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澜攥住了手指:“我才不打你,我现在也好疼,可这是我愿意承受的疼,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孩子生下来,你在旁边看着!”
江晏州握紧了她发凉的手:“好,那就坚持住,一定能生下来。”
可怎么才算一定?
四个时辰后,宫口好不容易开到五指的时候,季景澜的两腮像涂了胭脂,红的厉害,瞳孔有着涣散的迹象。稳婆看了双腿就发软,暗道不好,前来的女医早顶不住了,期间郑卓然进来三次,来回把脉换药,没心思去想煞星江晏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他根本降不下季景澜的血压!
郑卓然心里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身上都是冷汗,青竹见事态严重,赶紧和他商量对策,眼看着这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折磨,从季景澜的喉咙深处丝丝缕缕地溢出,房间里透出紧张的令人恐慌的气氛,清冷明亮的烛光之下,人人面色紧绷,表情凝重,眼神里带着祈祷.......
江晏州霸道的顶替了东秀,他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堂而皇之地守在季景澜身边,手里拿着毛巾笨拙又小心翼翼的给她擦拭着额头上那一层一层,像是出不完的汗。
“阿鱼......阿鱼......”他每隔片刻会唤她一次。
季景澜像是做了个梦,瑟缩着身体,迷迷糊糊地说:“我本不属于这里,我不属于这里......”
“别怕,我陪着你,你去哪里?你想怎样我都陪你。忘了吗,咱俩不是同生但一定能共死。”江晏州半抱起季景澜,坐在她身后,用冰水试了试她的脸,在她耳边提醒着:“清醒些,你现在攒足了力气,先把孩子生下来。”
季景澜被冰冷刺激的一激灵,她睁开了眼,点点头,喘息道:“孩子,好,我得把孩子生下来。”
又被喂了一些催产药,她脑中嗡嗡作响,根本控制不住的浑身震颤,浑身大汗淋漓,虚脱的又开始晕沉,她怕是生不下来了......怎么办呢?剖吧!剖!
季景澜咬住了嘴唇,疼痛中,她摸索着抓住了江晏州的手,急急道:“我生不下来了,郑太医一会儿拿刀子割开我的肚皮把孩子直接取出来。你在这不能捣乱!”
随即,她大声喊:“青竹,去准备!”
青竹咬紧了牙关,默默地跑了出去。
江晏州浑身一凛,双目大睁,想也没想地拒绝:“不行!”
“行!必须!”季景澜提着一口气,坚决道:“郑卓然割开后会用线缝住,我不一定会死,如果真死了那也是阳寿到了,孩子至少要活下去。”
江晏州双唇紧抿,一颗心直往下沉......蓦地,他短促而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季景澜,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他抬起头,一双冷冽的眼紧紧盯着接生的两个稳婆,一字一字地沉声命令道:“想办法!让她生下来,让她生下来!”说着,手一用力,砰的一声,有把刀掼进了地面上的青石里,雪亮刀刃嗡嗡作响.......
稳婆们脸皮唬得来回哆嗦,脖颈下的肌肉都跟着发颤,看着男人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阴森气势,她们吓得心惊肉跳,什么都不敢说,赶紧用巧劲推着季景澜的肚子,嘴里教导她如何用力.......
江晏州抓住了她的手:“季景澜!”
季景澜像是被他感染,喊道:“好,最后坚持一次!”她猛提一口气,撕心裂肺的疼,江晏州喂了她一颗护心药,见她把嘴唇咬破了,便扣住她两颚,将手腕塞了进去,她没有拒绝,纤细手指深陷入他的手臂。
“疼了,就使劲咬我。”
她睫毛眨了眨,表示听到了。可她牙齿却再没有用力,白皙的湿漉漉的脖颈,因为用力过度,青筋显露,脸上薄薄的皮肤上有细小的血管爆裂.......
江晏州看到胸口一阵阵的紧缩,心疼的感觉像疯狂的利箭一样胡乱袭击着他,他随口说出来的话,是人在难过到极点时涌现出的无能为力:“你到底想让我样?!”
一个稳婆突然大声道:“快,用老参汤,快!”
季景澜陷入了昏迷中,眼前闪动着一幅幅画面,有小时候的无忧无虑,有少女时代的伪装肆意,有宫里的谨小慎微,有游历中的孤独畅快,有和秦胤的种种,他像是在眼前注视她,一句句的急切地呼唤着她阿鱼.......
他说,阿鱼,我想你了。
他说,阿鱼,我喜欢你啊。
他说,阿鱼,我错了,原谅我一次。
他说,阿鱼,以后我都听你的。
他说,阿鱼,别走,别离开我。
他说,阿鱼,别怕,我陪你。
.......
她听的一颗心酸楚难受,眩晕中,眼前有个白嫩嫩的孩子像是被谁从腰间硬生生的给折断了。
不!季景澜因为心脏激烈的收缩,浑身痉挛起来。
孩子不能死,她太恶毒了,当初的诅咒太恶毒!秦胤应该是子孙满堂之命。季景澜忽然睁大眼睛,嘴唇哆嗦的双目四顾,一仰头定定地看着江晏州,嘴唇哆嗦着问:“孩子呢,孩子哪去了?!”
江晏州搂紧了她哆嗦的肩膀,鼓励道:“快生出来了,你再加把劲!”
季景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不敢再尝试了,她畏惧刚刚看到的幻觉,又急又紧迫地开口道:“东秀,让郑太医进来,把肚子剖开,我没力气了,心跳太快,孩子怕是不行了......”
江晏州已经无力阻止,她想怎么样,都随她吧,一切都顺着她!
季景澜被江晏州抱到了长椅上。
然而,准备好一切的郑太医一看这情况,演练了数十次,心里建设无数次,还是恐惧,他的手哆哆嗦嗦的,根本拿不稳手术刀。突然身子一挺,直接晕了过去。
青竹双目大睁,惊恐的上前直接掐人中,用力给了几巴掌,颤声呼唤着,带上了哭腔:“起来!快起来啊......”
季景澜愣怔地看着,眼睛里含有一种灰暗之色,头皮鬼怪的发麻,脸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她静默了片刻,缓缓抬手用力地抹了把脸,扭头突然叫道:“江晏州,你来!”她直直地盯着江晏州:“求你!我求你了!”一句话,她的眼泪掉落了下来,满含祈求地望着他。
江晏州感到自己被击碎了,一切都在瞬间,在她近在咫尺的请求中。他已经失去了知觉,木头一般地坐在那里不动,睁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她对他哭,他的眼睛渐渐的也跟着憋的通红,有水汽袭上了眼眶,他强迫自己不看她,牵起她的手捂住他的眼:“季景澜,我不会再伤你丝毫,你快生,你一定能生出来!我信你,季景澜,我信你,比我爱你还坚信!”
季景澜咬了咬牙,深一口气:“好,真的最后......一次,如果再.......不成功,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永远都不原谅你,永远......”
江晏州喘着粗气,强烈的感情如山峰压顶般地向他袭来,他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指挥能力,心脏绞痛,犹如一把锋利的刀来回剜着,五脏六腑都破裂了。
季景澜孤注一掷,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疼算什么,她可以忍受,按照稳婆的教导,按部就班的一定可以,一定可以......
“啊.......”在一次全力之后,季景澜扬头大叫,面无人色。
稳婆医欣喜道:“孩子露头了,露头发了!出口太小出不来怎么办?”
季景澜又吃了颗药,虚弱的命令着:“把下边切开一些!快!”她眼神一瞬间犀利的夺目,发出炯炯的亮光,带着妖异之感。
江晏州咬紧了两腮不吭声。满鼻子都是血腥味.......
两个稳婆再顾不得其它,照做。
毕竟一尸两命可不是闹着玩的,严重后果不堪设想,至少切开些,孩子能保住,大人也会存有希望,她们这些人也都有了希望。
一天一夜,天渐渐发亮之际,产房里终于传来一声婴啼,划破长空,冲破黑暗,像是与这个世界打招呼,又像是体会到母亲正在遭难。
嘹亮的哭声对季景澜来说却别样动听,是一种新生的希望,是她存在的证明,是她想要的果实。她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稳婆剪了脐带,青竹浑身僵硬的跟在旁边,手里拿着碗接了些脐带血,稳婆开口道:“是小公子。”
然而,屋里人没有谁敢说恭喜之类的话。因为季景澜的情况十分不好,正处在奄奄一息中,她整个人汗如浆洗,出现了剧烈房颤,脸上潮红不减反增,紧闭着眼.......
郑太医被杀气腾腾的江晏州强硬弄醒后,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季景澜身边,号完脉他又像被雷给劈了,脸色灰败,身子剧烈颤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后,赶紧施针.......
青竹一看这情形,心里顿时有了极度不好的预感,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迈着哆嗦的两腿来到东秀跟前,吸了吸鼻子叮嘱:“快,快抱着孩子给主子看看去。”
东秀一听青竹的声音明显带着不对劲,她脑子轰的一声,出现了大片空白,惊惧地瞪大了眼睛:“不,不,没事的,她没事!”
不知是不是胭脂蛊的原因,江晏州喘息不能,脸色黯淡,动也不动地坐在季景澜身边,紧紧地着看她,不眨一眼地看着......
心脉衰竭的季景澜经郑太医一番救治后,奇迹般地睁开了眼......静静的环视着周围......恍惚间看到了伤悲气息,看到了死亡的追铺。
东秀抱着孩子放到长椅边给季景澜看:“小......姐,是......是男孩。”
季景澜眸光似星海,闪烁间清明起来,她捂着激烈的心速,歪着头认真地打量着她的孩子,太小了还看不出像谁,皮肤白净,头发漆黑浓密,湿漉漉的,还带着她的血迹。眼睑细长,半睁半阖,眸珠可见棕色,小鼻子,小嘴巴,她靠近他的脸颊,轻轻地亲了一下。
“念念,你就叫......念念吧,我会经常念着你,念着你平安健康,念着你幸福永远......生生不息。”
东秀偏过头,手臂颤抖着,眼泪决堤一般,她什么都不敢说,更不敢再吭一声,就怕一张嘴就嚎啕大哭起来,就怕一会儿接不住孩子了.......
季景澜想抱一下她的儿子,可她抱不动了,手臂无力,万一摔着了怎么办?亲一口已满足。她不希望孩子感受她的迟暮之气,她也不希望孩子守着她离去。
她看着孩子,笑了笑,低声说:“东秀,小姐姐,帮我照顾他,从今天起,你也是他的母亲。”
东秀浑身哆嗦着,再也忍不住了,喉间的哭声支离破碎:“阿.......鱼,阿鱼.......”
“别哭,去给咱儿子洗洗,一身的......腥气。”季景澜垂着眼睛注视着孩子:“去啊。”
东秀满脸泪水,费力地抱稳襁褓,僵硬地迈着脚步.......
时间已经不允许她浪费。季景澜的眼神一直追着东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一直追着孩子那张稚嫩的小脸,她要把他刻在眼里,印在心里,记在灵魂里。她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念念,念念,此生别了,来生记得再来找我,让我好好地做一回母亲,完完整整的做一回.......
江晏州抱着她,烛火之下,晨色之间,季景澜唇角翘起,静静地凝望着她的孩子。明明是笑着的,脸颊上却有串串泪珠,一颗接一颗的从她眼中滚落。
江晏州帮她一一擦去:“别哭,别难过,孩子定会没事,秦胤一定会照顾好他,今后,上天入地,我陪你。”
“傻瓜,你陪我去哪呢?”季景澜闭上了眼,她整个人昏昏沉沉,一秒钟如度过了一生一样。她积累着气力,冲给她打理身体的青竹说:“青竹,帮我端过来。”
青竹自然知道是什么。她浑身颤抖的很,双眼泛红.......背过身用力擦了擦,将一个碗端给季景澜。
“扶我起来。”
季景澜在青竹的帮助下,饮下了脐带血,恍惚又清明的她侧身搂过江晏州的脖子,将血哺进他唇里,堵着他不让他喘气,逼着他吞入。就像当年在虹山温泉水下的一幕.......
江晏州惊愣,呆呆地看着季景澜,感受她唇瓣的柔软。忘了所有,眼中只有她恍惚中含笑的漆黑眸珠......
季景澜想,好,真好,就这样吧,她要在了断一切之后,安安静静地闭上眼。
她推开他,喘息着低声说:“我不用你陪,你好好活着,充满希望的活下去,如果可以,帮我教教小朋友也行。我死了,他小小年纪没了母爱,你们都帮我疼疼他,多疼疼他吧。”季景澜说着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哽咽:“我不是个好女人,这个时候还在利用你的感情,可是江晏州,我真的没办法啊,这身体不允许了,你们谁也不许欺负他,不许强迫他,不许让他为难了......”
她用一直发抖的手轻轻的捂住了眼睛。
江晏州的眼泪唰的砸了下来,双手颤抖的个不停:“季景澜,对不起,我不该在你受伤的时候强迫着带你走,阿鱼.......”他语无伦次地抱紧了她:“季景澜,我娶你!我只想娶你!当初是我混蛋!如果,再有一次,我绝不伤你,不让你疼。我会第一时间把你娶到我身边,抱紧你,只呆在我身边,我对你好一辈子。”
季景澜努力伸出手指替他擦了一下,轻声说:“别哭,我不怪你了,我也不要你为我哭.......”我怕我下辈子会为你哭......
他抓住她的手,季景澜闭上了眼:“你们都对念念好一点,对他好就是对我好,如果他有宏图伟愿,就让他大展拳脚,造福天下,如果他想做个悠闲学士,也由着他,你们都别伤害他,别伤害,别利用,行不行。”
江晏州茫然失措,像个泥雕一样,不堪一击。
季景澜双眼微睁,泪水不停的在眼眶中打转,唇瓣嗡动,执着地追问:“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
答应她,答应她,答应她!可江晏州难过的无以复加,嗓子肿痛难当,像是失去了所有声音,费了好大的劲才吐出一个字,声音却是那么小,那么的低,脆弱而沙哑:“行。”
季景澜微微的笑了,眼角积集着很大的一颗泪,她提着最后一口气,低低地说:“谢谢.......”
江晏州狠狠地喘着气,用尽全身力气抱她。埋头在她脖颈间,肩膀耸动,撕心裂肺起来。像个夜间迷路的人,蓦然间失去了所有光亮,再也找不到方向。
可无论他如何痛苦,季景澜再也醒不过来了,她的心脏永远地停住了跳动。
哭声,满屋子的哭声。郑卓然趴在那张着嘴再也喊不出一声娘娘来。青竹走到窗边的角落,伏在那痛哭失声,她失去了她的亲人,她的贵人,她的朋友......
东秀靠在门口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止不住。她不敢哭出声来,怕小姐看到了难受,阿鱼一定还在看着,她也不敢让孩子听见,紧紧的咬住了嘴,手指不停的紧抓着小被子。
或许是母子连心,刚出声的婴儿突然间大声啼哭起来,那哭声斗转千里,震动天地,震动四海五洲,那哭声气象万千,震动日月星辰,震动万里江山.......
――正文完
第109章 三封信
番外:遗嘱,第一封信
东秀含泪看着在场之人,说出了季景澜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