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呢。
到了客栈,将少女安置在她房里的床上,打了一盆温水,拿着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脸颊,洗了手,盖上被子。
脸上的妆容被清水拭去,少女更显肌肤白皙,芙蓉满面。
她的睫毛轻颤,显得睡得不是很安稳,他只好在被子上轻拍,“不怕……好好睡,乖乖睡……”
她还是蹙着眉,像是做了梦。
他思及那晚,她做了噩梦的样子,于是默背着诗经,嗓音低沉柔和:“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读到这里,他顿了顿。
长夜渐深,少女在他低缓的声音下,缓缓地睡去,眉头不再紧皱,眉眼舒展,呼吸轻缓,显然睡沉了。
他方起身。
书生的房间就在隔壁,只要出了门,拐个弯几步路就能到了。
可他站在少女的床前。
脚却沉重得像钉在了地板上,迟迟无法抬起。
竺情话虽难听,却戳破了他暗藏的压抑在内心深处,从不敢细思的想法。
月光隐去,一阵风吹进来,脆弱的烛光耐不住风的摧残灭去。
房间越发暗了下来。
男人俯身,手指在她额间轻轻抚过。
第60章 凡权势金钱可及的,皆不值钱。
宿醉后的痛苦萦绕在脑袋,瑜生头疼地按了按额头,灌下了一大口茶水,才感觉稍微缓口气。
他半眯着眸子,想昨夜的事,可只记得自己敬了众多官员的酒,后来又被拉着玩了行酒令,然后就喝醉了,再往后就不记得了。
约莫是喝醉酒断了片。
他隐隐有些自责,宫廷里那样危险的地方,面对这么多陌生的官员,也不知道后来与他是怎么回来的。
他敲敲的门,发现她还在睡,嘟囔着困。
他苦笑一声,比他还喝不得酒,只喝一小杯果酒就起不来床了。
瑜生哪知道后来今又灌了一杯白酒。
今起不来,瑜生自己也难受,干脆回屋接着躺,不一会儿又睡着了。等到下午两人才陆续起来。
今给他说了后来的事,瑜生是真不知道自己醉酒之后,还能记得把平平安安带回来,?*?他不由佩服“自己”。
今趴在他肩头,说起后来的酒菜甜品,“天子来了之后,上的菜都极好吃,很多道御厨拿手的硬菜都上来了,我吃得肚子都装不下了,还是当皇帝的好,若不是他,我也吃不到这么好的菜和甜品。”
瑜生笑着说:“那你可高兴?”
今点头,“自然是高兴的。”
“高兴就好,以后再有这样的场合,若想去,我再带你去。”
今笑着点头,“也不知道天子会授你什么官职,我看他昨夜一点也不可怕,像是温和得紧,脾气好得不行,对待臣下也很温和体恤,是个好皇上。”
瑜生觉得未婚妻太过天真,但也不愿意打破她心目中的纯真,何况天子纵使脾气没有看起来这么好,也的确是个实打实的明君!
瑜生也很期待自己的会被授什么官。
“生哥想当什么官?”
今笑着自问自答,“生哥这么厉害,也许日后真的能当个权臣大官,就像丞相那样。”
瑜生笑着摇头,“我哪儿当得了什么权臣大官?,我还没上京赶考前,以前我总在想,倘若日后中了科举,我便想当一个地方的父母官,带着爹娘住在衙门的后院里,我们一家人关起来过日子,你就当个县令夫人或者知府夫人,只要能够养活你们,让你们轻松享点福气,还能为百姓做一点实事,我便满足了。”
今听着听着,突然觉得这样也好,她抱住了他,“生哥,那若是皇上派你当外官,就随你去,我们去把你爹娘接过来,就像你说的那样,一家人在衙门后院里过日子。”
瑜生也笑了起来,觉得那样的画面非常美好。
不过到底天不遂人愿,皇帝早就存了心思,打定主意要把书呆子留在京城了,哪可能给他派到外地当官?
何况状元郎历来进翰林院才是正道,外派的都是一般的同进士居多。
于是第二天,瑜生被宣进宫,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授为“翰林院编修”,一个正七品的小官,官职虽小,却因翰林清贵,有句话说内阁出翰林,不走翰林非正道。”
意思是很多内阁大官内阁宰辅幼年期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翰林出身的,读书人做翰林院的官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翰林又是与书籍学问相关,不沾染名利权利,不结党营私,故而清贵。
状元郎被授官内阁也是常理之中,与他一同进翰林的还有同期的榜眼,探花因年纪过大没能进翰林,去了外地当官。
瑜生被授官之后,更加难得的事,天子体恤他出身遥远的乡下农家,出身清贫,所以赐了一座状元府给他,还赐了一笔不小的安家费。
瑜生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只见过天子一面,就一直在说他好了,天子是真好啊,他感激得不得了,因为他现下确实很发愁,不知道要怎么在京城安家,眼下还都是住在客栈里。
可客栈花钱如流水,也不是常住的办法,现下陪着他一起在京城了,他总得想办法弄个地方住,本来准备去找个便宜的地方先租住下来,再想别的办法。
至于爹娘更不可能接来了,只能等他攒够了银子,买了一座小宅院,有了家之后才能把爹娘接来。
可他那点俸禄估摸着只够养活,给她买点衣裳胭脂,要想攒钱买宅院得等上好些年,升了官领的俸禄更多了才行。
天子确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天子哪是为了他,他是为了!他可舍不得她受苦,所以才想办法先以状元的名义赐他一座宅院,虽然这种情况少,也不是没有先例,不会引起朝臣注意。
安家费是临时起意的,朝廷本来也有一笔给新晋官员的安家费,但是不多,最多花用两个月,他特意用赏赐的名义把这笔安家费另外给了,每个人都有,只是状元郎的额外多很多。
所以每个同期进士们都很羡慕站在中间的瑜生,以前总听说状元是不一样的,读书人都想考状元,现在才知道到底特殊在了哪里!
感情天子眼里只有状元郎,过分赏识状元郎!
又是宅院又是大笔安家费,除了得了一个翰林院的好官,瑜生这也算发了一笔大财,引得下朝后,不少同期进士都在他身边围着,纷纷恭贺他。
虽然心里羡慕嫉妒酸,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子很喜欢这个状元郎,非常赏识他才会赏赐宅子,这有点像是要一直留着他在京城里做官的意思,日后瑜生只要不犯错误,铁板钉钉就是能一直升官的人!
这个时候不巴结更待何时?
同期进士本就是一份天然的关系。
瑜生被人一路从宫里恭贺到宫外,好不容易摆脱人了,丞相大人的马车还拦了他,笑着说:“状元郎觉得天子怎么样?”
瑜生还记得这位丞相大人的变化莫测,谨慎着也是诚实地说:“陛下温和宽厚,是为臣者的福气。”
丞相:“书呆子,本官奉送你一句话,不管是天子还是普通人,无缘无故待你好的一定是有所图谋。”
书呆子不理解,笑了笑,“我出身清贫,一无所有,唯有这身所长,又有何可图谋的?何况天子富有四海……”
丞相笑着离去。
“这世间,最珍贵之物,往往不是外在之物,凡权势金钱可及的,皆不值钱。”
瑜生回去后,还在想着丞相这句话,可他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丞相在说什么,但他是个心思纯净之人,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不觉得天子会害他。
状元府位于京城西边,周围全是大官权贵的宅院,再往里就是紫禁城了。
这一座宅院原先是天子还在当皇子时候的一座闲置宅子,应当是先帝随手赐给他的,当了皇帝之后,也一直闲置着没有赏赐出去,现在变成了状元府。
皇子的宅院,哪怕只是一所没有住人的“财产”,仍然大得惊人,远远超出了一个状元一个翰林七品官应该住的规格,可这是皇帝钦赐的,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所以瑜生了这栋宅子的时候,不少官员都羡慕,很多混迹京城多年混到四品甚至三品官的都不一定能住这么好的宅子。
天子的宅院,自然少不了平时打扫的奴仆,瑜生和今搬进去的时候,里面一花一草一木都伺候得相当周到,桌椅床架都非常精致,没有一丝的灰尘。
今看着这些,感叹,自己只要拎包入住就好了,最多再去添置些日常用品。
只是她与瑜生住这么大宅子,感觉稍显清冷些。
当然,能住大房子是一件好事情,今把整座宅院都逛了一遍,前面有个花园,后面还有个更大的花园,她已经在盘算着要种什么花种什么菜苗了,往后还能在花园里看看书,写写话本子,听听鸟儿的叫声,夏天听知了蝉鸣,不知多快活。
更难得的是还有一个不小的小池塘,池塘里种着荷花,这个季节正开得娇艳欲滴,水里隐约还有鱼儿在游动。
她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天子这个人好到了极点!再没有这么好的皇帝了!
“生哥你一定要好好当官,为天子效力,报答他的恩德!”
瑜生点头如捣蒜。
当日两人豪气地买了一辆马车,逛遍了京城,买了许多日常用品回府,一一安置。
瑜生总觉得应当要找两个仆人婢女的,因为这么大宅院,一个人肯定是打扫不了的,何况他已经当了官,就不想要她再做事干活了,想让她轻快些,每日只要吃吃喝喝好好睡觉开开心心就好。
今想到了当年在府城里的那个叫小丫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在蔡府里,她当时曾经承诺过,若有朝一日生哥高中了,家里宽裕些了就把她要到身边来。
至于打扫做粗活的仆从,从牙人那里雇两个就行。
天子晚间得了暗卫的回话。
他问暗卫,可还喜欢那个宅子?
暗卫回想状元郎和状元郎未婚妻的表情,表示很喜欢。
天子又问,他们情况如何,缺什么没有?
暗卫都一一照实回答,说他们去买了一辆马车,买了很多日常用的东西,像被子啊柴米油盐什么的,还做了一顿香喷喷的晚饭,现在好像还差人。
“差什么人?”
“状元郎怜惜未婚妻,说想找几个仆从给她干活。”
天子沉吟了会儿,看着暗卫,“你带几个人乔装打扮,上门应聘,不对,你们要签卖身契,往后便听她使唤吧。”
暗卫小头领:“……”
第61章 把天子这个“宵小之徒”拦在外面
一大早,瑜生出门上班去了。
他是授官后第一次上班点卯,今很重视,把朝廷刚发下来的官服清洗得干干净净,赶早起来做了顿好吃的早饭,目送他出门。
瑜生走后,今也不闲。
她要做的事可多,昨日约了牙行的人送几个人上门,她准备挑两个平日帮忙打扫。
趁着牙行的人还没上门,把碗筷洗了,把自己和生哥的两间屋子打扫了,换洗的衣物放到桶里泡水。
做完这些事,天色还早,今回屋把笔墨纸砚拿了出来,在园子的石桌上摆开,开始写信。
她写了三封信,一封是写给家中报喜的,说生哥中了状元郎,圣上赐了大宅子,想接爹娘和两个兄长一家都来京城住,哪怕不常住,至少过来游玩一段时间,瑜生因已经授官开始上班了,所以没法再亲自回家接他们。
第二封是写给蔡逸的,说她的瑜生小老弟已经中了状元当了官,想请他们这些昔日同窗聚一顿,时间倒是不急,等他空了再过来,顺便请蔡逸把小丫送到京城来。
第三封是写给郭梨的,表示等她成婚自己一定回乡参加等等。
写完三封信,准备等下午见了牙人再把信送出去,算一算郭家兄长已经快回家了,得请他顺便把信带回去。
小郭先生是二甲第七名的成绩,所以没有留在京城,不过他年轻才华高,前途也算无量,刚好前头那个云州府的知府被拿下,一直都是同知在代任,所以天子把小郭先生派到了他的老家云州府做知府,也算是一件美事,更是对他的信任,因为历来官府很少把一个本地官员派到他家乡去当父母官,这样容易养成一个“土皇帝”。
郭家是有历史的清廉作风,朝廷和圣上都信任他家的家风。
刚放下信,给信封口的时候,大门被敲响了。
今去开了大门,这门也厚重,重得很,她开始觉得兴许两个打扫的还不够,还得有一个看大门的门房,这样不会人在后院里听不到。
牙人是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寡妇,笑着牙不见眼,满脸献媚,“状元夫人好,状元夫人好。”
今不好意思地纠正她,“还没成婚,请夫人莫要叫错。”
做牙人的天生外向热情会说话,且自来熟,说:“那不是早晚的事嘛?状元郎和未婚妻恩爱的故事已经传遍京城了,他连高中游街都要带上未婚妻,还怕不尽早成婚?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听见喜事了。”
今:“……”
她瞧了眼牙人带来的几个人,还真挺多,粗粗一看有七八个人,两个小姑娘,一个中年老婶子,另外还有几个都是年轻的男子大汉。
牙人笑道:“都是些好货色,便宜得很,不贵!”
今以为说的是雇人的佣金,她可没想过买人,是想着先雇几个到家里帮忙,像富贵人家一样,每月给雇的这些仆从银两,也就是月钱。
问了他们的来历。
牙人说道:“都是从外地逃难来的,没有生计没有银钱,要不想被抓到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只能自卖为奴。”
“卖?”
牙人笑着说:“是卖,我卖身契都带来了,不贵,一个只要十两。”
今:“……我仿佛说是要雇人?”
牙人叹了口气,“现在年景不好,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尤其是南方,今年春雨泛滥,多少田舍被淹了,你便是要雇也比不上卖身的人多,而且卖身契到了你手上,就是你的人了。”
“状元郎姑娘,我说句不好听的,你未婚夫以后肯定是当大官的料,手里没有几个自己的人哪能放心?雇来的人这月做着,下月说不定去别的府上做事,到时候把你家的事说给人家听,你不是也凭惹麻烦?”
“再说,你买下了他们也是做好事,能在状元府上做事,有干净的屋子住着,每日不过做些粗活儿,不比在田里埋头晒太阳强?还不必怕天灾人祸,你现在不要他们,回头也是卖给别人家,卖的什么人家还不好说,虽然我从不把人往阴私地方卖,但不妨碍别人转手就卖到别的地儿去,您说是不?”
一串话说下来,今也被说服了,就试探性问了价格。
牙人一挥手,“一人十两银子,姑娘若是全要了,我再给你打个折。”