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轻笑。
眼神划过众人,静静地,一字一句道:“再敬各位叔伯一杯。”
循回往复,杯酒交盏。
终于散场,人群散去,只剩下他和父亲。
一直没有说话的父亲,站起来,俯视他,眼神尽是高傲:“我还有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沈淮仰头,含着醉意的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怎么会不认识那种眼神,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他轻笑一声,清晰,又缓慢道:“好的,父亲。”
陆特助从外走来,见状,愣在原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与他相伴十年,是同窗之谊,也是竹马之交。
见过他像雄狮一样俯瞰众生,也见过他像枯枝一样摇摇欲坠。
他欣赏沈淮的手段和能力,也心疼他辛苦又滚烫的遭遇。
都说沈氏新任总裁不近人情,杀伐果断。
可他知道沈淮从未享受过爱的滋养,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和绝情,都是理所当然。
回首多年,沈淮永远都是一个人独自舔舐伤口。
回忆抽丝剥茧,慢慢散去,变成眼前坐在椅子上,凝视天花板的人,安静的可怕。
他却觉得,坐在椅子上的人,摇摇欲坠。
“小沈总,陷阱有人上钩了,要收网吗”他走到沈淮身边,没有露出任何异常神色,就因为他的本分,这么多年才能一直留在沈淮身边。
沈淮闭上眸子,再次睁眼时,眸中的醉意夹杂了一丝清明。
他说的慢慢,又缓缓,却也字字清晰。
“不急,网拉的大一点,才好收网。”
第36章 第36章
陆特助离开,只剩下他独自留在那里。
周遭的空气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酒精味。
沈淮静静的望着天花板,许久都没有动,直到视线睨到桌上那盘糖果,他微怔。
他扶着桌子,坐直了身,但因为醉意,身体不受控的往前倾,他也不在意,没有刻意调整,就任由身体紧贴着桌子。
如至宝般将糖果一颗一颗藏到口袋里。
等到桌上的盘子空了,他捂着*口袋,手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在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那只迈出去的脚突然收住,停在半空中,半响后慢慢收回那只脚。
现在还不能回家。
他夫人应该不喜欢酒味。
回家之后,再把糖给她。
得哄哄她。
巨大的疲意将人吞噬,他找了个角落,慢慢蹲下。
沈淮闭上眼,任由自我意识下坠。
“这个合同,江氏当然吃得下,你敢给,我就敢要。”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江董事长养了个好女儿,颇有你父亲年轻时候的风范啊。”
“伯伯谬赞了,我也只是跟各位叔伯学习的多罢了,往后还要多和你们请教,还希望到时候你们可别嫌我烦。”
敞开的包厢,不断有手机震动的声音,迟迟没有人接的迹象。
江婷视线移过去,半开的门,露出一个西装的衣角。
她不可能认错,这件衣服是沈淮今天穿的衣服。
“伯伯,您先回,我想起来有东西落下了,要回去取一下,就不远送了,路上小心。”
“好,那我先走了。”
在看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时,江婷收回目光,转身进了那个包厢。
扑面而来的酒味,以及满地的酒瓶把她吓了一跳。
她在角落里找到了沈淮。
他躲在阴影里,头枕着墙,脸上泛着红意,满身的酒味。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那么狼狈。
她蹙眉,捏住他的肩膀,晃了晃:“怎么喝成这样了沈淮你醒醒沈淮”
电话铃断了一会儿,又再次响起来。
江婷从他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目光在触及那个名字的时候,猛地顿住,聚起一团黑雾。
沈淮给这个人的备注,是夫人。
是谁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想,但她不想相信。
电话铃一直在响,这个包厢很安静,显得那个铃声震耳欲聋。
她俯视着那个名字,指尖升起停在半空,三秒后重重的点在接听上,放到耳边。
电话里的女人带着哭腔。
她却认出来那个声音了。
那个舞蹈系的女生,姜早。
果然是她。
原来,他们真的已经结婚了。
她沉默的听着,未置一言。
可是怎么办呢她也喜欢沈淮,还非他不可。
她是江婷,江氏集团的江。
她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爱也一样。
结婚了又怎么样,抢回来就好了。
在听筒里那道女声几乎崩溃的时候,江婷站起来,轻飘飘道:“他睡着了,可能不太方便,需要我给你叫辆车吗”
电话里那道女声静了,转而是手机跌落在地上的声音,电话挂断了,传出嘟嘟嘟的声音。
很刺耳。
她只觉得爽快。
江婷嘴角勾起微弧,想将手机放回到沈淮的口袋里,却在触及到他衣服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拽住。
江婷被吓了一跳,视线撞入那双深暗色的眸里,黑不见底。
“沈淮,你做什么,疼。”江婷拧了拧手腕,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冷色道:“谁允许你接电话。”
江婷愣住了,也不敢再挣扎。
她第一次看到沈淮用这么冰冷的眸子看她。
如墨的眸子里,是惊涛骇浪的怒。
她被吓到了。
江淮拿回手机,甩开那只手,不知是不是用的力气太大,江婷跌在了旁边,但他没有管。
他只想到了,姜早朋友昨天提醒的那一句。
“想要婚姻过得去,离别的女人远一点。”
他撑着地起来,扶着墙慢慢走出去。
身后的江婷倒在地上,反应过来后,望着那道背影,眼睛红的要滴血:“沈淮,你喜欢她那你对我的好,都算什么”
沈淮停在原地,侧身面无表情道:“不知道我之前做过什么,让你有这样的误会,我为我的行为向你道歉,对不起。”
江婷不信,执着道:“那你在国外帮我做饭,还”她突然便不说了,因为她从那双眸子里看不出半分爱意,甚至连怜悯都没有。
沈淮背过身,往外走;“我父亲让我在国外多照顾你,仅此而已。”
江婷的脸上划过一道泪,带走她对沈淮所有的眷恋,她朝那道背影吼道:“沈淮!你是不是疯了,我才是和你最般配的那个人,你确定要为了那个毫无价值的女人开罪我!”
她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
在这个利益至上,权衡利弊的时代。
没有什么比利益之间交换和合作更稳定的关系。
她真的不理解,沈淮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
沈淮没有停下,转身除了房门。
但是那句话却飘进了她耳朵里。
让她浑身哭的颤抖。
他说:我喜欢她。
半个小时后,沈淮回到了家。
陆特助给他开车门,看到他额上的细汗,问:“小沈总”
“我没事。”沈淮摇头,踉跄着走进家里。
空荡的家里,他丝毫不觉异常,换好了衣服,扶着墙走到那扇门口,拿出口袋里藏的糖,慢慢张口:“我回来了,姜早。”
回应他的是沉默和身后猫叫声。
他知道姜早又生气了,好在这次知道为什么生气了。
等到她开门,再好好跟她解释就好了。
他疲惫的顺着墙面慢慢坐下来,静静的望着房门的方向。
也不知道,那些糖能不能哄她开心。
额上的细汗提醒他,身体已经很难支撑了。
可他仍旧强撑着,不敢闭上眼。
雨淅淅沥沥的下,手机铃声混着雨声在这个寂静的夜响起。
沈淮扶着墙,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点开压低声音道:“妈,怎么了”
听筒那边,姜妈的语气有些着急:“小沈啊,姜早有没有和你在一起啊,打她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沈淮回头,望着那扇关上的门:“她睡着了,手机可能关机了吧。”
姜妈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沈淮问道:“妈是有什么话要带给她吗我等她醒了转告她。”
“行,那你替我们报个平安吧。”姜妈道。
沈淮明显感觉发生了什么问道:“爸妈遇到什么事了”
姜妈有些惭愧道:“说来也怪我,不应该把电瓶车停在马路上,老姜差点让车给撞了,好在最后没事,就是摔了一跤。我当时正和早早打电话呢,看到老姜要被撞赶紧跑过去,手机就掉地上了,回去捡的时候看到电话已经挂断了。早早这人心思多,我也是担心早早过来找我们,大晚上跑出去不安全。”
姜妈叹了口气,和旁边的人报了声平安,OO@@的一系列声音后,像是躺回了床上,声音比方才更放松了些:“还好,早早还在家就行,大晚上打扰你了,你也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
沈淮顿在原地。
他猛地抬眸,联想起方才姜早打给她的那通电话。他扶着墙快步走到门口,敲了两下门,没有反应。
推开门,房间的灯是亮的,她的所有东西都还在。
只是她不在了。
恐惧和不安在酒意的发挥下放到最大,他试图打通那个电话,但回应他的一直是未接女声。
沈淮扶着墙,一步一步倒退着往后走,转身之后变成了跑。
她不在家,会去哪里。
……
夜深,大雨如瀑,街上零零散散的车等着红灯,水滩上倒映着红色的光影。
太静了,静的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
120的警笛划破长空,周围都变得喧闹起来。
有人被架上单架,送到救护车里。
在路上找人的沈淮停下来,看着那辆救护车,心中一种不安感涌起。
他跑到刚散开的人群,随便抓了一个人,问:“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问刚刚啊,刚刚给我吓得,有个小姑娘一直在路边拦车,有辆车车灯没开,一个不小心就把她给撞了,人当时昏过去了,刚上救护车呢,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
沈淮急问:“你有没有看到她身上穿的什么衣服”
路人被拽着衣领,几乎要被提起来了,他忍着呼吸上的不时,迟疑道:“就是一条白色的衣服,有点像睡衣,外面批了一个外套”
话还没说完,那衣领骤然一松。
路人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暗自庆幸刚刚那男人揪的是衣领,不是脖子,刚刚那力道,掐着脖子估计要把他掐死。
他举着伞,望着那道在雨里的背影。
轻声嘀咕:“果然晚上还是要少出门,没几个正常人。”
医院里,滚轮在地板上急速的摩擦,机器声走道轮番响起。
终于,在凌晨十分,所有一切,归于平静。
医生脱下手术服的一瞬,病房的门也关了。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慢慢睁开眼,窗外是如墨般的夜色,周围的环境很陌生,手上很疼腿上也很疼,她动不了,为什么。
她只看了两眼,便又陷入了混沌。
她做了个噩梦,梦里沈淮牵着江婷的手,说不要她了,她哭的很伤心。
因为她意识到了这是场梦,可偏偏也不只是场梦。
第37章 第37章
次日的清晨,一缕橙色的暖光从窗外照进来,丝毫缓解不了房间里的冷意。
有人拉开窗帘,走到桌边,放下保温壶,好久之后才转身出去。
姜早从混沌中清醒,睫毛微颤,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正在看吊瓶的姜女士,以及睡在陪诊床上的姜爸。
姜早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轻轻呢喃了一声:“妈”
姜女士听到声音,立刻看向她,握住她的手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一点没有啊昨天晚上可把我们吓坏了,你知道不知道”
手上的触感格外真实。
她半撑起身,揽住姜女士。
事实上,昨晚手术灯打在脸上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求生的想法。
她甚至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挺好。
一个没有家的人,没有任何人在乎的人。
即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和发现。
但是,还好。
明明昨晚那么悲痛,现在她竟然庆幸起来。
至少,爸妈还在。
姜妈摸着她的头道:“也怪妈不好,害你成现在这样。多亏了沈淮,把我们带过来,不然我们呆在家里干着急。”
她哭了很久,哭到累了睡过去。
再次醒来,爸妈已经走了,给她留了纸条,说去买水果了。
她想拿手机,但触及那只手机的那一刻,回忆在瞬间重现,听筒里的女声说的字字清晰。
她突然就收回手,将被子拿起来,慢吞吞地将手放回了被子里。
差点忘了。
手机在落到地上的那一刻,就已经坏了。
她凝视着天花板,眼睛久久都没有动一下。
她想到了和沈淮的初相识,想到了他们一起经历的过往种种,明明这一切都才发生没多久,却好像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她的思绪停留在回忆里,连有人进来了都没有发现。
直到医生拔掉了她手上的滞留针,感觉到手上的痛感,她才回神过来。
医生说她只是小磕碰,骨头没事,很快就能好,要注意保持好心情,积极配合治疗。
姜早凝视着那只腿。
她感受得到。
那种半边麻木和使不上力气的感觉。
其实她该庆幸,明明那辆车的车速这么快,她只是小磕碰。
可是,她实在开心不起来。
未来几天,她就要飞往休斯顿。
伤腿要练多久,才能恢复到原来水平,或是不被别人发现是条伤腿呢
肯定是会被发现的。
医生静静地看着护士的眸子,没有回一句话。
触及到那双眸子,护士静默了好久才移开目光,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好休息,注意保持好心情,有事可以按服务铃,我马上就过来,不过应该也用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