章 第39章
次日,格桑睡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格桑醒不过来了。
可当她走到格桑面前试探呼吸的时候,格桑突然睁开眼蹦起来,在床上盘腿捧腹大笑。
格桑说,等了好久,就是为了吓她一跳。
姜早被她的性情大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至少印象中,格桑的性格不像是喜欢开这种玩笑的人。
格桑错以为她的沉默是生了闷气,推了一把她的肩膀,嫌弃道:“喂,你不会生气了吧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你以后一定会没有丈夫。”
姜早没有说话。
因为,她确实容易生气,也确实因为爱生气没有了另一半。
她的愣神,被格桑认为是默认了生气,便开始想着法子哄她。
女生哄女生,总是有格外多的方法。
晚上格桑回来,带了很多新衣服回来。
姜早没有要,自己的衣服有一天的替换,每天洗完就换,也能凑合用。
格桑也不知道怎么猜到她会不喜欢,借机从背后拿出了一个手机。
她半慵懒的躺在沙发上,晃了晃手里的新款手机:“早就猜到你不喜欢那些东西,所以准备了这个,这个你一定喜欢,独在异乡,一定想要一个*手机联系亲人吧”
格桑洋洋得意,以为猜中了她的心事。
却见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国产手机。
格桑因为惊奇,头一回打听起她的事:“那怎么一直没有见过你玩手机”
姜早将国产手机放回了口袋里,这是出国前,为了订机票买的手机,也正因为这样卡里剩下应急的两千块钱也用掉了,真正身无分文的来到休斯顿。
面对这个疑问,姜早指了指月色,玩笑道:“摸黑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格桑回来的时间,经常是在深夜里,家里一个灯也没有,所以从来没看到过她玩手机。
这么一说,也合理。
“那你”格桑看了她很久,但终究是没有将话说下去,而是看了她很久。
姜早从她的眼神看到了怜悯。
她知道,格桑也许是想问,为什么明明有通讯的工具还会流落在街头。
她没问出来。
她也没答。
格桑说了句扫兴,就去把手机退了。
第二天,家里多了一个床头灯,格桑说路上捡的。
姜早却挺开心,她一向是怕黑的,一直在没有灯的环境里睡觉,任何风吹草动都使她变得敏感,有灯,接下来便会好过一点了。
一段时间的相处,她们不是知根知底,但也已经相互信任。
格桑不再只有晚上回家,白天有时候也会留在家里。
她经常会问:“你无不无聊,要不要出去看表演。”
因为确实没有事,所以姜早也经常会跟着格桑出去。
她看到那些街头表演者,有些惊叹于这些人的才华,在她眼里,他们都是非常有才华的艺术家。
格桑说,他们都是流浪者。
即使在井底,也有资格仰望星空。艺术从来自由,这也是她喜欢艺术的原因。
格桑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仰望星空,让人不禁浮想,她说的这些人中也有自己。
姜早认真开口:“你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厉害的吉他手。”
格桑微顿,低眸望向她,对视的那一刹那,仿佛从那双眸中看到了满目星河,比在天上看到的要灿烂很多。
格桑笑了,只是那个笑,不似那天在床上恶趣味的捧腹大笑,而是一种淡淡的苦笑。
姜早顿了。
她竟然觉得,此时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格桑。
他们总在夜色下相视,她总想从哪寸缕夜色中看清她的眸色,却总也看不清,像是眼前蒙了一层雾,永远看不清她眸中的情绪,也看不清她这个人。
格桑收回目光,仰头打了个哈欠:“困了,该睡了。”
那天晚上,格桑确实回去后倒头就睡。
姜早以为她是太困了,没在意。
直到第二天,她醒来后怎么也叫不醒格桑。
那时,她半信半疑,心中暗暗想也许格桑又想吓唬她。
可当她故作生气的离开,辗转回来,床上的人仍旧保持那个姿势不动,她真的有些着急了。
跑到床边着急的喊她的名字。
就在她拿出手机要报警的时候,床上的人突然轻咳两声。
姜早暴躁的像一只兔子,红着眼眶直直的看着她:“耍我好玩吗”
她以为格桑又是像上次一样耍她,可是这次格桑没有蹦起来捧腹大笑。
格桑在轻笑了两声后,开始了剧烈的咳嗽,咳到整个屋子都是那阵咳嗽的声音,格桑忍不住用手捂住嘴,下一秒,终于不再咳了。
姜早慌张道:“你到底怎么了”
格桑放下手,用干哑的声音道:“感冒了而已,别传染给你了,你出去逛逛吧。”
格桑说完,见她的眼神不是在看自己,便顺着目光看过去。
是自己的手
她吃力的抬起来。
看到了手中心晕染的红晕,格桑正打算默不作声的将手盖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却早就已经来不及。
“救护车,救护车。”姜早拿出手机打开屏幕,手指颤抖因为颤抖,落在号码上的时候总是会按错,好不容易按好了号码,打算拨出去,突然一只手攥住她,不让指尖落下。
姜早错愕的抬头,却见她惨白的脸上挂了一丝浅浅的笑。
格桑轻轻叹气:“还是被你发现了。”
姜早用力拧开那只手,却怎么也甩不掉,着急道:“你做什么!快放开我,我电话还没打出去。”
“别打了,我看不起病。”格桑轻轻摇头,补了一句,“很早以前,我在街头找过一个算命的算剩下的时间,他算的真准,真的要到时间了。”
她看了一眼床头的日历,眼神中没有半分遗憾。
姜早迟钝的将手机放下来,眼神呆呆的望向那个日历。
难怪,难怪。
格桑总喜欢拿着那本日历,晚上喝醉酒回来,也会摸黑拿起那本日历发很长一段时间的呆。
她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在今天终于懂了。
这是她的倒计时,一本有关于她人生的倒计时。
太阳的光从半山窗户打下来,将这间阴暗的地下室照了半抹橘色光芒。
却丝毫缓解不了房间里的冷气。
姜早觉得这地方真是冷的要让人发疯了,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看病吃药能有多少钱”
格桑仰头看着天花板,木讷道:“哪有这么简单,光是检查是什么病,各种仪器照下来,要大几千美元吧,太贵了,要是看出什么病来,还要花更多钱。”
格桑又咳嗽起来。
姜早慌张的站起来往后退:“我现在就去赚钱。”
格桑淡淡的看她:“别做无用功。”
姜早回头,第一次说起了自己会跳舞的事情,她也可以靠街头卖艺赚钱。
她知道格桑曾经街头卖艺的地方,格桑带她去看过,还说那个地方是她固定的地盘,没人会动。
格桑眼神第一次有了慌乱,想要阻止,去看到门一开一关,房间里再没有声音了。
她想抓起手机打电话,想要摸手机的时候,却感觉眼前模模糊糊,渐渐黑了过去。
休斯顿的夜晚是热闹的。
各种街头艺术家会在街头表演。
姜早刚站到那里,打算播放音乐跳舞,就被一个人攥住了手腕。
“今天怎么不是格桑来”
“她生病了,不会过来了。”姜早挣扎开,往后退了几步,在距离很远的地方,提防的看着这个人,眼神带着戒备:“你是谁”
这个人会说国内的话,样貌似乎是个混血,眼神处处透露出精明。
似乎是这样的状态,挑起了他的兴趣,他一步步的逼近,边走边道:“我是酒吧的主管,她让你来,没有跟你介绍我吗”
姜早退到退无可退,指着他道:“你别再靠近了,不然我就跳下去。”
这个地方到处都很热闹,她如果跳河,一定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那个男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往后看了一眼,突然变得绅士起来,主动往后退了一步,故作正色道:“她是我酒吧的吉他手,今天有客人点了她在包厢表演,那位客人已经来了,她现在不在,我要怎么交差呢”
姜早静了一会儿,问:“只要是才艺表演都行吗”
那个男人点头:“是。”
姜早问:“给多少钱”
那个男人摩挲着下巴,仰头道:“这得看客人高不高兴吧,才艺表演的好,可能是几千美金,表演的不好,就几百吧。”
姜早的拳心慢慢攥紧,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跳舞,让我代替格桑去才艺表演,可以吗”
男人脸上现出一抹经验,重复了两遍跳舞,拍手道:“那个京城来的客人最喜欢的就是跳舞的,可惜我们酒吧没有这样的表演者,亲爱的,你真是天助我也,今晚一定要让他多消费一点酒哦~”
他说着,就要上前揽住她。
姜早从他手下钻过,往后退了退,红着眼满脸提防。
男人咂嘴,轻笑了两声:“好了,只是逗逗你,走吧,今晚酒吧的业绩还要靠你呢。”
第40章 第40章
酒吧的灯光五颜六色,进去之后便开始有些晕头转向。
姜早跟着那人一直往里走,越往里走,周遭的声音越来越轻。
一路都有卷毛的服务生,不停的朝他们鞠躬。
她被带到了更衣室。
琳琅满目的衣服,没几件事布料多的,不像是正常人穿的。
许是她的表情逗到了那个老板,老板笑个不停。
用英文和里面的女服务生说了什么,没多久,女服务生就从最后面推出了一个衣服架。
这个衣架上的衣服比其他衣服正常了不知道多少倍。
老板走到她身边,凑近,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畔,让她打了个激灵,往后退了几步。老板笑了,没再往前,揉了揉脖颈然后道:“看你很需要钱的样子,好心提醒你一句,穿的越少老板给的越多,人体艺术也是有价格的。”
姜早睨了他一眼:“你要在这看着”
老板捂嘴,故作惊讶的摊手,然后退了出去。
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
姜早凝视着那些衣服,像是时空突然静止,只剩下心里的屈辱。
她随手扯下了一个黑色兔子女装,边脱衣服边小声呢喃:“竟然敢让我穿这种衣服。”
眼泪不停的滴落到黑色的裙子上,好在是黑色的,看不清眼泪的痕迹。
换好衣服,她随手扯了唐装的外披肩披在肩头,顺便抹干净的眼泪,才打开那扇门。
一直守在门口抽烟的老板,侧头看过来,眼前一亮,将烟抛在地上,用脚踩灭,上下打量她,咂了两声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此物应是天上有哎呀,就是这个披肩差点意思,拿掉更好。”
姜早拢了拢那条披肩,神色冷冷的看他:“可以去表演了吗”
“sure。”老板挑眉,轻笑着拱手:“女士,为你引路是我的荣幸,走吧。”
姜早没有理会他的热情,冷冷的跟上去。
走到最里面,明显所有的摆设都和前面的不一样了,连包房的门都像是纯金。
一推开门,一股香水味扑面而来,这里的空间很大,一个男人在追三个穿着火辣的女人,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故意卖弄着,半跑半走,最终还是跌到了男人怀里,男人喊了一声抓到了,然后将她甩到沙发上,转而去追另外一个女人。
这大约是在玩什么游戏。
音乐声响,都没注意到门口动静。
酒吧老板走过去,那人才停下来。
只不过看到他后,神色不是很满意,像是被打扰了兴致。
酒吧老板也是在人情中摸爬滚打的人,见状也不急着道歉,而是凑过去笑着说了什么。
说完后,酒吧老板主动退了一步,露出站在他身后的姜早。
包厢的主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眼神游移在姜早身上,一刻都没有松开,旁边有女人贴过来,被他无情的推开。
他侧头指着酒吧老板,露出牙齿笑道:“还是你懂事,给我开十瓶酒!业绩算她的。”
旁边的几个女人气哼哼的坐在一边,似乎是很不满意他的安排,有些敌意的看着姜早。
姜早自然也注意到那些目光了。
她是佩服这些人的。
她们真的把这当成职业在做,所以才会有这么强的竞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