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你天下第一楼惹了陛下不快,不敢道出来,怕得罪朝野上下,再把天下那些都因此受罪的商户小官老百姓都得罪了?
连天下第一楼都没敢打听皇帝的心情,可见这回皇帝是真的怒了。他若不在意,天下第一楼便无所不敢卖,只有真正嗅到帝王的怒火,才会夹紧尾巴做人。
朝野如何,天子如何,天下第一楼又如何,与今这等小女子无干系,她只关心,她的生哥何时能醒来。
昨晚,她就已经隐约感觉生哥要醒来了,眼皮偶尔会动下,气息也变得平稳很多,好似一下子脱去了病根,直接睡过去了。
果然翌日一早,瑜生便醒了过来,烧退得干干净净,双眼清亮有神,不像是病过的,倒像是睡了好长一觉,精神头十足。
这让守在病床前连日憔悴的今更像是病过的那个。
瑜生醒来时还有些发蒙,不知今夕是何夕,甚至只以为自己睡过一觉,刚刚醒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日放完榜当夜,宅子中几人喝酒泼水玩闹到半夜方回房睡觉。
见了今,不免惊讶担忧,正想起身捧她的脸颊细瞧,却感觉全身无力,一时不适应,反倒躺了回去。
今担心道:“生哥,你病了好几天不曾动过,身上没有力气,就好好躺会儿,等晚点吃了饭,有了力气再出去走走。”
瑜生极为惊讶,“我病了?”
随后想起,自己好似睡到半夜隐约觉得燥热难受,之后便人事不省。
这几日更隐隐约约感觉一直在身边同他说话,喂他喝水哄他吃饭,他还隐约感觉一股强烈的极为不适的气息。
他以为自己做梦呢,原来不是。
原来自己病了,累得一直照顾自己,看着憔悴的脸,刚刚病愈苏醒的少年,满怀愧意心疼:“,是我不好,没照顾好自己,又累着你了。”
他极为愧疚,想起这几年因体弱缘故,总是劳累跟着自己受累,有时想起这些,都觉得连跟今成婚的勇气都没有了,若是他总这样病着,岂不是要拖累一生?
他才不舍。
今见瑜生又开始难受上了,笑着伸手摸摸他头,又在他脸颊两旁用自己的手心手背碰了碰,笑道:“生哥不必歉疚,若没有生哥,都不知道在这个世上有何可牵挂的,可喜爱的,可仰赖的,何况你我之间,本就不必计较。”
脸颊的手温软带着点凉意,他伸手盖住了她的手覆在自己脸上,“……”
今嘘了声,正要说什么,小丫头敲门进来了,手里捧着早饭,见了瑜生醒来,连忙后退两步,也不敢再进。
今笑着跟她招手,哄了两句才走近。
瑜生不认识这个小丫头,也不知道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今便把他病了四五日的事说了,又说其他人各自有事都回去了,蔡逸也因为家中生意的事出门了,可能明日也可能后日才会回来。
“她叫小丫,是蔡逸从外面带回来的,说怕自己帮不上什么,就让小丫给我做做伴。”
瑜生一听,对蔡逸等人颇为感激,心道等自己好了得当面向这些同窗好好道谢,若非他们帮忙,一个人在府城守着一个生病的他,肯定更加无助,思及这些,更是心疼。
缓了会儿,瑜生有力气起床了。还跑到院里漱了口洗了脸,两个人一道坐下吃饭,小丫不敢跟瑜生坐一块,自己捧了碗到院子里吃。
今疼惜叹道:“小丫也不知得过多久才能消了这阴影。”
瑜生认真思索了下,“解铃还需系铃人,日后若是能碰上如意郎君,见识了人品正直的真正君子,方能解开心结。”
今眨眨眼,“就像生哥这样?”
少年红着脸犹豫了下,点头。
今笑得差点饭都吃不好了。
大约是瑜生病好醒来,今精神松懈,吃过饭后,就疲累地躺在榻上睡去了,瑜生把她抱到床上,仔细盖好了被子,又将屋子打扫一遍,将自己的书本笔墨行囊皆收拾整齐了,才坐下守在床前,看着她睡觉。
以前生病时,他在家中,尚有爹娘兄嫂等人帮忙,如今他和孤身在府城,哪怕住在同窗的宅子中,到底不是自己家,身边也没有亲人可以依赖,他不声不响就高热昏睡几日,一定吓坏了。
也不知她当时是怎么撑下来的。
若是病了,他未必能比做得更好。
情绪上来,他拿了笔,在空白的书册上记下几笔,“余梦几日,无觉知,得幸……他日若负,天劈之。”
今一觉从午时睡到晚上,月亮当头了,才醒。
饭桌上的吃食凉了又热,今醒来见瑜生笑着看她,还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都出了汗,想必一刻不曾分开。
她不禁嫌弃地拍开,笑道:“生哥不嫌腻?”
瑜生摇头,怎么会腻,他巴不得一辈子握着的手不放开。
今想起瑜生病的时候,自己也时常这么握着他的手,如今场景重现,不过是两人位置互换了……
瑜生又伸手去勾勾她的手,“想什么?”
“我想起生哥病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握着你的手,若一会儿不碰着你,就感觉心慌,怕你消失。”
瑜生羞涩了耳根,“真的?”
“真的!”
瑜生病好后,就想着带去天下第一楼,他尚未忘记当时承诺说得了案首就带去看。
到了那,亮出案首名头,果然有小二毕恭毕敬带着上了四楼。
今觉得天下第一楼就是名头大了点,所谓秘闻版都是噱头。
她瞧了上面的消息,宣称说无所不尽,其实不过是些朝堂和天子的八卦,朝政方面倒是有,但这些东西她身不在其位亦难以感兴趣,匆匆看过几眼,说最近哪里水患,哪里出现什么异象,哪个江洋大盗被拿了等等……
思及蔡逸曾说天子心情不好,导致百官不敢触霉头,很多事情能压则压,政务自上而下稍有停滞,她便感兴趣问道:“近几日,天子因何生怒?”
刚问完,就被赶出来了,连案首名头也不好使了。
瑜生满脸茫然同小未婚妻站在天下第一楼门口:“天子为何生气?我们又因何被赶出?”
今只遗憾:“可惜那一桌免费的酒菜尚未兑现食用。”
她还没吃过天底下最有名气的酒楼里的饭菜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宫里御膳传出来的。
第16章 否极泰来(修)
一来瑜生要入府学得搬到府学学舍去住,二来今得赶回家,在府城多待一日便多花一日钱,虽说如今瑜生以案首廪生的身份被府学录取,有官府每月补贴的四两廪银,但要攒科考路费,要买笔墨纸砚,这点银子仍然杯水车薪,再勤快些抄书贴补也只是堪堪够用,今自己算了一笔账,以府城的物价,若要赁房子住,又要生活所需,是大大不够的。
考虑了下,便决定辞行先行回家。
因府学这边入学赶得紧,瑜生又病了些日,前后一耽搁,就差误了府学的入学时间,更是不及回家报喜。
今想先行回去,瑜生自然是不肯答应的,他怎么放心一个人回家去?那么大老远的路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再者,他亦不舍。
今只好把财务状况跟他说了下,又分析了若要在这边生活所需的种种,好不容易觉得要把他说服了,少年板着脸说:“我多抄些书,我画画也不错,再不行我去写话本子卖给书铺……”
今捂头。
她常常听瑜生说读书上的事,自然也知道学子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鄙视链,抄书卖画勤工俭学是可赞赏的,但少有人自甘堕落跑去写不入流的话本子,抄书好歹抄的是圣贤书,话本子算怎么回事?
若是书院先生知道了,怕还会被罚出书院,不让读书。
就有这么神奇,话本子老百姓爱看,有的学子们私底下也爱偷偷买上几本,但要摆到这些准备科考走仕途正道的学子们面前,却是不太入流的。
这种名声传出去不好听,会被师生鄙视的。
今不想瑜生担负这种风险,就严词拒绝了,又笑道:“生哥这种面薄素淡的性子,能写出什么有趣的故事?想来想去,大约是一个女子遇到一个正直书生,两者互相喜爱,走过三书六聘成了婚才敢一亲芳泽?”
瑜生脸都红了。低着头,“不、不都如此吗?”
今笑得不行,“虽是如此,但话本子之所以是话本子便是因为话本子里的情节故事与现实不同,因刺激有趣方才有人看,你若死板得照搬现实有何乐趣可言?”
“若写这女子是狐狸精变的,看上了书生,二人很是恩爱了一段时日,后来狐狸精发现这书生家中早有妻室,故而怒斩书生……”
瑜生起先听得满脸通红,很是羞Y,都不知道上哪儿听的这种不正经的风流故事,但是听到后面,忽然打了个哆嗦。
今被他又是羞Y又是惶恐不安,全副茫然的样子逗乐了,“随口一说,不过是话本子里的故事,生哥怕什么?”
“再写续集,可说书生后人长大后带了降妖人前来复仇,不料降妖大师却被狐狸精所迷……于是又是一段艳色佳话。”
瑜生被脑洞大开,恨不得自己提笔写的惊到了,忙说:“,我约莫是写不了话本子的,我再想想别的营生,我定能养你。”
今独自回去这事儿就不了了之,直到晚饭与蔡逸一道吃饭时提了一嘴,蔡逸打了个响指笑道:“这还不简单,我让商号马车送你回去,那马夫常年往返于县城与府城之间,对这条道路熟得很,马儿也是走惯了的。”
又问今要不要将小丫带走?
今考虑到家中境况,只能摇了摇头,“来日若能多养个闲人,再去跟蔡公子讨要,可莫不给。”
蔡逸自然应下,他家中富裕,婢仆不少,多一个少一个都无妨。
蔡逸提出要自家马车送今回来,瑜生才敢放今独自回去,因这事,他自己感觉这趟院试之行,欠了不少蔡逸人情,一本正经郑重跟人道谢了不说,还承诺日后若有所需,只要不违道义不违圣训,必定报答。
蔡逸受不了瑜生那书呆子的模样,笑了一句:“不违道义之事何须人帮?就是有违道义有违圣贤之道的苟且之事,才需有人遮掩,瑜兄说对不?”
气得瑜生再也不理他!
今也是无奈,蔡逸这人,做了好事却爱说两句招人烦,也不知图啥。莫非看似狂放,实则是傲娇?
瑜生搬进府学学舍之前,先送走了今,帮她仔仔细细将行囊检查了,确认没有遗落的东西,然后拉着今到一旁说悄悄话。
先是嘱咐她路上当心,千万要与小丫二人形影不离,莫要单独一人,车夫也是男子,虽是蔡家下人他亦不放心,好在小丫能随同陪着。
今都一一应下,见他婆婆妈妈,满面不舍,似是满腹话语要说,伸手捏了捏他脸颊。
“生哥莫要忧?*?心,到了家中。给你写信,连衣物等一应托人送来给你。”
瑜生还是沉默不言,半晌,那边蔡逸都在催人了,他方扭扭捏捏从胸口中掏出一面丝质帕子,上面绣着一对比翼鸟,绣工精巧,图案精美,最难得的是,最难得的是角落位置绣了个字。
今接过来,仔细端详,颇有些爱不释手,很是惊喜。
“生哥哪儿得来的?”
瑜生小声道:“那日带你出去逛时,看见成衣铺在卖,我便买了一块,多加了银子要绣娘另外绣上的名,昨日才去取回。”
“皮肤娇嫩,帕子还是用料子细软些的好,免得伤肤。”
少年眸子认真,他是有一分便要想尽办法予她十分的,今一时反倒说不出话来,只好扑进他怀中,同他拥抱道别。
“生哥在府城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事定要托信回家,不可总是报喜不报忧,我虽力小,但万事都与生哥站在一起。”
瑜生僵硬而羞Y,“过两日郭兄也要入府学读书了,我与郭兄定会互相照料,莫忧。”
今听了,才放下心。
至于柳学子虽也考中,但因为是榜末,仅为附生之流,只得入县学读。
今离去后,瑜生收拾了东西,与蔡逸道别,搬入府学学舍。又过两日,赶着府学开课前一日,小郭先生也入学了,因府学照顾学子们的心情,按照籍贯和成绩划分学舍,瑜郭二人来自一个地方是同窗,院试成绩也都居于前几,便理所当然分一块去了。
两个书呆子快快乐乐地开始读起书来。
村子里,瑜家人已经操心好些日子了。
自从瑜生带着小未婚妻出门赶考院试,一家人就没放心过,尤以瑜老汉为最。
院试结束后不久,从府城发来红案,县衙派人来报喜,说他们家四郎考上了院试的案首!喜提秀才,并得学政大人青眼,当众好生夸奖勉励。
一家人喜不自禁,日夜盼着二人归来,好庆贺一场,但等来等去,等了好几日,都不见二人回来。
昨日派人去县城郭家问,小郭先生兄妹二人已经回来,说瑜生发了烧人事不省,今正在照料,想是短时间回不来。
一家人吓坏了,操心不已,赵氏拿了银子,让大儿子跑去府城看看,虽然小郭先生说二人住在同窗家中,不会孤立无援,但哪能放下心,他们家那个小四,从小就是个病罐子,要是病一场下来,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瑜大收拾了行囊,刚要出发,恰巧碰上今回来。
蔡家有经营马匹生意,连自家商号马车的马都是配了好马,脚力极快,加之今肯吃苦,要求日夜赶路,想快点回家,怕家中担心,这才碰上了,否则再晚一日半日,就得错过。
到家时,正好落日,天灰灰蒙的。
一家人应是下了田在家中吃晚饭,今不着急进院子,下了马车,和小丫头道别,摸摸她的头,嘱咐道:“来日若生哥能考上进士,家中稍有些底了,我便去蔡家将你要回来,给我当妹妹。”
“蔡家虽是商户,背后却有来头,你当谨言慎行,莫要得罪其主人,有活干的时候好生干活,没活干的时候,凡事多听听多学学,切莫多言,若遇上事了解决不了,就找蔡公子,他虽性情狂肆,内里却是个好人,你且安心。”
小丫头眼圈红红的,向今行礼道别,随后翻身上马车,和车夫一道回县城蔡家了。
今叹了口气,刚转过身,就见家门口出来好几个人,赵氏以不符合年纪的速度冲过来,揽着她的肩膀,着急左右一看,“四儿呢?儿四儿回来了没?”
今不知瑜生生病的事已经传到家中,摇头道:“生哥被府学录取,如今已经进入府学念书,未及回来,我此次回来也是想替生哥多收拾几件衣服送去府城的。”
赵氏一时着急,连儿子被府学录上这种大好事都忘了问,只道:“我先前听说四儿生病了,是不是真的?现在可大好了?”
今将她手握住,斟酌了下措词,“院试出榜后生哥便心力松懈病上了,后来养了几日方日渐转好。”
刚说到这里,赵氏就瞪她,“郭家都跟我说了,说四儿病情凶险,连着昏迷几日,时有高热,儿你莫轻描淡写,给我仔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