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激动得脸都涨红,对陈星彻说:“我我我……我是您的粉丝!”
“我就是看了您的纪录片才来这家店的!”
“我这是第一次来!没想到就见到您了!”
客人语无伦次。
说了一大堆后,才想起来问:“可以合照吗!!!”
陈星彻没有拒绝。
许若用客人的手机,帮他和陈星彻在照片墙前拍了一张合影。
拍完之后,许若把客人的手机还回去,客人接过来看了一眼,又随口笑问:“不过陈导,您怎么不接着拍了啊,那片子人文气息那么浓,故事性也很强,最重要的是啊,很难想象一个导演能把美食纪录片拍成那样,还能不让人忽略美食!”
这个问题,让整个屋子都变得鸦雀无声。
客人大概也意识到陈星彻突然的沉默,干巴巴笑了声,就说:“那我不打扰您了,我先点餐。”
“诶对,先点餐。”杨采英笑着起身。
杨婆婆说:“我去吧。”
杨采英摇头:“没事妈,我去吧。”
于是她一步步挪到厨房。
杨婆婆见状,也跟上去。
再坐下来时,看着旁边还没吃完的两碗面,许若想起,这对母女的故事。
杨婆婆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年轻时务农虽然辛苦,但不缺钱花,日子过得还算顺当。
直到她四十岁那年,她的丈夫欠下两百万的巨额赌债之后投河自尽,给她留下一堆烂摊子,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唯一的女儿杨采英在同年因被追债的人□□,反抗激烈时,直接从三楼跳下来,成了残疾人。
杨婆婆卖了房子和土地,来给女儿治病。
索要赔偿,官司打了不少,最后仍然有一百多万的债务压在身上。
坏事从此接踵而至。
没几年,杨采英结婚,因为接连生下三个女儿,婆家把杨采英和女儿们一同扫地出门。
后来,杨采英的三个女儿相继去世,老大十六岁时死于溺水,老二活得时间最长,却在非典时不幸感染去世。老三则在八岁时被狗咬伤,救治不及时,狂犬病去世。
最后只剩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
杨婆婆光还债就还了又一个四十年。
这真是一部现实版的《活着》。
然而陈星彻在纪录片的花絮中说,他并非宣扬苦难,而是想告诉大家,这片子另外两个地区的故事热气腾腾,更具备标准的“幸福”定义,但他想在这个故事告诉大家,对于有些人来说,幸福就是活下去,可活下去并不难,幸福才难。
他想让大家看到黑暗中的太阳花。
纪录片里,不少镜头都捕捉到了温馨瞬间。
杨家母女鲜活而温厚,她们会在家里的餐桌上摆一个花瓶,上面永远插着正鲜艳的野花,她们会随心所欲的突然歌唱,比如一首《在希望的田野上》,也会在散步的时候投喂家附近的流浪猫,下雨时还会特意去找它们,把伞给它们留下躲雨。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们用心经营小店。
杨婆婆说:“我就是要让他们半夜想起这碗面,想得睡不着。”
杨采英说:“我妈做的面一吃就是我妈做的,我想把妈妈的味道带给别人,因为妈妈的味道就是幸福的味道。”
问到为什么叫“幸福面馆”。
杨采英想了一会,才说:“因为我们幸福。我们想要更多不一样的幸福。把幸福交换,就会更幸福吧。”
又问:“你觉得一碗面是什么。”
这次是杨婆婆回答,她操着重庆口音,沉思之后缓缓笑说:“一碗面?就是一碗面。”
多么乐观豁达的生命。
纵使疾风起。
仍旧不言放弃。
许若印象最深的还有一段,摄影师抽着烟问陈星彻:“为什么选择她们来拍?”
陈星彻坐在导演椅上,也叼着烟,眼睛却注视着监视器上的画面:“因为我能感受到现在这个社会太浮躁,很多年轻人压力太大,需要别人的故事来鼓舞他们,感动他们,温暖他们。”
他还说:“我想让他们看到一碗面的分量不仅仅是一碗面,但一碗面又就是一碗面,再苦再难人都要吃饭,有时候,我们的人生不需要大鱼大肉,一碗面足以。活着,一碗面足以。”
无论多少次想起这些话,许若的心里都会被温暖填满。
门口又有客人陆续进来,杨婆婆和杨采英忙个不停,剩下的面都凉了,她们还没来得及吃一口。
看着忙活来忙活去的杨家母女,又看了眼正大快朵颐的陈星彻。
许若想到那句“你为什么不再拍了”的疑问,突然心血来潮,也问一句:“所以为什么不继续拍了。”
创作也有黄金年龄,而他停了五年。
许若很想知道,这一切是否真的与当年分手有关。
陈星彻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喝了口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正色看向许若,没躲避也没夸张,说道:“因为那几年我太戾气了,戾气的人捕捉不到美好的画面。”
分开那几年,陈星彻成了一个感知力迟钝的人。
从前看到云朵好看,他都会觉得心情愉悦,但分手之后,他不会了。
许若似乎懂。
他不再拍摄,不是因为丧失了技巧和技能,而是只剩下技巧和技能。
他那几年,将自己冰封起来,不愿意再感知这个世界的美好,就像一个感冒的人,鼻子被堵住了。
所以还是因为她。
许若感到有点难过。
她在感情受挫之后,反而情绪迸发带动了灵感,写了无数随笔,又发表一本畅销国内外的情感类小说。
可他的境况却与她正好相反。
他是靠爱创作的人,而她依靠的是感受。
“好了,你别乱想。”似乎是看出许若有点寥落,陈星彻打了个响指将她拉回来。
许若淡淡说:“没。”
陈星彻深深看她一眼,并不想戳穿。
他扭头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的女人们,又对许若说:“来过了,看到她们过得不错,我们走吧,别打扰她们招待客人。”
许若说好。
告辞的时候,杨家母女亲自把陈星彻和许若送出门,连连道歉:“真不好意思,叫你过来,却没招待好你们。”
陈星彻说:“哪里,我吃得很开心。”
杨婆婆拉住陈星彻的手说:“你不来,我想让你过来,你来了,我们嘴笨也不知道说什么。”
杨采英笑着说:“我妈是想感谢你,感谢你带来这么好的生意,后面还一直关照我们。”说到这,她看了眼许若,“我妈去年生病住院,还是陈儿付的医药费嘞,唉,其实我们也有钱,不像之前拿不出钱了。”
许若听完只温和地笑。
-
回去时,陈星彻明明没有来时骑得快,大有带许若一路看风景回去的意思。
但许若还是像来时一样,紧紧抱住了陈星彻的腰。
陈星彻浑身一凛,紧接着安宁下来。
幸福面馆离山上并不近,骑摩托要一个多小时,越往山上走,越觉得天色昏暗,阴云都在往同一个方向飘。
陈星彻忽然把车速放得很慢,微微扭头对许若说:“前面下雨了。”
许若越过陈星彻的肩膀一看,果然,百米之外的地方正下雨。
于是他们停下来,没有再往前。
本想等一会儿再走,然而雨势突然变得很大,连刚才不下雨的地界也开始下起滂沱大雨。
他们找个超市躲了会儿雨。
买了一堆零食吃,或许是还陷在幸福面馆的情绪里,他们吃东西的时候没怎么聊天。
只有在吃到某个好吃的口味时,陈星彻会把东西递过去,说:“这个好吃,你也尝尝。”
许若会接过去,试一下。
如果觉得好吃,她会安然地接过那一整袋零食,再把不喜欢吃的给他。
陈星彻就目光一顿,看着她塞到他手上的零食说:“真是我祖宗。”
“……”许若在心里暗笑。
吃完一堆东西之后,雨还没停,但是变小很多,几乎是毛毛雨。
许若想着她朋友快回国的事情,她想尽快启程,趁今天还有时间,回家收拾收拾,陈星彻没反对,帮她戴上头盔,骑上摩托往山上疾驰。
山里下过雨后,淤泥都被冲到路上。
南山是上山的必经之地,一个月之前被火烧过,为了防止山体滑坡,许若还和村民们种了好多天的树,只是还有一大片没来得及种完。
走到半山坡的时候,一大块地势比较高的土地突然坍塌,泥浆如洪水般倾斜而下,轰然一声好似巨兽吞噬生命的嚎叫,石头和泥泞,树木一同砸到地上、身上。
刹车声撕裂耳膜!
天旋地转间。
许若呼吸狠狠一停——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陈星彻没有任何一丝迟疑,挡在了她的前面。
第66章 纹身
许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眼前已是一片狼藉,坍塌过后,树木乱倒, 泥土如岩浆流淌满地, 天空遍布很低很低的浊云,风声呼啸好似野兽呜咽。
身上很重。
陈星彻压在她的身上, 双臂展开,呈现出一个维护的姿势。
如果没记错,刚才有块石头,砸到了他的头部和背部。
而那块石头本来应该落在她的头上。
是他飞扑过来, 护住了她。
情急之下他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小心”, 没来得及安慰她一句“别怕”,他只是和她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饱含复杂,带着浓浓的依恋,不舍和因为成功护住了她而产生的一丝安心。
许若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痛到失去知觉。
她开口叫了声陈星彻,声音也像糊了层淤泥, 闷闷的。
清清嗓子, 又叫一声。
叫不应。
她顿时遍体生寒, 眨了眨眼, 感觉模糊不清,好像被什么糊住似的。
直到风吹在脸上感觉到冰凉的滋味,她才意识到她哭了。
那一刻的感受,许若一生也忘不掉。
仿佛压在她身上的不是陈星彻。
而是一座山。
他为她挡住了大山的愤怒, 却让她感受到了一座山的重量。
陈星彻身上全都是泥和血,脸色苍白的像是刚刷了白漆的墙, 嘴唇是青紫的,眼眸紧紧闭着, 死寂到连风吹过来他的睫毛都不知道颤抖一下。
许若闻得到血腥味,她能感受自己身上也有疼痛,但很清楚她伤得不重。
她试了试陈星彻的鼻息和心跳,以及颈间的大动脉,找到了一丝孱弱的生命的迹象。
她暗自松了口气。
又想到他这么压在她身上不是办法,不得不把他从身上推开,可她又不敢太用力,怕把他弄痛了,几次下来,都撼动不了他的位置。
她对自己失望极了,任凭自己再次重重跌回地上,胸膛颤抖着失声痛哭。
她不是个轻易失态的人。
但这一次,她真的怕了。
哭着哭着,她开始绝望地大喊:“有没有人啊,救救我们……有没有人,救命啊……”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连陈星彻,都是毫无反应,就好像刚才随着塌陷倒下来的木头和滚下来石头一样。
许若害怕得浑身乱颤,她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终于咬牙,猛地把他一推,再用膝盖一顶,还手往右侧搡,一气呵成的动作下来,终于把他从身上推开。
然后许若坐了起来,不顾身上的狼狈和疼痛,跪在陈星彻的旁边,拍拍他的脸颊喊:“陈星彻?陈星彻你能听到吗?阿麒?你回答一下啊!”
不仅毫无反应,许若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是渐渐变凉的。
许若不敢贸然再动他。
她掐自己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去找手机。
她的包在摩托车旁边,她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从里面掏出了手机,用满是淤泥的手指点开屏幕,万幸,手机还没坏!
手机屏的反光照亮了许若的瞳仁。
她迅速识别脸部点进去,却看到最上方的通知栏信号格是空的。
她鼻子一酸,眼泪重重砸到屏幕上,化开了红褐色的淤泥。
她喘着气,不敢停,又去找陈星彻的手机。
陈星彻的手机在他的上衣口袋,许若踉踉跄跄来到他身边找到手机,急切在各个兜里翻找一遍,都没找到,目光一滞,突然在不远处看到躺在树枝堆里的手机,她心里顿时预感到不好的结果,不死心地走过去,拿起来一看,这手机屏幕已经碎的开不了机。
许若张着嘴,鼻翼狠狠翕动,“啪”的一声把陈星彻的手机砸到地上。
可这种发泄,恰恰代表她是无能的。
许若更绝望了。
她又回到陈星彻身边,她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试图把自己的体温渡给他,她看到除了最严重的头部之外,他身上还有许多碎石的割伤,可她不敢碰,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
以往最害怕她难过的人,这会儿看她哭成这样,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许若已经无法形容她有多心慌,她从没有这么强烈的特殊预感,她感觉厄运就在眼前,死神一点点逼近。
她开始喃喃自语:“你好歹留一句话再睡呀,这样让我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