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门口静静的站着一个人。
医生朝门口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姜早看着他走过来,站到床前。
他没有立刻说话。
她也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见她的手露在外面,想要拿起来放到床单里,却被她躲开。
他的手滞在半空,停顿了好久才收回。
他坐在旁边,从桌上拿起保温壶,打算拧开。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姜早打断。
“我们离婚吧,沈淮。”
明明是天大的一件事,却被她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像只说吃了一碗饭那么简单。
沈淮转着保温壶的手停住,抬眸与那双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对上。
他静了一下,蹲下身平视她,认真解释昨晚的经过,前所未有的示弱。
姜早就这么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
“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你别误会。”说到最后,他也安静下来。
他从未想过昨天的事会造成这么大的后果。
如果能预料到未来,他宁愿不下那一盘棋。
周遭安静下来。
她仍旧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眼神空洞又无神,明明在听,却像是脱离了这个情景,游离到了别的空间。
就在沈淮以为她没听清楚,准备再讲一遍的时候。
姜早开口了。
她的两边碎发沾染了坠下的泪珠,那道声音安安静静不疾不徐,却也带着无力和潮湿:“可是沈淮,我累了。”
她累了。
她不想再惴惴不安,不想整日在揣测别人的心思。
不想在晚上整夜的苦思冥想,他到底喜不喜欢她。
不管这段话说的是不是真的,她都不在乎了。
本身就不应该在一起的,他们本身就是云泥之别。
在低处俯视的感觉,等待月亮照耀的感觉,为月亮被云挡住而生气吃醋的感觉。
一切的一切,都太累太累了。
她平常已经够累了,耗费不起那么多精力了。
沈淮突然也不说话了,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很多糖,放到床头柜上,转身往外走:“累了就休息,我一会儿再过来。”
姜早睨了一眼柜子上堆成山的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我是说,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话说完的一瞬间,两道泪顺脸滑落下来,她侧头,凝视着那道身影,一字一句清晰道:“我们离婚吧,沈淮。”
那道身影僵在门口。
橘黄色的太阳光下,他的背影被拉得好长。
病房里,许久都没有声音。
静到仿佛这个房间没有人的存在。
“姜早。”
他干哑的声音喊出那个名字,却也有前所未有的偏执和强硬。
“我不同意。”他背过身,手捏着门把,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
泪水打湿了枕巾,姜早睁开眸子,泛红的眼圈,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可是,这次她不想再玩拖拉游戏了。
不管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都准备离开了。
夜晚,突如其来了一场大雨,有人在寂静中安然入睡,也有人吹了一夜风被雨打湿了全身。
空荡的街道,雨声混着电话铃的声音一遍遍响起。
好不容易,手机的主人终于接了电话。
雨水打湿了屏幕。
听筒里传来年迈的声音,尖锐,刺耳。
“沈淮!你到底做了什么蠢事江氏说要和我们解除合同,知道这样会造成多少亏损吗我现在真后悔把江氏交给你!你太让我失望了!现在立刻回来,和我一起去江家和你江伯伯还有江婷道歉!”
他这一生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儿子,必须也同他一样,才能算是一个让他骄傲的附属品。
沈淮站在路灯下,静静地望着住院楼顶层那盏打开的灯。
贴在耳边的手机,还在不断的发出声音。
他静静的听着,也许听进去了,也许没听进去。
直到那道声音结束。
他静了一会,才慢慢开口。
“可是父亲,下雨了。”
电话里那道声音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是更大的愤怒:“下雨了又怎么样!你最好是淋着雨去,才好让江家看到道歉的诚意!赶紧给我过来,听到了没有”
电话里的声音戛然而至。
他按灭了手机,仍是望着那个方向。雨水浸透衣服,他仿佛成了雨的一部分,身体的轮廓在大雨中难以分辨,凉意深入骨髓,他却仿佛浑然不觉,毫无动作。
父亲,下雨了。
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
他不想走,也不敢走。
上一次,也是一场大雨。
他在睡梦中听到了了汽车的鸣笛,母亲被永远留在了那个雨天。
这次的大雨,又给他熟悉的感觉。
这场大雨结束后,他也许又要没有家了。
撩开的窗帘被轻轻放下,姜早身体紧紧贴在墙上,双手攥着拐杖支撑柱身体不倒下来。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又左右摇了摇头。
明明今天已经哭了一天,应该怎么也哭不出来了才对,可在触及到那个视线时,眼泪就是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她哭的狼狈,双肩颤抖。
睡在陪床的母亲翻了个身。
姜早下意识要回床上,迈出的第一步却忘记了用拐杖,踉跄了一步重重跌在地上。
她浑身都很疼。
一时分不清是**更疼还是精神更让她痛苦难耐。
她早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一瞬间就想好了一套说辞。
或是想吃东西,或是想上厕所,哭是因为摔倒在地上,太疼太疼了,忍不住才哭的。
她仰头,看到爸妈仍旧睡着,没有任何动静,她闭眼,两滴泪落下来,她却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没有立刻起来,而是手弯曲下来,将头枕在地上,将自己蜷缩起来,感受着腿上的痛感,与心中的酸胀共同作用。
怎么会。
这么痛呢。
大雨连下了两天,病房的门走走出出,也忙碌了两天。
第三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
沈淮依旧打算把粥放到门口,让护士带进去。
正在整理床铺的护士却对他说。
这位病人,今天凌晨便已经走了。
过来办离院手续的姜女士看到了沈淮,便打算过来打声招呼。
“妈,你知道早早去哪里了吗”
姜女士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直接道:“你说早早啊她说恢复的差不多了,后面打算回家养一养,哎她不是说你接她回去吗怎么你没接到她”
“哎”
“这孩子怎么跑这么快。”
姜女士看着那道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轻轻蹙眉。
第38章 第38章
姜早落地的时候,是休斯顿的冬天。
身无分文,只带了一身狼狈和满身孤勇。
也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上帝的眷顾。
也真是可笑,这两者竟然能并存。
就在落地的那一天,休斯顿的主办方发表了声明,比赛因为主教练伤病原因,将会延迟一个月开始。
一个月,一个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时间。
一个月,可以让带着伤病的她,在充裕的时间恢复全部实力去比赛。
一个月,也可以让身无分文的她,冻死在这个冬天。
她当初敢一腔孤勇的来到这里,全凭在来之前了解到休斯顿会提供餐饮和住宿。
命运也真是爱跟平凡人开玩笑,可不曾想,平凡人根本开不起玩笑。
她的全部希望,也许该集聚在一起来到这里的老熟人,魏清雅的身上。
她也确实有这个机会,让这个希望之光落到自己身上。
可是,魏清雅想让她介绍沈淮给她。
也许,魏清雅也听信了那个“传言”,以为她是沈淮的表妹。
正因为此,这一路也对她格外关照,不仅甘愿当人形导航,还自费邀请同吃同住。
姜早拒绝了。
拒绝的同时,也承担了后果。
不通外语的她,终究是落了一个流落街头的下场。
冬天,终究是冷的彻骨。
她仅穿了来时的一身长裙和薄绒外套,和街头那群衣衫单薄的流浪汉根本无差。
当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泛起困意的时候,她看到了路人对她的目光。
即使只是一眼,都让她的自尊被踩在地上反复磨碎。
也正因为此,她强撑着眼皮,就算再困,都不愿意合上自己的眼睛。
就这样,她熬了两天。
在第二天的夜晚,倒在了公园的草坪上。
倒在草坪上,也是她的精心设计。
因为草是自由的,躺在上面的人也是自由的,有追寻自由想在草上臆想自由的年轻人,也有以草为家落草为安的流浪者,至少倒在这里,不会有异样的眼光。
倒地前,她仰头的最后一幕是看着天空。
就在眼睛越闭越紧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一盏落在头顶上的聚光灯。
聚光灯耀眼而夺目,因为光源渐渐暗淡,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灯泡。
聚光灯下的她,因为没有聚光灯的照耀,混入人群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她的死去,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的辉煌和苦苦守护的自尊。
真是遗憾啊。
她这么想。
真是太遗憾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别的人,也没有任何故事。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当脚下踩空的时候,以为一切就要结束,睁眼的瞬间看到的却是一个满是发霉斑点的屋顶。
她被救了。
一个打扮精致,家里却十分邋遢的中国女人。
那个女人扔给了她一瓶酒,还有一个面包,让她充饥和解渴。
女人说自己是一个街头歌手,所以很忙,顾不到她,让她活下来之后赶紧滚蛋。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知道,这个女人也是一个流浪者。
因为这个地方曾三次有人敲门,让住在里面的人滚出去,虽然不太懂英文,但那几句骂人的话,她还是听懂了。
这个废弃的地下室,因为臭味的原因,一直被周围的居民举报,却无济于事。
姜早虽然不喜欢这种行为,但没有权利去插手别人的事,何况这个女人现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总不能恩将仇报的去把门打开,让警察把所有东西扔出去,让那个女人无家可归。
人在对待自己觉得错误的事情的时候,总会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去看问题,但这中间一旦有介质影响,终究是会不同的。
那一天,她吃了那个面包。
在面对酒的时候,她犹豫了。
但干燥的嘴唇代表整个身体在抗议,告诉她,不喝这杯酒,活不下去。
她想活,想活到参加顶尖计划的那一天,想活过这个月。
她在将酒倒进喉咙的那一瞬间,第一次认识到内心强烈的渴望和野心。她这次来到休斯顿,就是为了那盏聚光灯。
她要聚光灯再次打在她的身上,就必须要撑过这个月、活过这个月。
那杯酒和之前的酒一样,使喉咙滚烫,使胃灼热。
唯一不同的,是这杯酒,在她的心里也点了一把火。
让她真正了解自己,以及正视自己渴望和野心。
那天,凌晨的夜,那个女人迟迟没有回来。
姜早想当面和她道别,便一直等着。
那个地下室没有灯,半个窗户只留了一点点光亮给这个房间。
她利用那个一丝一缕的光线,将整个房子打扫了一遍,算作给那个女人报答。
房间很乱很破,所有家具都攒了灰尘,收拾起来很麻烦,她拿了一块布,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借了一点昨天的雨水沾在布上,擦了整个屋子。
所有的一切收拾完,将近半夜。
她收拾的实在太累,直接坐在地上,抱着一个椅子睡了过去。
午夜的街头,一个女人斜挎着吉他,手拎着一瓶酒,扯了扯已经被折磨的很不堪的半抹肩带,晃晃悠悠的推开了地下室的房门。
走进去的一瞬间,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
残缺的月光照亮这地下室模糊的轮廓,这周围的一切和原来都不一样了,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就在她摸着额头,以为是自己醉酒幻想到了海螺姑娘这种奇幻故事的时候。
她余光瞥到了角落里,女孩儿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抱着椅子,手上还拿着一块破旧的布,就这么躺在椅子面上睡了过去。
月光打在她脸上,她仿佛如同月色般皎洁明亮。
明明那个角落那么暗。
此时却比外面的月色亮的多。
她放下吉他,轻轻关上门,小步走到那个身影面前,欠身蹲下。
多么干净的一个女人。
光看到就觉得,这个人应该过的很美好才对,而不应该是流落街头。
似是身上的酒意熏到了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揉了揉眼睛,看向她。
说不清的错愕,瞬间眼神又转变为歉意。
黑乎乎的夜色下,那道目光的转变让她觉得说不清的可爱。
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姜早放下布,从地上爬起来,真诚道:“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希望这么晚还看见我留在这里,但我真的想当面和你说一声谢谢。”
姜早说完该说的就打算离开。
却听到那人把椅子抽出来的声音,然后慢悠悠道:“喂,你会不会做饭。”
姜早转身,那地方太暗,看不清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那一天,她做了那顿饭。
也是在那一天,她在休斯顿突然有了一个家。
后来的几天,她都会给她做饭。
她有时候会来的很早,有时候回来的很晚,但都会往家里带一些吃的回来。
虽然住的只是地下室,但她们吃的一直很好,有水果也有肉。
姜早也好奇过,她到底哪来这么多钱。
但她一向很有边界感,即使好奇,也从来没有问过。
就这样持续了一周时间。
在第八天,休斯顿下了一场雪。
那个女人很早回家,第一次在家里喝酒,也第一次在家里拿起那把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