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生慢慢抱着,慢慢走着,怕不小心颠着,会把吵醒。
等放到马车上时,大冬天的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钟离隐从书生醒时,就一直附在他身上。
他见书生抱得辛苦,但很坚定,也怕他一不小心把怀中的少女摔了,好在终于安全放上马车。
少女只是稍稍醒来,将醒未醒的样子,叫了一声生哥?得到瑜生的回应,让她好好睡,醒来就到家了时,就再度沉沉睡去。
瑜生把放上马车后,同老小郭先生等人告别,就回了马车,不一会儿马车往瑜家村子的方向走。
钟离隐见书生很是细心,特意垫了厚厚一层棉垫,又给未婚妻盖上被子,还从郭梨那得来个封好的汤婆子放在少女脚边给她暖腿。
他静静地望着未婚妻睡觉,钟离隐也因此被迫看着少女的睡颜。
马车颠簸,走起来并不快,马车内虽只有两人,且一个人在睡,只另一个人醒着,也并不显寂寥。
书生看了会儿未婚妻睡颜,见她睡得安详,笑了声,捧起一旁的书本起来看。
本以为像他这样一本正经的书生看的应该是正经严肃的圣贤书,但钟离隐瞄了几眼,发现是一本未完成的手稿,像是写的话本子,书生不时被里面的内容逗乐,惹得钟离隐也好奇看了起来。
最后从书生的自言自语中明白,这原来是那个姑娘写的。
钟离隐从小到大,从未看过话本子,也不知道话本子里面到底都写的什么,这是头一次看,却看入了迷。
直到马车进村了,有村人打招呼,书生才放下手稿。
钟离隐看着四周的环境,原来书生回乡了,这是他和未婚妻的家?
到了瑜家门口,赵氏早得了村人的报信,带着一家子出来迎,也是这时,瑜生才舍得把今摇醒。
今一觉睡得很沉,她隐约知道自己被生哥抱上马车,索性就睡过去,现下醒来,双眼还带了些朦胧水色,揉了揉眼睛。
瑜生拿了张帕子给她擦脸,“爹娘大哥们在门口等我们,披上棉袍再下去,免得着凉。”
今顺手接过他披过来的外衣,两人下了马车,赵氏等人已经一阵好等。
见了两人都心情开怀,“早几日就在等了,没等到人还怕出事,村里驾牛车的牛大爷告诉我们,这下了雪路难走,得耽误几日,我才放下心。”
今站在屋前空旷的雪地里,愈发显得那张脸极致俏丽白净。
赵氏和周氏等人,一时感觉陌生,有些不敢认了,若是今不说,他们还以为是大城里什么权贵千金家的小姐来了。
今主动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又转身帮着把马车上的行礼和带给众人的礼物一一拿下来,他们看着,还是以前那个温温柔柔的才敢认。
一家人带着东西进屋,大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与视线。
农家烧不起城里大户才烧的碳,但他们也有自己的过冬方式,堂屋里烧着一壶热水,围坐在一起取暖说话,饮热茶吃炒熟了的豆子花生,倒还算温馨,驱散了冷意。
今刚刚睡醒,精神头不错,到了家又放松下来,分完礼物,懒懒地窝在赵氏身边,另一边是未婚夫瑜生。
赵氏瑜老汉等人对他们在府城的生活很好奇,今瑜生不敢把蹲过号子那事给说了,其余之事就一语而尽,没什么隐瞒。
说过话,不久周氏准备去厨房做饭,赵氏早吩咐了要做一顿好的,早几天就已经打了块肉冻在院子的雪地里,现在拿出来做正合适。
今就跑过去帮忙,未来妯娌两个搭伙做饭,还有二丫跑进来烧火,周氏笑她,“去府城养得白白净净,我都不敢让你做这种粗活了,你出去陪娘说话吧。”
今叹了声,“我倒更愿意待这里,这里有烟火气,比外面暖和多了,不但能取暖,还能闻着饭香味取暖,是一件人生极乐之事。”
周氏没读过书,文绉绉的话她听不懂,问:“什么是极乐之事?”
“就是快乐的事,你感觉到快乐的舒服的事都可以这么说。”
“,先前心里总对你有意见,觉得娘偏袒你和四弟,现在时间长了,又见你们感觉大不一样,我心里也没了那种感觉。”
“我总有一种预感,与我们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也许哪一日你就会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今愣了下,“我是生哥的未婚妻,以后我们成亲了,大家就是真正一家人,以后都会生活在一起,怎么就不是一个世界?”
周氏摇摇头,“不是生活在一起就是一个世界,我感觉还是不同,你和四弟天生就不像是跟我们一种人,这是一种感觉,我说不上来,且看着吧……”
今腿上一重,见过了年就要五岁半的小丫头跑了进来,这个丫头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周氏他们白日出去干活,她在家中干家务活顺便照顾小的孩子。
小丫头对她亲赖不已,一口一个小婶婶叫着,还跟今撒娇要抱。
今哪里抱得动,稍微抱了两下,就感觉手臂酸痛,哄着放下了,小丫头是很乖觉的,知道自己长大重了,不能像以前那样让小婶婶抱了。
外面堂屋欢声笑语,灶房里也温暖如春,等饭做好后,一家人又围一起吃晚饭,热乎乎的辣子汤,一人喝进去一碗,瞬间就热了,驱散一身寒气,还开了胃。
一盘过年过节也不一定能吃到的红烧肉,成了下饭的主旋律,今抬眼看着瑜家众人,小小观察了下。
见他们神态都与离开前没什么差别,只小的长大些,才放下心。
只是也注意到三哥似乎越发沉默,几乎不太说话,她叹了声,准备回头偷偷问问周氏。
钟离隐从他们回来,一路上跟到现在,他见了少女回家后,活泼可爱的样子,原来她自小就和未婚夫定了亲事,也是自小就与他住在一起,跟未婚夫一家亲密得像一家人一样。
这样也好,不必担心盲婚哑嫁,嫁错了人,被婆家磋磨,婆家待她亲密熟悉,往后与书生成了亲,定会幸福快乐一辈子。
只是,为什么,感觉这样的不对?
……
钟离隐总觉得自己这次附身的时间太长了,他已经意识到书呆子和是真实存在,与他在同一个世界只是不同地方的人。
但以往附身至多附两?*?三个时辰,他都附了整整一日了,不见要回去,莫非军医给他开的新药副作用就是让人昏睡?
他一直跟在书生身边,直到书生洗漱上床睡觉了,他忽而身子一沉,再一抬手,能掌控这个身体了!
第42章 不看,不想,不听,不近……不碰。
夜已深,所有人都躺着床上睡着了,钟离隐不知道此刻他掌控书生的身体能做什么。
他也不想做什么。
躺了片刻后,起身,把书呆子未看完的话本子书稿看完了,顺便把先前书生珍藏的那几本话本子也看了。
他平日在战场要翻看军情情报,要看兵书,翻阅速度极快,几乎一目十行,也不过个把时辰就将前头那些都看完。
看完轻笑一声。
……这个姑娘,好似和一般的女郎不太相同,看着温温柔柔娇娇俏俏,其实内里很“活泼”。
将书放回原地时,在边上看见个书生珍藏的匣子,他犹豫了下,还是抵不过好奇,翻开来看。
看见了书生从前与未婚妻的书信来往。
那时他独自在府城读书,未婚妻在家中,两人来往家书颇多,未婚妻极其牵挂他,不但常常给他写信,还总想办法做些好存放的吃食寄过去给他吃。
看得出,书生与未婚妻感情极深,极有默契。
他心中不知是何感受,放下书信时,有一丝怅然。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娇柔的嗓音压得极低,“生哥……睡了吗?”
他连忙把书信收起来,想回床上睡应当是来不及,因为他方才已经点了灯,灯光亮了外面看得见,就回道:“还未。”
今便推门进来,再把门关上,迈着小碎步跑进来,一把扑进他的怀中。
钟离隐愣住,只得匆忙伸手接住了她。
怀中少女身子轻微颤抖,他踌躇了下,生疏地拍了拍她的背,“怎、怎么了?”
今想起梦里火光冲天的场景,“做了很坏很坏的梦。”
“那是梦,不是真的,莫怕。”
“可……”今想了想,“我总觉得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也许跟我的来历有关系,只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了,只记得梦里火光冲天。”
钟离隐不知道少女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来历,只能沉默地拍着她颤抖的肩膀,无言地安抚。
之后今也未在说别的,只是在他怀中,抱住他的腰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
起来时擦擦眼睛,笑着说:“没事了,生哥是不是被我吓坏了?”
钟离隐摇摇头,看着她发红的眼睛,伸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莫怕。”
今笑着摇摇头,搂着他的脖子,再度将他抱紧了,脑袋趴在他的肩膀处,“不怕了,一见到生哥便什么都不怕了。”
钟离隐手顿住,“嗯……”
“要回去睡吗?”
今摇头,“睡不着了,生哥读书给我听好不好?”
钟离隐看书从来是默看,没读过给旁人听,但看着少女发红的眼眶还是点了头,“你想听什么?”
“就读诗经吧。”
他从书架上找出这本书,应是书生自己抄写的,笔迹干净整洁,有的地方还添加了自己的注释。
低沉悦耳的嗓音舒缓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念完第一首,今打断了他,抱着他的胳膊问:“生哥什么是窈窕淑女?”
男人愣了下,摇头:“不知。”
“生哥自己觉得呢?”
他想了下,忽而说:“像你这样的。”
今被逗笑了,被他不经意间的甜言蜜语逗得笑语晏晏,连方才做梦时的惊恐也忘了,侧脸蹭了蹭他的胳膊。
“生哥旁人都说你是个书呆子,我看你最会说话了。”
男人默了会儿,“我说真的。”
今笑得更欢,最怕的是最实诚的甜言蜜语。
钟离隐继续给她念诗,一直念了有半个多时辰,然后见少女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睡着了。
他低头看着她的侧脸。
将她盖在侧脸上的几缕小碎发拢到耳后,指腹不经意碰在她的肌肤上,少女毫无所觉,他却轻颤了下。
半晌后,他将少女抱了起来,抱回隔壁她的屋子里,放到床上,为她盖上被子。
站在床前,男人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过了会儿,他转身离开。
他想,日后还是应当离她远一些。
不看,不想,不听,不近……不碰。
他回屋躺下,不一会儿任由身体的睡意袭来,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大漠边上的边城驻地,冬日风沙漫天,大雪纷飞,冷极了,冻极了,他从床上起来,点了灯,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纸笔泼墨。
快天亮时,一副少女的睡颜图出现在案桌上。
他总觉得不太满意,她醒时眼睛睁着的时候更美更灵动,只是他见她时,多在她睡着时,画时也顺着印象最深的一幕画了出来。
这图上背景是一个昏暗破落的牢房,与睡得香甜的美丽少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墨干了后,他轻轻地将其卷起来,放进房间的箱笼里。
在家过了个热闹的年,年后不久,今和瑜生就又包袱款款去了府城。
这一次轻车从简,没有带太多东西,还留了点银两给家中。
今特意问了周氏,原来他家三哥看上了个姑娘,但赵氏不同意,觉得那姑娘家中麻烦事一堆,想等瑜生考了乡试后,给他三哥抬抬价,找个更好点的姑娘。
回了府城天气渐暖,府学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因为再过几个月就要迎来今年的乡试了!
连往日总爱找茬儿瑜生的那帮子富家子弟也没空了,都忙着读书。
夫子时常拖堂,天黑了才放学子们回去吃饭歇息,有时瑜生忙得没法出府学,也就没法日日前来看今。
今知道正值关键的时候,也从不抱怨撒娇,而是闲着的时候,就熬点汤粥,做些好吃的送到府学,给生哥补身体。
瑜生一时间成了很多学子羡慕的对象,美貌贤惠的小未婚妻日日给他送来好吃的,心疼他读书辛苦,嘘寒问暖的,怎么能不羡煞旁人?
乡试若要跟院试比,大约相当于孩童跟大人比心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没法相比较,试题的难度就不说了,乡试是整个省的秀才通过岁试科试取得资格后,再去考的,这么多的人全是精品,精品书生同精品书生一起考,竞争对手多且质量高,更难的是,这些人里面有好些经年在考都未考成的老书生,有着充足的考场经验,论起经验准备能吊打瑜生这种年轻学子,特别是
第1回 考的。
瑜生因成绩好,前头还取了三元案首的成绩,所以府学里对他很是重视,对他寄予了厚望,希望能从云州府的府学中出一个成绩考前的举子,若能像前头三试一样,考中头名就更好了。
因此有几个学问极好的夫子常常私底下给他开小灶,让他多写多看多问,瑜生忙得只剩下睡觉的时间了。
每日送来吃食,是他最幸福的时候,因为这种时候能见松快一下。
书呆子忙着读书,天子等人见今的机会大大减少,偶尔才能碰上一回。
天子每日心情都不算好,时常沉着脸,朝中大臣以为天子又怎么了,也都夹着尾巴做人。
只有丞相知道,那厮大约是见不到佳人,思念成疾,幼稚地恼羞成怒了!
他自己也暗叹口气,他也好长时间没见了。
他本就去的次数少,现在一减再减,一月都不一定能见上她一回,比起来,天子应当比他好多了。
这个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春转夏,夏入秋,距离乡试仅剩月余!
今这些时间靠着卖话本子攒了一些银子,本打算买个小宅子不用租住别人的房子,后来一算时间,越过越快,等生哥去考乡试了,也就不会再回府城了,往后都往省城跑,考完乡试又往京城跑,买了也没什么用,不如攒着以备不时之需。
乡试之前,府学给各学子放了假,一来让他们稍微放松放松作休息之用,二来从府城赶去省城也要些时日。
府学放了假同夫子们告别后,瑜生就搬着行礼去找今。
他们二人要准备去省城考乡试了。
因时间紧,就来不及回乡,直接从府城去省城,他与小郭先生约好一道赶赴省城。
一辆马车,一匹马,今收拾了衣物吃食书本放到马车上,同杜大娘结算了房钱,吃了一顿散伙饭后,又与在府城结识的熟人像鱼娘子等人告别后,赶着一大清早离开了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