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断尾鱼的日记——归无里【完结】
时间:2024-12-07 14:43:29

  但是总归有些太伤人自尊心了些,于是她憋住了。
  家里清扫过以后开窗通风,剩下一股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秦瑶从柜子里抱了厚一点的被子出来,结果发现那沙发放不下,她叉着腰,左看看右看看,想着解决办法。
  “要不你打地铺吧。”她说,“把凉席摊开,再垫一层褥子,好受一点。”
  “用不着,随便凑合一下就行。”他站在一边,又这么说。
  秦瑶很久都没说话,看了他一眼,吸了一口很长的气:“你怎么什么事都‘凑合’‘用不着’有伤不去医院也凑合、睡觉睡得不好也凑合、把自己耗死了也凑合!”
  良久的沉默里,她以为陈淮在反省,结果他反省过的结果是:“我不会死在你家里的。”
  她剩半口气噎在胸腔里,把被子丢下就往外走:“随便你,我管不着。”
  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孙福生的家门被很轻地转开,秦瑶往里看了一眼,趔趔趄趄地进来,看见陈淮还是听了她的话,打了地铺,在客厅平躺睡着。
  她蹲在他身边,吐着气声:“睡了吗!”
  陈淮睁开眼睛向上看,她抱了很大一床棉被,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自己看,跟能夜视的猫儿似的。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对视着,秦瑶以为他没睡醒,还迷糊着,结果不知道他瞎想了些什么糟糕东西,眉头轻微皱着,也用气声:“你也要过来打地铺!”
  秦瑶抿着嘴,把被子砸他身上,陈淮倒吸一口气。
  “我有床不睡跟你一起打什么地铺”她说,“而且你不是说你要凑合睡沙发吗!”
  陈淮用胳膊肘把身子支起来:“你不是也说随便我、不管我吗!”
  他低眼看了下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那还给我送被子!”
  “现在不是夏天了,陈淮。”她正儿八经地叫他的名字,“天气预报说明天早上只有三度。”
  “我怕你冷。”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除了遗留下的消毒水的味道,陈淮还能嗅见她洗发水的香味,闻不出来香型,只知道很浓郁地充斥着鼻腔,顺着毛细血管要窜到人的心里去。
  他刚启了唇,尚未发出微弱的声音,秦瑶就又叹气:“主要是怕你睡着睡着冻病了,小病不治就变大病,最后就死了。”
  陈淮泄了一股气,利落地躺回去:“死就死吧。”
  秦瑶的声音变得很低,蹲在陈淮身边,抱着双膝,嘴唇被压在膝盖后面,于是变得极其细弱,只剩一股热气:“……我怕别人死。”
  连秦瑶自己也感知不到自己的眼睛是睁还是闭,因为屋子里太黑了,他更看不到陈淮的眼睛,不知道他现在是否看着自己、以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心情瞧着自己。
  “睡吧。”她再叹气,说了最后的话,然后就起身下楼去。
  
第27章 第27章
  楼下晾的床单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干,夜里湿气重,醒来的时候被子上还粘了几只虫,秦瑶有种白洗了的感觉。
  陈淮背着斜挎包,快步从楼梯间下来,站在楼梯口遥遥望了她一眼,稍微等了一会儿,秦瑶把床单收进屋子里,把门锁好以后才喊上他:“你知道要坐哪班公交吗!”
  略微思考了几秒,他挺诚实地摇头,秦瑶把帆布包挂在肩膀上,勾勾手指,叫他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往路口的公交站牌走,一头一尾地站着,生怕别人知道他俩认识一样。
  秦瑶古怪地歪头看向他,陈淮被她盯得不太自然,眯着眼睛看对街,稍稍低着下颌:“在学校里最好装不认识。”
  秦瑶:“你怕越践找我事!”
  虽然陈淮后来没说话,但是秦瑶看得透彻,她也没强行要求什么,把头正了回去,对两人之间那犹如地裂一般的空隙装作视而不见,自顾自上了车,陈淮紧随其后。
  公交车上就剩最后一排两个座位,两个人一人占了一个,各自把头朝向不同的方向,一个看左边的窗户,一个隔着过道看右边*的窗户,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学校里那些事情乏善可陈,她背书大声到把喉咙都喊痛,早饭的时候就温吞地咽着热水,曹曼曼遮遮掩掩地从书包里拿了三五本儿童杂志出来,对秦瑶说恭喜:“将将将将――我算你的头号读者吧,如果零花钱再多五块,我还能买一本。”
  秦瑶属实是很感动,曹曼曼双手撑着她桌子,好奇问:“那你以后是不是要去念文学系之类的!”
  这个问题属实是为难,因为对于秦瑶现在的境况来说,选个能挣钱的专业才是最合适的,文学到底有没有个念头还是未知数,念出来了能找什么样的工作,能否养活自己,都无法确定。
  面包和远方总归无法兼得,于是当下在曹曼曼问她的时候,秦瑶也词穷起来,给不出确定的回答。
  总之先把高中念完再说,先顾好高考再说,更近一点的,先把这个月的月考抓起来再说。
  学习之余,秦瑶开始或多或少地关心起陈淮的近况来,自从上次他发了狠把越践堵到厕所胖揍了一顿以后,越践似乎开始忌惮起来,总是避着陈淮走。
  不过秦瑶也有所听闻,越践不会善罢甘休,他不采取肢体暴力,便开始跟家里人抱怨,越践的父母三番两次找上老师,说像陈淮这样的问题学生必须被劝退,不然就要向教育局反映,他爸爸说越践的每一处伤口都已经拍照存证,如果学校不严肃对待他儿子被恶意殴打的这件事,就要向社会大肆宣扬,到时候学校的名声怎么样,明年还能招到多少学生,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了。
  越践的爸爸在市里一家上市公司工作,说话有理有据,透着一股高知人士睥睨穷学生的意味,话里话外也是不停贬低陈淮是没家教的孩子。
  这话说来没什么差错,越践有家教,父母能把他受的那点儿伤都揣进心窝子里,受伤的证据都好好保留;陈淮确实不需要把伤口拍个照,因为他连医院都没去,身上的伤压根就没好过,手腕上被越践拿胶带捆出的淤痕经久不散。
  秦瑶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从某种角度来说歪斜得很厉害,大部分时候都处于正反馈调节的状态,有人永远在走上坡路,有人打从娘胎里爬出来就一坠再坠,掉进深渊里爬不起来。
  对方带着誓要把这件事闹大的决心,有好几次秦瑶都碰见三班的老师把陈淮叫出去,他联系了好几次陈淮的家长,对方似乎被陈淮割席的态度气到,直接称陈淮不是他们的孩子,然后再也联系不上。
  这种情况很棘手,老师也了解陈淮的处境,他还算有点职业道德,没有直接倒戈向有权有势的那边,先找了个折中的办法――把陈淮跟越践调开。
  把越践调到别的班级他估计又要闹,老师也头疼,于是来做陈淮的思想工作,问他愿不愿意去别的班级。
  但是哪家班主任都不愿意接手这个大麻烦,虽然越践欺负人,但是陈淮也没少报复,拳头又硬,学校里没几个人跟他深入交流过,在不知他脾性的前提下,很容易把他划分为跟越践一类的刺头货色。
  这件事就一再耽搁下来,不过倒是没耽搁陈淮的学习,俩人在网上买了个二手的台灯,孙福生家里没有书桌,陈淮写作业要么窝着脑袋趴在矮桌上写,要么只能把餐桌上烙上的陈年油渍擦一下,开着台灯写作业。
  毕竟他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跟不上是正常的,秦瑶有时候从便利店下班回来,好不容易躺在床上想睡一会儿,还能听见楼上踢踢踏踏的声音,像某种因为焦虑产生的下意识跺脚的反应,固定在凌晨三点停息。
  冬天的时候,转班的事情终于敲定,俩人下了晚自习一前一后地走,秦瑶玩儿似的走几步溜几步,有一下没停住,差点摔得一屁股坐下去,陈淮早早注意到,往前跑了几步,伸手捞住她胳膊,秦瑶后知后觉攀在他身上,还乐:“这儿的冰会比溜冰场的好滑吗!”
  陈淮说不知道:“我又没去过溜冰场。”
  秦瑶还挂在他身上,哈一口热气,眼睛笑得很弯,明明是冬天,却烧得陈淮眼睛痛。
  “我也没去过,不过在我更小一点的时候,求过我妈妈带我去。”秦瑶想尽力留住一些跟孙红萍之间的记忆,慢吞吞说着,“妈妈被我磨得没脾气……不过我妈她本来也没发过什么脾气,总是性格很好的样子,她就说,等她存够钱了就可以去。”
  声音像一缕烟似的悠扬婉转:“就那么存啊存啊,存到死,也没去成。”
  秦瑶站稳以后推开他,怕再次打滑,她低着头很慢地往前走,跟陈淮讲着天南海北的话:“明年就要高考了,陈淮。”
  她笑:“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破天荒的,陈淮主动问她:“你毕业以后想去哪里!”
  “去北京。”秦瑶说,“我肩上还扛着一双眼睛,我要替我妈妈去看一眼北京,替她念完想去的文学系。”
  陈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右手默默拎着她书包的带子,以免她再滑倒,不过秦瑶毫无所觉,似乎失神在想别的事。
  “你这一生,都要为了你妈妈活吗”陈淮说。
  此话一出,叫秦瑶听愣了,她没有考虑过这些。
  好好念书是因为妈妈临死的嘱托,秦瑶不想叫她失望;看书写文也是受妈妈的影响,在岁月长久的蹉跎中,秦瑶不知道自己抛开妈妈的夙愿、抛开忘记一切的姥爷以后,还能因为什么念头坚持下去。
  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活着就是对那些死去的生命最好的回报。
  “无所谓。”秦瑶说,“我们只要考虑怎么活下去,选择为什么而活是有余力的人该考虑的事情。”
  她挺释然地一笑:“如果一个人足够贫困,是连选择生死的权利都没有的。”
  这么说着,她又踩进化了一半的雪堆里,身子往后倒,也不知道陈淮当时走神在想什么,虽说拎着她的书包带子,却也没来得及使劲,两个人齐齐倒在雪地里,秦瑶躺在陈淮身上,听见头顶的闷哼声。
  秦瑶回头望了一眼,陈淮的头发都戳进雪里,眉毛和睫毛上都挂了雪,衣服也湿答答的,皱眉不悦地看着她,没好气地说:“一个人能在一条路上摔两次也是稀奇。”
  刚说完,雪从他衣领滑下去,把陈淮冻得一激灵,秦瑶趴在他身上笑得不行,热气都哈进他脖子里,把那点儿将化未化的雪完全暖化了,从生硬的骨头上淌下去。
  陈淮默不作声盯着她的眼睛看,也忽地叹着笑了,热雾跟云彩似的要往上飘,回归到天上去。
  他捏着秦瑶脸颊,把人从他肩头拎起来,秦瑶眼睛都笑出泪花来,脸上肉不少,软软地蹭在他掌心。
  那温度烫得吓人,叫人疑心她生病了,又或许是他的身体冷了太久,心也凉得透彻,于是一点点热意兜头淋上去,都能把他的心腔灼穿。
  “你干嘛”秦瑶不满地扒拉他的手。
  陈淮盯着她看了很久,然后突然松了手,翻了个身躺在另一边,叫秦瑶跌进雪堆里,也被凉得一激灵。
  两个人天为被地为床,都是被生活抛弃的孩子,难得找到一点儿喘息的机会,可以想笑就笑,想叫就叫。
  陈淮说:“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秦瑶跟他一起躺在地上,歪头问他:“怎么你过生日啊!”
  她没脸没皮地耍赖:“我可没钱送你礼物,顶多回报你俩鸡蛋。”
  陈淮总是会又气又笑:“你回报我俩鸡蛋我明天早上还不是要煮好给你送过去!”
  她把声音拖得很长很长,像坏掉的留声机:“哦――”
  静了几秒,他说:“今夜有流星雨。”
  霖城少有能看见流星雨的地方,更别提在天空变成沉沉茫茫一片的冬季。
  因为地势的关系,山多,因此才有山城巷这样出名的地方,想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观星很难,秦瑶也只当陈淮在瞎扯。
  不过是她想错,今夜真的有,小小几颗,拖拽着尾巴一闪而过,像炸起的火星。
  秦瑶眯着眼睛,张嘴哈出一口很热的气:“还真有。”
  因为头发隐隐有被浸湿的趋势,秦瑶用胳膊把身子支起,茫茫然说:“我喜欢霖城的冬天,讨厌夏季。”
  陈淮睇她一眼,也从雪地里坐起来,问为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只透出轻飘飘一句:“笨呐,当然是因为冷的时候可以盖棉被,热的时候家里却没有空调吹!”
  陈淮懒得搭理她,手一松,又躺了回去。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秦瑶说一些没营养的问题,问楼上那孙福生是不是她爷爷,为什么不住在一处,还能省一笔开销。
  秦瑶把眼睛睁了很久,只说不是。
  这话也不算说错。
  不过说到底她心里还是怪孙福生没有给予孙红萍应有的关怀,觉得妈妈落得那个下场,可以说大半责任在唐娟身上,但是也与孙福生脱不了干系。
  男性在一个家庭里总是容易充当隐身的角色,后面再后悔莫及,充当事后诸葛亮,要自以为自己多么深情。
  秦瑶对孙福生的感情很复杂,自己都说不清,也没法向陈淮道明。
  走到居民楼下的时候,陈淮准备上楼,秦瑶犹豫几秒叫住他,说:“既然你要转班了,以后在学校里……”
  “我是不是能喊你的名字。”
  他踏上几步台阶,又慢慢回头低头看她,看她发丝上挂着的白雪,看她的轮廓被笼上一层雾蒙蒙的光。
  心腔震动一瞬,陈淮启唇:
  “可以。”
  “秦瑶,只有你可以。”
  
第28章 第28章
  秦瑶不再专注于稍显简单的儿童文学,她开始偶尔写一些文学评论和阅读感悟,其中最得意的是一篇叫做《记悉达多》的文章,不过接连几次被拒稿,秦瑶便把这篇稿件收进了抽屉里,长叹一口气,用指尖顶了顶桌边的红色不倒翁,短暂地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文学梦,沉浸在化学试卷的海洋里。
  寒假放了将近一个月,还算悠长,秦瑶打算带孙福生出去买点过年用的东西,陈淮也换了鞋,说要跟着一起去。
  难得他没待在家里睡觉,还能充当劳动力提一下东西,秦瑶自然巴不得他跟着一起去。
  三个人口袋里都没几个钱,也买不了太昂贵的东西,去菜市场绞一点肉沫,在临街的小摊上买一两副对联和窗花,就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了。
  秦瑶把鸡蛋也塞进陈淮手里的袋子,手指勾住塑料袋口的时候注意了一下他的手腕,几个月前烙上的伤已经看不出痕迹了。
  这段时间也没见到越践找事,不过听说他爸爸仍旧不依不饶,只不过陈淮平时还挺安分,成绩也没有那么过不去,至少比不学无术只想撩架的越践要好不少,班主任也怕被传校园霸凌的丑闻,对陈淮还算小心。
  但愿以后的日子就一路上升,一直到捱过高考,到飞出霖城吧。秦瑶敛着眼睛想。
  放好鸡蛋,她再一抬眼,看见两百米以外正往这边走的人,呼吸一下子滞住,脚步也迈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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